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伴】老屋老门老院子(散文)
老屋不算老,四四方方的院子,四间平房坐北朝南。房子的四周是用青砖垒成的院墙,院子里铺满了方砖。老屋的院门朝南,双开的大铁门刷着银粉,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老屋的房后有个小脚门,出门就是公路通到县城里,通常我们都走后门,这里出入方便。时间长了,我们似乎都忘记了院子里的正门,院门前由于长久都没人走动,砖缝里长满了青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住了铁门,生生地锁住了满院子的春秋。
院子里的正门很少打开过,只有家里有了大事时才被打开。从我记事起,大门被打开的情况真是屈指可数的。能从正门走进来的人,是这家最尊重的人。
老屋是我爷爷在世时和我二大爷合盖的。四间房子却有着两个房门,两个房产证。西边两间是二大爷的,房产证上是我二大爷的名字。东边两间是我爷爷的,房产证上写着我爷爷的名字。老少两代在一个院子里,一长排的房子,很气派。在当时还不富裕的农村,老屋绝对是村子里的风景,是村民羡慕和夸赞的。
爷爷有三个儿子,大爷在县城里的公安局上班。工作体面,单位待遇又好,和我大娘结婚后在县城里买了楼房,早就搬出去另过了。我父亲在县城里教书,结婚后也搬了出去。只有我二大爷是个农民,家里有几亩土地,日子过的是捉襟见肘。八十年代末,爷爷和二大爷加起来一共有500元钱,爷爷一跺脚,一咬牙,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盖新房。不够的钱,都是爷爷从亲戚,乡邻手中借来的,费劲巴力的总算把房子盖完了。
我那时才几岁大,我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妈妈把我送到老院里,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我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厚。
我二大娘身体不好,有着很严重的心脏病,发病一次就加重一次,救心的药从来没离开过她的衣兜。
记得我堂哥订婚那年的冬天,天气特别的寒冷,北风夹杂着清雪纷纷扬扬的下。二大娘犯了心脏病,原因是我堂哥不务正业,整天无所事事地闲逛,都快成家的人了,也没有个正经的工作。二大娘心急如焚。那日清晨,正要出门打牌的堂哥跟二大娘口角了几句,堂哥依然我行我素,摔门而去。望子成龙的二大娘独自坐在炕头上生闷气,不一会心脏病就发作了。奶奶听到西屋里异常的响动,急忙跑过去,发现二大娘摊在炕上,身体不停地颤抖。奶奶急忙找来了药,又派人给二大爷和堂哥送信,等到家人都赶回来时,二大娘已经快要休克了。
出乎我意料是,二大爷没有把二大娘送往医院,却请来了巫师。二大爷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铁锁,许久都听不到的大门的“吱嘎”声响彻在院落里,生生地震着我的耳膜。巫师穿着黑色的大褂子,半边脸被头发遮住了,只漏出了一只眼睛,贼眉鼠眼地扫视着整个院落。然后,巫师在屋子里上香设堂,站在地中间双手比比划划,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一阵忙活后,巫师贴在二大爷的耳边嘀咕着,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二大爷一个劲地点头,好像是同意了巫师的说法。
等送走了巫师,二大爷在老屋里烧起了黄纸,嘴里也学着巫师的做法,小声嘀咕着。到了晚饭的时间,做饭的奶奶在厨房里跌倒了,跌倒的奶奶再也没有起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去世的奶奶在儿子们的安排下,风风光光地下葬了。下葬那天,大门上,生锈的铁锁被打开了,发着银光的大门有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看着让人毛骨悚然。大红的棺材被人抬着,走出了大门,走出了我的视线。疼爱我的奶奶走了,成了西山沟坡上的一堆黄土,成了我生命里永远无法抹去的痛楚。奶奶去世后,老院子我再也不敢待下去了,特别是天黑的时候,总感觉奶奶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盯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哀怨。
我被妈妈接回了家里。奶奶的突然离世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我,在梦里,我总是梦到那座老屋、老院和发着银光的大铁门。
后来,听妈妈说,奶奶是替二大娘去死的。是巫师和二大爷的设堂祷告,使了法术,奶奶才被小鬼抓走的。因为二大娘上有老下有小的,堂哥还没有结婚,堂妹妹还在上学,她是全家人的支柱,二大爷让巫师做了法,奶奶成了替死鬼。
这种说法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有可能是机缘巧合,有可能是命中注定。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挽回奶奶的离去,那座老屋,在无形中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使我再也不敢踏足。
