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疙瘩！”门口突然亮起一嗓子，正唱着的女中音骤然停止，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正在开启啤酒的他，愣怔了一下。在这一亩三分地，他的大号是曹老疙瘩，但是人们喊他的时候都是不带姓氏的。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见门口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显然喊他的是这个陌生人。
　　 “你是曹老疙瘩？”陌生人缓缓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用眼睛迎合着那询问，似在认可中。转念，又摇了一下头。
　　 “你是……谁？”他双手卡在胯处，歪着脖子乜斜着眼神，有些口吃地问来者。
　　 就在他询问来者的瞬间，那个男子的身后猛地蹿出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咔嚓”，一副手铐戴在他的手腕上。
　　 速度之快没容他挣扎，被手铐拷上了他才发出竭斯底里地嚎叫：“你他妈的谁呀？敢来抓老子？！”
　　 几个女人发出恐惧的尖叫。
　　 “闭嘴！”一声呵斥。
　　 “奶奶的，老子……”他还想骂，裆部被一个人的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疼得嘴直吸溜，声音卡在嗓子眼里。
　　 他被带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确切地说，是一间审讯室，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在歌厅门口喊他一嗓子的男子。那个人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灯光太亮，他一时无法适应，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窥视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和眼前这两个人。屋子靠南面有一扇小窗子，此时已是一片漆黑，他知道夜已深。两个小时前他还和村里那几个漂亮娘们在歌厅里潇洒着，这会儿却被抓到了这里。他几次想发作，但是看到那双鹰眼，莫名的有些顾忌。他想他被抓的消息一准被那几个女人带回了家里，媳妇大兰第一时间会去找二哥。他相信二哥会救他，也有能力救他。想到二哥，他的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笑。他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正低头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时而和那个鹰眼交流一句，声音很低，低到他听觉的极限。那个鹰眼不言不语，时而点一下头，鹰样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流连。
　　 “你别用那眼神看我，哼！等明天，不，或者一会儿，你咋把我抓进来的，就得咋把我送回去！”他在心里狠狠地说。
　　 他勒令自己保持镇静，有二哥罩着，在这一亩三分地谁都不能把他咋样。再者说这些年他曹老疙瘩的名声不是用嘴吹出来的，是用脚走出来的，他怕过谁！他把眼睛睁开，嘴角挂着讥笑，把胸挺起来，抱起双臂，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双鹰眼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它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威慑力，让他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抠进自己大臂上的肌肉里。挺直的脊梁，不如自主地矮下去一截。
　　 这目光让他的心里渐渐地失去了底气。他心里开始翻江倒海，每天都有当官下马的通告，莫非镇长二哥遭遇不测了？二哥城里有好几处房产，二哥也养着小蜜，二哥代步的也是豪车……他突然有些惊慌了，一股股热气从体内冲向脑门，瞬间变成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他抬起手臂想尽快把汗擦掉，偷眼窥视鹰眼，正巧与鹰眼的目光短兵相接。他有些难以把持自己的状态了，慌乱地把擦汗的手插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索着，空着出来又插进上衣口袋里，很显然口袋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失望而焦躁的情绪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
