一 儿子
　　 二00五年的八月三十日是儿子的四岁生日。四年前的那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和三姐等在产房外。中午十二时整，护士抱着儿子出来，看他第一眼的感觉，竟然是爱怜和责任超过喜悦，因为我和妻子的感情正面临破裂，儿子的出生注定了我们父子生活的多折。
　　 第三天早晨，我看着折腾一夜的儿子，心情有懊悔有歉意，有甜蜜有担忧。忽然，他睁开眼睛在看我。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陌生、惊恐和深思、坦然。我们就这样对视了近一分钟，出乎我的意外，他笑了。他的笑有试探和友好，有亲情更有信任。情不自禁，我也笑了，并吻了他，我笑得内疚，吻得歉意，而更多的则是喜悦。我想，他这个终生的朋友我是交定了。
　　 儿子六个月的时候，在对妻子各方面均彻底失望（包括她对儿子）的情况下，我毅然带着他开始了父子相依为命的生活。儿子七个月的时候会坐爬并喊出了他人生第一个词语“爸爸”；八个月的时候儿子会指引我带他去玩的路，且会和出差归来的我拥抱十分钟；一岁时他已能听出我哄他入睡时哼错的歌词；一岁零一个月，他已蹒跚走路；一岁六个月他能完整唱出《拔萝卜》；一岁八个月儿子会给下班回来的我开门；两岁时他能用小拳头给我捶背，且向我提出忠告“爸爸心好脾气坏”；两岁五个月，儿子开始了他的艺术生活（绘画和写字），他的画完全自创，神似得让这个有国画本科学历的父亲吃惊。
　　 儿子很顽皮，再贵的玩具他玩不了两个小时就拆得七零八落；儿子很爱干净，每次我吻他前，必须在他的监督下洗牙漱口；儿子很重情，每次给他买或别人送的食物都要给我留份；儿子很能理解人，他常说：“爸爸别急，我长大就能挣钱养你了”“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不想她了。”“爸爸你又叹气了，是没钱了吗？那明天不去公园了吧！”“爸爸你还没忙完吗？我没闹奶奶，你出差别喝酒了。”
　　 二00五年五月，考虑到儿子缺少母爱会影响心理健康，我带着他和七十五岁的母亲试图与前妻和好。可事与愿违，在妻子过多的打骂指责下，他们根本沟通不了。二00五年七月的一天，当我连夜由三百公里外赶回时，高烧近四十度的儿子说：“爸爸，不要妈妈了吧！她不给我看病。”我抱着儿子泪如雨下。一周后，儿子又恢复了歌唱、绘画和写字的自在生活。
　　 儿子专心致志玩、画时，憨态可掬，一旦改变他注意力时，他那一米一二的个子，胖乎乎的小脸，长长的睫毛，聪慧的大眼，粉嘟嘟的小嘴和灵动可爱的神态令人不忍别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一见之下均和他逗弄不舍。
　　 二00五年八月三十日，我拨通了三百公里外四姐家电话和分别近一个月的儿子聊了起来：“儿子，你好！”
　　 “爸爸，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你在四姑家上幼儿园好吗？”
　　 “不，我想你怎么办呀？”
　　 “好，明天爸爸就去接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啦！是我的生日。”
　　 “那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那我也祝爸爸生日快乐！”
　　 “为什么也祝贺爸爸的生日呢？”
　　 “爸爸真笨！四年前的今天不是你生的我吗？”
　　 难怪亲友们都说，儿子是我今生的最大成就。
　　
　　 二 输液
　　 (输液室里，儿子左手支腮，眼睛盯着输液瓶，在想些什么？）
　　 2013年7月16日，星期四。早上七点的空气异常闷热，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
　　 儿子拉着我的手来到一张长凳前，“老爸，你休息会儿”。
　　 我点点头坐下，他松开紧按我左臂抽血处的右手，在胖乎乎的小脸上抹了一把汗，然后狠狠地甩了甩，“再按一会儿，老爸”。看着他认真的态度，想起刚才护士为我抽第六管血时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惊惧和心痛，我不禁笑了起来， “儿子，老爸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显然，他很是不安，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爸，你说姑姑走到哪啦，怎么还不到！……”
　　 七点五十分，三姐到了，负责体检的医护人员也基本到齐，儿子满头大汗、扭着大屁股、双手拿着厚厚的体检单据跟着三姐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地忙碌起来。从心电图到彩超，又从CT到磁共振，我像只木偶听从着他们的指挥。
　　 终于，安静下来。
　　 我躺在病床上，医护人员在我身旁忙碌着输液工作。透过玻璃门，远远地看见儿子站在三姐身边像他们在说着什么，儿子一边擦汗，一边不时地点着头……我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时，只见儿子坐在我身旁接电话：“我爸病啦，在输液，这些事儿辛苦你们啦”
　　 “……”
　　 “不用来看，谢谢您”
　　 “……”
　　 “我爸不能再喝酒，你们吃吧”
　　 ……