没有了奶奶的老屋,显得更加的寂寞了,爷爷每日少言寡语。总是独自坐在院门前的石墩上晒太阳,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拉的老长老长。老院子,有着奶奶走过的脚印,有着曾经的欢歌笑语,有着思念的长度,有着沧海桑田的印记。
春天来的时候,风凛冽着,特别的刺骨,冷嗖嗖的风吹过老墙,刮在了爷爷布满了岁月风尘的脸上,吹落了一地的风霜。
思念老伴的爷爷病了。
生病的爷爷每日茶饭不思,坐在东屋的炕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前是一块菜地,奶奶在世时,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奶奶会在菜地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黄瓜、豆角、西红柿、大葱应有尽有,整个夏天,院子里开满了一朵朵黄色的花儿,一串串绛紫色的花儿,在阳光下微笑着。豆角地里还会钻出一棵喇叭花,朵朵粉色的小喇叭在满眼的绿色中流动着。迎着温柔的风,散发着满院的清香,那花香像流水一般流淌着,穿过院门,流在村庄里。我不知道,它是怎样躲过奶奶的镰刀,也有可能是奶奶特意留下,留下美丽、希望、陪伴着老院子。
奶奶总说,吃自己种的菜放心,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嫩嫩的黄瓜,涨红了脸的西红柿,成了我们餐桌上的菜。奶奶下一碗手擀面,再切点黄瓜丝,舀上一勺用西红柿做的卤子,味道真鲜美,生活在简单中透着幸福。等我放学了,进院子摘一个西红柿,也不洗,咬上一口,酸甜的汁液溢满味蕾,我在平淡中享受着奶奶淳朴的爱。
奶奶很勤劳。一年四季,奶奶总是在院子里忙碌着。秋天的时候,奶奶腾出一小块地,种上秋菠菜,我们这里管它叫老根菠菜。到了三月份,雪刚融化,菠菜就冒出了新芽,远远的就看到一小片绿色招摇着,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奶奶总说,苦春头,苦春头。就是刚进春天,地里还没长出菜来,冬天储备的冬菜都吃光了,饭桌上就只剩下了咸菜,这段日子是最难熬的。在别人家的菜碗里只有咸菜时,我已经喝上了鲜嫩的菠菜汤。我庆幸,在奶奶勤劳的幸福里,享受着快乐的童年。
我父亲来接爷爷,爷爷不肯走,他舍不得老屋。爷爷说,他要守着老屋,老屋里有奶奶的气息。爷爷还说,奶奶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呢,他走了,奶奶会寂寞。
一段时间后,爷爷真的走了。
老屋的院门又一次被打开了,爷爷在哀乐声中,在子孙的哀嚎中,抬出了院门。抬到西山的沟坡上,跟奶奶合了坟。一堆黄土和坟头上迎风摇动的枯草,成了爷爷奶奶的家。
老屋老了,门窗已经有些朽烂,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老屋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离痛,显得更加的无奈与沧桑。
第二年,订了亲的堂哥结婚了。新媳妇的进门给老屋冲了喜,老屋改变了原来的模样,显得有了生机。堂嫂进门的那天,老院子热闹极了,发着银光的大铁门敞开着,院子里挤满了前来到喜的村民。新媳妇端着红色的聚宝盆,从正门踏进来,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过老院子,走进老屋,为这个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二大娘的心脏病似乎好了很多,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微笑,逢人就说,新媳妇勤劳又孝顺。
后来,堂哥堂嫂进城打工去了。老屋又寂静下来了,他们走了,他们把老屋里的快乐也带走了。老屋里出出进进的只有两个身影,二大爷和二大娘的头上已经添上了白发,一丝丝银光和大门上折射的光合成了一束,在落败的院子里闪动着,刺的眼睛生生地疼。
结了婚的堂哥,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在堂嫂的带动下打工挣钱,知道了过日子,不再让父母操心了。不知是老屋的风水好,还是祖上积了德,给二大爷两口子带来了如此的福气。
老屋真的老了,窗户有些破旧,灶堂里烧着柴禾,一缕轻烟飘渺在漆黑的烟囱上。
二大爷两口子也老了,牙已经掉了几颗,咀嚼着煮的烂烂的手擀面,西红柿的卤子飘着满屋的清香。
老门也老了,脱落了银粉的铁门,锈迹斑斑,挣扎着,成了记忆里永远抹不掉的回忆。
老院子也老了,砖缝里长满了杂草,在微风中摇曳着,摇曳着生命里最幸福温馨的光阴。
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在老院子里蹒跚着,老院子的风,吹乱了他们的白发。儿子媳妇来接他们进城,他们不去,他们哪也不去,他们守着老屋,守着光阴,守着远去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