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85年的11月下旬，已是立冬时节，冬天敲响了钟声，寒冷步步袭来，冀中平原变得异常荒凉。
　　 小雨淅沥沥，寒风透心凉；白天飘细雨，晚上雪花扬；早起雾昭昭，天地白茫茫。这是对当时气候的形象写照。
　　 一夜之间，树上残留的叶子，飘落一地。黄色、橙色、红色，兼而绿色，席地一层，带着冰雪，无限寒凉。一两片顽固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曳、旋转，跳着舞儿，拍打着枝干，发出低微的啪嗒声。在无数次与命运的周旋之后，终于脱离母体，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叶落归根，演绎了一场生离死别。
　　 树上又一次光秃，鸟儿站在摇曳的树枝上，乍起了绒毛，强力抵御这新来的寒冷，双腿颤栗，两片硬嘴不停地哆嗦着，却奏不出鸣啭的歌声。
　　 麦苗儿坚挺着绿色，在拼命阻止着冬天的步伐，终于抵不住寒风的肆虐，青枯了叶片，一切都没有了生机。
　　 此时，在S县城郊外赵家庄村最有生机的地方当属S县第三中学，这所学校就坐落在村子北面，一排排红砖瓦房当时在农村还算一道现代化的风景。
　　 正是课间活动，孩子们玩得可开心了。农村孩子有农村的玩法：女孩子们跳方格、跳绳子、踢毽子；男孩子丢沙包，追逐玩闹，还有一些在打乒乓球、打排球。校园里人声鼎沸，呼叫声、欢呼声、争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童真孩子们的稚嫩色彩，也是最幸福的声音。
　　 位于校园西北角男厕所门口，一个瘦弱但秀气的男生，长长的一缕刘海挡在前额，依稀看见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头发后面闪动。低垂着头、怯懦懦地走进厕所，却被一个胖墩推了出来；秀气男孩好像内急，继续往里挤，另一干瘦男孩又一次把他推出来；再一次闯进去，再一次被推出。如此反复几次。
　　 “你们太欺负人啦，几个人合伙作弄一个人，真不要脸。”一个梳着马尾辫，戴着藕色发卡，身穿黄色上衣，天蓝色脚蹬裤的女孩大声呵斥。
　　 “班长来了，班长来了。”几个男生狼狈逃窜。身后丢下一串不肯服输的怪叫：
　　 “燕海霞，我们不怕你。”
　　 “哼，我更不怕你们几个小猫崽。”马尾辫燕海霞像个野蛮小公主叉着腰，挺着小胸脯，高昂着细长的脖颈。看见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双可怜的大眼睛瞅着她，小女孩又恨又气，厉声呵斥：
　　 “一个男孩子，窝囊到家了。还不去厕所，快上课了。”说完扭头便走，快步疾飞，马尾辫在她脑后跳起欢乐的舞蹈，几个女孩尾随其后，一溜小跑。
　　 初一112班在上一节语文课，一位两鬓白发，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五十开外，满面笑容，却更加深了脸上的皱纹，满脸书卷气，在高兴的讲着：
　　 “同学们，昨天晚上，我看到一篇极好的作文，是咱们班一位同学经历生活的磨难之后，用心写出来的文章，题目是《我的母亲》，现在我读给大家听。
　　 “父亲撑着一片蓝天，母亲照耀着光环，我的同龄孩子们都沐浴在父母的阳光雨露中，享受着美好的童年，我的命运却十分坎坷。
　　 当我还是个娃娃，正是被父亲抱在怀里，背在背上，扛在肩上，抛向空中，享受父亲力量级的宠爱时，我的父亲却在横穿火车道时，被火车撞了个粉身碎骨，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此，我们全家像天塌了似的，没了阳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我母亲体弱多病，不能代替父亲撑起家的天空；我的哥哥姐姐只有十来岁，还是娃娃般，怎能挡风遮雨。从此，我们家没了阳光，暗无天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们只能在狭窄的缝隙里呼吸，我们只能在夹缝中穿行。
　　 我变得胆怯了，害怕还会有灾难发生，每天战战栗栗，得过且过。熬着艰难的生活，不怕新年没新衣，不怕寒夜身上冷，不怕饥饿没饭吃，只怕我们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再有厄运，又有人间蒸发。
