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乡】母亲的心(散文)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每每想起母亲总有许多话要说。与母亲相濡以沫,风雨与共几十年,总有一些值得留恋和回忆的东西挥之不去。
母亲是一位极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能识文断字,用她自已的话说,上学到完小毕业。完小是那个年代的称谓,可能相当于现在的初中。
母亲能写一手娟秀流利的字,那个时候,要与远方的亲人交流,只能靠书信。这些都由母亲来完成。
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母亲唱过的歌:“一条大河波浪宽。”“歌唱英雄王二小。”现在唱觉得很平常,但在好多年前,我们是第一次听到。母亲唱的很婉转很甜润,当时觉得很好听!
按说在当年拿母亲的条件和学问应该找一个不错的人,可不知什么原因,母亲嫁给了大她十多岁的父亲。父亲脾气不好,经常与母亲生气,有时还动手打骂母亲。母亲在无爱的婚姻里度过了一生。母亲痛苦悲哀甚至绝望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我童年的时候经常与小伙伴打架,那个时候每个家庭都有好多孩子,三四个是最少的,七八个很正常,甚至九个十多个也有。孩子多难免要打群架。当年经常搞运动,搞派性,拉帮结伙。我们小孩子也不团结。经常是一帮一派的,打架斗欧是在所难免。
有一次,我与另一帮小反对派们打架,母亲闻声赶来,她怕我吃亏,要把我拉回家。我哭着闹着不肯回家,身子往下坠,脚在地上乱蹬。母亲也很生气,生拉硬拽把我弄到家。我还在哭闹,惹得母亲一时性起,从门后抄起一根棍在我身上一阵乱打。我当时吓呆了,不知母亲会生那么大的气,吓得直哆嗦。
母亲恼羞成怒,也许由于当时太气愤,手越来越重,棍打在我腿上竟折断两截。我抱着腿痛苦地嚎淘:“我腿断了!”
母亲一听竟信以为真,她扔掉手中的半截棍子,竟疯了似的在房间边跺脚边用手拍大腿,并大声嚎啕:“我把孩子的腿打断了,哎呀,这可咋办呐!”又气又恼朝自己脸上打耳光。她很清楚把我腿打断是一种什么后果!
母亲眼里噙着泪,带着满脸的懊丧与后侮,蹲下来把我的裤腿挽起,用手捏了一遍问:“真断了吗?”
“反正有点疼。”我嗫嚅道。
母亲让我站起来走几步,确信腿没事才如释重负长长喘了一口气:“傻孩子,不是妈打你,你想想,哪一次打架不是你吃亏,他们都比你大。”
我点点头。母亲最后又叮嘱我,以后惹她生气,她要打我时,一定要跑。是的,大人哪一个不心疼孩子,打你是万不得已,你站那儿不动挨死打,会惹得他们气上加气,越打越不解气。你一跑了之,等再回来时,气也消了大半。
那个时候年龄小,只顾贪玩,也不知道体贴母亲。三伏天,到处热浪翻滚,母亲下班回来,大汗淋沥,衣服跟水洗似的,还得做饭,洗衣。我当时就那么傻,不知道替母亲烧锅,扫地。多少干一点也能减轻母亲一点负担呐!
十多岁正处于叛逆期,不听母亲的话,叫什么偏不干什么。有时还没事找事故意气母亲。有一次,我向母亲要两毛钱买连环画,被母亲拒绝。我就把几个馍扔进水缸里,母亲生气掂着烧火棍就要打,我撒腿就跑,母亲撵不上我,不但不生气竟反而转怒为喜,呵呵笑起来。说,等你回来再算帐!及至等晚上回来,母亲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其实母亲很疼爱我的。我夜里玩耍有时到半夜,有时到外村看电影也是半夜才回来。母亲总是不睡觉,等我们平安归来,她才放心,她才能睡安稳,心才踏实!
有一次,母亲借了一辆自行车,在家里用油炸了些油条给我送去。母亲满头是汗,脸涨得通红,我让母亲吃一根,母亲推托说在家吃过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是舍不得吃,有好吃的都留给孩子。我现在还后悔当时也没给母亲倒杯水喝!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都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母亲又是央东家求西家,见人就打听,为我们的婚事操心。哪一个孩子的事不办完,母亲的心都整天悬着。
等我们有了孩子,母亲很高兴,又把心思放在孙子身上。她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已,照顾自已。出门连个象样的衣服都没有。
我和妻子商量后,便到市场上给母亲买回一件老年人穿的暗红色作底,上面点缀着黒白相间的碎花。母亲很高兴,说很合身。母亲只在串亲或出门或看戏时穿过几次,平常舍不得穿,叠板正后压在箱底。母亲知道我们家不富裕,不让我们为她乱花钱!
再后来几年,我们都到南方打工,一年难得回去几次。家里的所有的重活都推给了父母,每星期都要往家打个电话,问问庄稼长势如何?问问今年收成怎样?最后再问问二老身体状况?