　　 鹰眼离座把一支点着的烟递到他的面前，他接过烟，又一次碰到鹰一样锋利的眼神，忙避开，把烟插进嘴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抽得太猛，呛得他猛烈地咳，喷出的烟雾在眼前缭绕，思想开始急速地游荡。莫不是秀莲的爷们把他告了？前年因为秀莲那个娘们，她爷们提着镐把前来找他理论，他夺过镐把把他的一条腿打断了，那熊爷们蔫退做了缩头乌龟，秀莲照样和他藕断丝连；再就是前两个月他讹了化工厂三万块钱，那个老东西反水了？也不能，老东西想在这一亩三分地干，就不敢惹他；还是……他的脑袋被过去的事挤得满满的，一时确定不了因为哪件事把他抓到这儿。远的……近的……坟！他一想起坟，心“咯噔”一下子。
　　 一条铁路线要在他居住村子的土地上经过。两年前铁路局的测量部门就来测量过了，并撒了白线把占地圈了起来。他家的几亩田正好被圈进白线里。他脑袋瓜灵活，找到镇里果树农场的经理，要了几千棵树苗栽进了那几亩田里。想想还不过瘾，又在那条线上开发了几块荒地，一共栽了两万多棵果树苗。他掐指头算，能得到二十几万元的补偿。人们哄哄了两年，今年铁路终于动工了，可是却重新圈了白线，没有任何前兆地改了路线。这让他感到意外并恼火。看着自己投资两万元的树苗，转眼分文不值，他像一只发怒的兽，骂村长，骂铁路局，骂那些被占耕地或者占坟茔地的村民们。
　　 那些天每天都能听到谁谁谁能得到多少多少补偿的消息，他的心像被猫挠的一样难受。他去镇里找二哥，正巧镇办姚主任也在二哥的办公室里。他对两个人吐着苦水：“两位哥哥，我可是投资了两万块呀！这两年我又雇车又雇人的侍弄那些树苗，你说我容易吗？”
　　 二哥看了看老弟弟说：“谁成想改变了路线。”
　　 “我的钱就打水漂了？”
　　 “不打水漂又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把祖坟挪到那条线上吧？”
　　 “二哥，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我这损失太大了！”
　　 “有啥办法可想，这不是我的权力范围之内的。”
　　 “你总有办法的……”
　　 ……
　　 他用眼睛看姚主任，姚主任微笑着点了点，眼珠子转了转：“镇长，我倒有个办法给老弟弟的损失补上。”
　　 “咋补？咱能让铁路线拐到他的地里？”二哥两只手一摊。
　　 他看见姚主任把嘴巴凑到二哥的耳朵根悄声说着。
　　 “那怎么能行？”
　　 “我有尺度，只把老疙瘩那两万块堵上就打住。”姚主任用眼睛看着二哥。
　　 他看见二哥眉头紧锁，手里的一支笔在手上转过来又转过去。
　　 他看见姚主任笑了：“这事，您不知道。”或许姚主任和他一样知道二哥这个默许的习惯动作。
　　 姚主任对二哥说完这句话，给他一个眼神，就向门口走去。
　　 他心知肚明，忙跟着姚主任走出了二哥的办公室。
　　 ……
　　 他去铁路局结账的时候，很顺利。找局长签字，到财务拿钱，五十二座假坟转眼变成一张二十六万元的卡片。他走出铁路局的大门拿起电话就给兄弟们报喜，里面的小弟直喊:大哥万岁！
　　 当初按照姚主任的吩咐，他把“度”掌握的很好，两万块就打住了。他去铁路局结账，两万块转眼到了他的手上。他摸着那两沓百元大钞，心头一热，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第二次他瞒着姚主任又埋了八座坟，给了村长一口汤喝，村长把章给他盖了，四万块钱又轻而易举地进了他的腰包。第二次的顺风顺水，让他一发而不可收拾。很快他纠集了六个铁哥们，把村长也拉了进来。村长是个十足的赌君子，钱于他而言比祖宗都重要。再说跟曹老疙瘩干，又保险又有面子，村长乐此不疲。人多力量大，他们用上了机械化，昼伏夜出地干了半个月，战果辉煌。本打算这一票结账顺利，再干一回。哪成想钱到手刚刚分完……
　　 想到这儿，他气愤填膺了：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他妈的整我曹老疙瘩？！
　　 突然灯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头泛上来一阵紧张，眼前浮现出那些影视剧里犯人在黑夜里被用刑的情景，心不由得哆嗦几下。
　　 一个屏幕出现他的眼面：几个穿制服的人出现在银屏里，其中一个正是这个鹰眼，再看旁边站着几个耷拉着脑袋的人，村长和他的几个铁哥们！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屏幕转换，一辆推土机正沿着那条即将开发的铁路线，推着他和同伙制造的杰作，一个个红萝卜在堆堆黄土里滚出……他愣怔地看着，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游戏规则咋讲？”鹰眼不知何时已转到他的身后，嘴冲着他的耳朵问。
　　 “埋假坟，忌讳空穴……”他把头深深地低近裤裆处，心里骂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死瞎子，竟他妈的胡说！
　　 “曹老疙瘩，你把头抬起来，还有更精彩的呢！”鹰眼又说。
　　 他把头抬起来，屏幕又一次转换，却没有人影，只有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报纸，上面一行醒目的大字：兴旺镇镇长曹志明因涉嫌行贿受贿罪、渎职罪，被西城市检察机关立案侦查！
　　 啊？！他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