　　 漫漫长夜我从噩梦中惊醒，我们一家人攀爬在陡峭的山崖，突然一只大熊迎面出来，巨大的体魄，尖锐的爪牙，我们一家人陷入险境，只能任其宰割，任其进攻。我拼死向山下一滚，声嘶力竭的尖叫之后，我被惊醒，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我的母亲拖着病弱的身躯，每天劳碌在田间，几亩瘦田只能温饱，却改变不了我们家的贫穷。我们慢慢长大，妈妈的头上却白发丛生，满脸的皱纹写着沧桑岁月，不会转动的眼睛在表达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
　　 年过半百的女老师读着读着已经声泪俱下，教室里除了老师充满情感的朗读，安静地要命。男生低下了头，女生含泪哽咽。
　　 与班长燕海霞同桌的那个秀气男生，那个被人欺负，显得懦弱，近乎窝囊的小男生已经泪水泉涌，喉咙里压抑着无尽的苦痛。这个男生叫赵一龙，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写得是他真实的母亲。小海霞转过公主般的头来，朝向这个心中一直瞧不起的男生，明亮而强势的眼睛慢慢变得柔和了许多，轻轻拉了一下赵一龙的冰凉的小手，眼睛在向他表达着：别怕，我会帮你的，不要难过。
　　 下课了，小海霞依旧挺直腰板，依旧公主般地高昂着头，急匆匆奔出教室，身后是几个女生一溜小跑。这次，多了一个赵一龙。到厕所，再也没有人欺负赵一龙；在女生跳绳的人群中，有赵一龙卖力地跳动；在女生踢毽子的时候，有赵一龙笨拙的身影。他喜欢和女生一块玩，有燕海霞的庇护，有女生的和平，他不再用躲避男生的攻击，不再担心被打得脸破鼻青。
　　 到了初二，赵一龙身体长高了许多，女生开始不喜欢让她夹在其中，轰走他去跟男孩子们玩。男孩子们也不喜欢和他玩，常常被戏弄得满脸通红。一个人惴惴不安，一个人孤身独影。
　　 初二下学期，赵一龙离开学校，或是家庭条件不好，或是另有隐情。弃学之后的赵一龙，年龄小帮不上妈妈的忙，没人管，在社会上流浪。有的同学见他和社会上小痞子混到了一起，有的说家里也找不到他，没了踪影。
　　 燕海霞一班同学在时间的岁月中，从初中到高中，一部分同学进入社会，一部分上了大学，各奔前程。
　　
　　 2、
　　 赵一龙离开学校之后，年仅十四岁。因为家庭条件差，营养不良，长得瘦骨粼粼，尖嘴猴腮。哥哥外出打工，母亲、姐姐忙碌责任田，没有人顾得上管他。同龄孩子们都在上学，只有三两个小痞子流浪街头，他开始跟随这些人东奔西跑。痞子们偷鸡摸狗，最初是他把风的，因为胆小，异常警觉。有时甚至可以通过观察鸟儿警觉地飞起，发出微弱的异常声音，判断有危险，告知痞子们，得以提前逃脱，慢慢痞子们对他刮目相看。相比其他痞子，他有思维，每次行动，他都有一些好的建议。虽然他身单力薄，但是却慢慢成了痞子们的智囊，年龄大的、小的，力气大的、小的都愿听他的指挥，他渐渐成了痞子头。
　　 他们这伙人开始只是偷人家的鸡狗，有时捎带一两只羊，吃不了就弄到集市上卖几个钱，去饭店又吃又喝，挥霍一空。饥饿几天，又开始重操旧业，弄得周围几个村子鸡犬不宁。有的失主到集市上寻找，抓他们个正着，挥起拳头猛打，却被他们另几个同伙参与混战，趁乱救出。失主便告知派出所，民警不断把他们抓进去教育，拳打脚踢、棍棒乱抡，给了他们不少的皮肉之苦，但是并没有拯救他们的灵魂。放出来之后旧病复发，屡教不改，死猪不怕开水烫，成了这一地方的一大祸患。
　　 有一次，赵一龙从一有钱人家偷出来一条好狗，他们不敢在近处出手，便带着到相临县狗市上试试，没想到被一极其爱好狗狗的买主缠住，最后以16000元的高价成交，几个小痞子看到了挣钱的路，血红的眼睛开始冒出贪婪的火。
　　 赵一龙开始研究逮狗。本来他就是个有脑子的孩子，上学时很有思维，如今用在这上面，很快形成行家里手。
　　 他把母狗发情时的分泌物抹在裤腿上，只要从公狗身边走过，公狗就乖乖地跟随他走。几个小痞子尾随而来，寻找机会，用麻袋直接罩住，每天收获十只、八只，很容易的。弄到狗市，痞子们也懂点行情，讨价还价，一出手，三两千块钱弄到手，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
　　 后来，他们又学会了投放食物，加上安眠药、麻醉药，使用麻醉枪，很快方圆几十里，流浪狗、放养狗被捉了个干干净净。
　　 社会上传得很神，说赵一龙有镇狗法宝，会念困狗咒诀，狗见到他，会乖乖地跟他走，叫也叫不回来。狗的主人不敢让狗狗出院子，把狗狗捆上链条，或放在笼中。
　　 他们开始把目光盯向养在院中的好狗，可以卖上大价钱，但是每偷一次都要担很大风险，所以每次行动他们都要进行一次计划。
　　 偷狗变得很专业：派一个投掷准确的人爬上墙头专门投入食物，然后越墙而入打开户主大门；留一个人在外把风，守卫作案车辆；进入院中，一人专门切断链条或打开笼子偷狗，另一个一边把风，一边帮忙。如果主家被惊醒，想法麻痹，以便掩护偷狗的顺利完成任务。这项任务至少需要三个人才能万无一失。别看偷只狗，分工精细，合作完成，这样才能保证每次顺利。神不知，鬼不觉。