母亲在电话里总说,不让我们担心,能吃能喝的,能干能睡的,倒是劝我们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那一年秋天,儿子打电话说他奶奶有病了,浑身皮肤发黄,连眼珠都黄。我一听,心猛地一紧,知道母亲不是一般的病。赶忙向厂里请假,第二天便与妻搭乘火车朝家赶。
回到家一看果然如此,母亲也心事重重。我安慰她说,现在医学发达,药又好,没治不好的病。
到县医院经过医生诊断得出结论,是苦胆附近有一肿瘤。必须动手术,手术要由市医院专家来做。
三天头上,市里的专家来了,母亲便被推进手术室。我和妻在外焦急等待,短短两个多小时,仿佛过了大半年。
母亲终于被推了出来,身上还挂着吊瓶,母亲还在麻醉中未醒,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一间屋内轻声告诉我:“你母亲的肿瘤没有切除,我们采取保守治疗。”
我一听,知道问题严重,恳求医生:“只要能治好母亲的病,花多少钱都行,没钱我去贷款!
医生见我救母心切,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如果现在切除肿瘤,势必会触碰动脉血管,造成大出血,人可能从手术台下来就……”
我知道医生也尽力了,便问还有多少时间?医生回答:“七八个月吧。”最后又嘱咐我,尽量不让病人知道,知道了会有心理压力,反而不好。
我和妻子商量后,决定隐瞒实情,暂时不让母亲知道详情。就连父亲也不能告诉,否则消息会外漏。我们掩饰住悲伤,强颜欢笑陪母亲聊天,告诉她肿瘤已经切除掉,没什么大事了,好让母亲宽心。
七天假期转眼就过去,厂里来电话一再催促,我与妻商量后,决定由妻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临行前与母亲告别,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嘴张了几张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要她保重好身体。
短短几天时间母亲消瘦了许多,母亲倒是安慰我,不让牵挂她,让我在外安心挣钱。我与母亲话别后,便匆匆赶往南方。
在厂里上班,间隔不过三两天都要打电话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妻子说母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饭量不如以前。
麦收期间,我请假回了一趟家,看见母亲比以前瘦多了。我塞给她五百块钱,让她买些好吃的。可母亲舍不得,说有吃有喝的,干吗花那个钱。
有一次,与母亲闲聊,不自然地扯到她的病情上,母亲显得很悲伤地说:“我活不过你父亲。”
我吃了一惊,莫非母亲觉察到了什么?我说:“哪能呀!你看父亲比你大那么多,身体还很硬朗,没事的。”
母亲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临走那天,我陪母亲聊了很久,我知道母亲的时日不多了,多劝母亲放宽心。母亲还象以往一样,叫我安心走,不要牵挂她。
在厂里打工的闲瑕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母亲的病情,牵挂着母亲的身体。冬天临近的一天,妻子主动打过来电话,我心里一惊,因为以往都是我往家里打,妻子先打来,说明家里肯定有事。
妻子在电话里说,你快回来吧,说母亲连路都走不动了,眼都不睁了,连话都懒得说。我只得再请假,惹得领导不高兴。说就你事儿多!我一听也生气,质问他,你家里没父母吗?一句话噎得他当时语塞了!
回到家,我急不可耐奔向母亲的房间,见母亲躺在床上,闭着眼晴。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我问母亲,身体疼吗?母亲摇摇头。
妻子也走过来,对母亲说:“你别挂心,病是癌症,医生也没办法,要是能治,花多少钱我们也愿意,之前不敢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家里的事都挺好,你也不用牵挂!”
母亲听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不一会便流出了两行热泪。我赶忙走到外边,躲在墙角任泪水横流。
晚上妻子告诉我,母亲头一天就不睁眼了,只是听说你要回来,强打精神睁开眼说话!第二天母亲说话已经不清楚了,从中午到母亲离世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和妻子尽心照顾母亲,每天烧些稀饭,再在里边打个鸡蛋,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喂,刚开始母亲清醒时还会自已下咽,后来昏迷后,已经咽不下去,喂了几次,妻子不让喂了,母亲只会出气和吸气,她已经失去知觉,万一噎住怎么办。我知道母亲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一点地离我而去。
每天夜里,我都要起来好多遍,去看母亲,生怕她突然间离去,每次看她时,她就像平常熟睡一样。我让母亲平躺着,这样会舒服些,侧卧容易压迫胳膊。让母亲临走时,不至于受苦,不至于受疼……
无论我们怎样用心挽留,但母亲还是离去了。母亲走的很安祥,至少没痛苦,这让我心有些稍安。
母亲也是个苦命人,跟着姥爷姥娘逃荒要饭,又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这在母亲的一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母亲就是遭年馑那年出生的,姥爷也是在那年得的眼病,后来双目失明。这样的家庭在那兵荒马乱,缺衣少食的年代,能侥幸活下来,确属不易,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能理解母亲悲苦的一生。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有机会带母亲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母亲买些好衣服,让母亲天天吃鱼,顿顿吃肉。可惜母亲已经离去,说什么都没用了。
惟一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去母亲坟头上多烧些纸,让母亲不再受穷。天天把母亲的音容笑貌刻在心里,就是对母亲的最好报答,也是尽最大的孝道!
这就是我的母亲,像所有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一样,用她一颗母亲的心,养我长大,教我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