　　 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向每一位来电话的亲友解释、推却饭局、感谢关怀……让我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表达得那么准确，他处理的每一件事情都那么的妥贴，我自豪地想--他，的确像个大人啦！
　　 感觉到我醒来，儿子马上问：“老爸，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不等我回答，他又熟练地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下得快不快？”我摇摇头。
　　 过一会，他看我不说话，就逗我说：“老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我忍不住立马接上，“庙里有个老和尚在听小和尚讲故事。”儿子一愣，对视着我的眼睛，良久，我们哈哈大笑。
　　 十五天里，早晨醒来，床头会放着儿子买来的早点；八点，去医院的公交车上会看见儿子搀扶我的身影；九点，病房里会闪动着儿子为我察汗、换药瓶、聊天的身姿；中午，餐桌上会传来儿子叮我“少吃辛辣、油腻”的声音；晚上，儿子会劝我“早点休息、不能熬夜”，然后调好空调温度，帮我盖好毛巾被，才卷缩在我身旁沉沉睡去……
　　 病房里很静，就连输液管里的滴答声似乎也能听到。明净的输液瓶里不时地映出忙碌的儿子，儿子胖乎乎的圆脸，和圆脸上的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它们闪烁着，流动着，仿佛已经通过那长长针管流进我的身体，流进我的血液，流进我的心房……
　　
　　 三 鸡蛋盛宴
　　 今天是我的生日。昨晚九点三十分，近四百公里外八十四岁的母亲打来电话：“早点息，别忘啦，明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吃两个鸡蛋！”我回答，“一定。”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早醒来，儿子站在我身旁，“老爸，今天休息一天，哪儿也别去啊，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说着把两枚洁白硕大、剥了皮的鸡蛋放在我的床头，然后扭着肥大的屁股上学去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儿子刚走，手机响了，传来三姐的声音，“起床没？”
　　 “还没有。”
　　 “那好好休息一下，生日快乐！”
　　 还没等我说谢谢就把电话挂了，估计是在接诊病人。不久又打过来，“别忘了吃鸡蛋！”
　　 今天是我的生日。干什么呢？还是出去走走吧。对啦，有一知心老年艺术家朋友在离家不远的西流湖畔佛光寺修养，找他谈心是我一大乐趣。想起那谈笑风生的场面，真惬意啊！何况还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又一想不对呀！难道让功力深厚、九十高龄的书法大家郑象乾先生给我写“寿”字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去哪玩呢？找同学吧。想起有几位风韵十足的女同窗参加的宴会，真爽啊！刚拿起儿子剥好的鸡蛋，准备吃完就出发，手机又响了。四姐电话里说，“生日愉快！……吃鸡蛋没有？……别喝酒！”我叹了口气，有女同窗参加的宴会，还是取消吧。
　　 今天是我的生日。哪也别想去啦，先吃儿子煮好的鸡蛋吧。吃到第二个的时候，噎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不禁骂道：“小混蛋，别光让吃鸡蛋啊，给口水喝好不好？”
　　 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想下床找口水喝，儿子的电话来啦， “老爸你还在床上吗？”
　　 “是的！我想到月球上去。”
　　 “ 没车呀！”
　　 儿子笑了，“下课啦，我偷偷给你打的。”
　　 “知道啦。”
　　 “咦你怎么咳嗽啦？什么？忘记给你床头放水啦，我想想，这么高级的错误我有犯吗？”
　　 电话那边传来儿子偷笑声：“老爸别跑啊，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忍不住问：“中午做什么好吃的？”
　　 “炖鸡蛋。”
　　 “那晚上呢？”
　　 儿子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煎鸡蛋。”
　　 我心里一哆嗦……
　　 今天是我的生日。刚找了口水把鸡蛋从嗓子咽下去，手机里传来办公室小董甜甜的声音，“北京检查组来啦。”
　　 “怎么啦？”
　　 “夏主任说征求您的意见让谁来陪？”
　　 刚想说我来陪，想到儿子要给我做好吃的、四姐她们又叮嘱酒的戒律，于是无奈地说：“请夏主任陪吧。”
　　 “那好。”
　　 随之，小董压低嗓音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别忘吃鸡蛋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放下电话，我自言自语：“又是鸡蛋！不知道小混蛋今天非要我吃够八个鸡吗？到底是我的生日，还是鸡蛋的生日？哎，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吃炖鸡蛋和煎鸡蛋吧！“说完，想起儿子那张促狭的圆脸，禁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