　　 贼终归是贼。本来是偷狗贼，偷完狗，还要顺便弄走点值钱的东西，摩托车，新一点的自行车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那时还没有电动车，否则，也不能幸免。这一次激起了民愤，纷纷报案到派出所。从偷狗到盗窃，而且是夜入民宅，性质发生了变化。派出所领导非常重视，向其他派出所请求警力支援，采取对这一帮痞子日夜跟踪的办法，结果第一次抓捕，未果。赵一龙一伙人嗅到了危险，躲出去，藏起来，然后到临县作案。不断在一处翻江倒海，又流窜到另一个地方。从此赵一龙出了名号，被民间加上“黑衣龙”的绰号，因为他们都是在夜间作案，不见踪影。老百姓谈起来，脑后凉风嗖嗖，心惊胆战，大惊失色。
　　 有了一点小钱，又不是正路来的，几个小痞子穿得流里流气，整天花天酒地。正值二十郎当岁，充足的营养，自然淫念丰富，开始出入洗头房，找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快乐。时间长了，小小县城能有多少只鸡，玩了个遍，自然乏腻。赵一龙盯上了李庄村的一个女孩，演绎英雄救美，给了最初的美好印象。送花、送礼物，过生日，用尽解数，骗取芳心，引诱上床，意外怀孕。赵一龙想用钱摆平，甩掉女孩，但女孩父亲不好惹，声称不结婚，告他诱奸、强奸，女孩确实年龄还小。赵一龙认怂，找人弄了一张假的结婚证，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簇拥下，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没有几个月，小媳妇诞下一男孩，赵一龙二十一岁，当爹了。
　　
　　 3、
　　 当上父亲的赵一龙并没有一点责任感，扔下母子二人继续到社会上鬼混。媳妇为人之母，体态变得臃肿，脸蛋也没有原来的水嫩，赵一龙本来就没有爱，只是在发泄多余的能量，况且早就腻烦了。至多丢下几张钞票，几个月难见踪影。
　　 物以类聚，“黑衣龙”一帮人已发展到十几号，人多势众，开始打架斗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打断胳膊、卸条腿，只要弄不出人命，他们都敢干，成了真正的小黑社会。
　　 赵一龙依仗黑帮势力，强行接管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家酒店，原来承包者在黑帮势力的威慑下，不得不空转给他，甚至倒贴了装修费、店内陈设、家具、物品，生生被赵一龙赶了出来。
　　 一个好端端的酒店，这帮人并不是好好经营生意，把酒店做大做强。而是辞退了所有员工，弄来了一批年轻女孩，改造大餐厅为歌舞厅，改造客房为KTV包间，低档白酒换成了高档红酒，门口换了一个大招牌“一龙娱乐城”，特别惹人眼目。小痞子们纷纷去县城宣传，相对落后的S县被这一前卫的娱乐城所吸引，尤其有钱人，热恋的年轻男孩女孩、有暧昧关系的男女，纷纷前来享受，玩个开心，潇洒放纵一下，尽情消费一把。
　　 一时间，娱乐城红红火火，生意兴隆。如果按这个方向发展下去，也是很有前途的。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精神享受倍受青睐。小县城不大，有钱的人，前卫的人，追求刺激的人也有不小的数量，而这种高端娱乐场所仅此一家。每晚，都是人庭若市，灯火通明，赵一龙挣的钱源源不断流入口袋。
　　 有了钱，人就大方了，地方管理人员、派出所，不断被请吃请喝，事好办了，能量大了，用赵一龙的话说，就是跺跺脚小县城也要颤三颤，说句话也要响三天。真所谓怂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是歹人改变不了本性，骨子里的东西等着条件成熟就会滋生出来。赵一龙早就看不上他那曾经水灵灵的糟糠之妻，本来也不是合法的结婚证，一脚踢开。没有补偿分文，仅一个旧宅子，可怜女人和儿子相依为命去了。
　　 赵一龙看中了服务员中一个最美的东北女孩，献鲜花、过生日、买衣服、送礼物，反复攻略，终于骗上床。出水芙蓉般的鲜花，色香、味美具佳，自然感觉极爽。如今踢开糟糠之妻，直接扶为正宫，名正言顺开始受用。并且种子早已发芽，迫不及待等待出来享受阳光雨露。东北女人也生了一个儿子，赵一龙成了两个儿子的父亲了，并且三十而立，该收敛了。
　　 贪婪之人无尽休，狂妄之人无视法。此时的赵一龙觉得自己能够呼风唤雨，碰碰法律又当如何，何况游走法律边缘，无知壮大了怂人胆。只要有暴利可求，赵一龙无所畏惧，什么都敢做，天捅个窟窿，他也敢去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