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乡】远去的窑洞(散文)
提起窑洞,人们自然而然地便会想到陕北想到延安,其实,窑洞并不是陕北独有,延安特有,而是在广袤的黄土高原地区,广泛分布的一种古老的民居形式。据说,这一“穴居式”民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也就是说,在周先祖时期,这一民居形式便已经应运而生了。
就拿我自己来说,就是一个出生在渭北窑洞,成长于渭北窑洞的人。
老屋依崖面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孔老窑,从北依次,我们就分别称呼为大东窑,中间窑,东窑,向北还有一孔,便叫做南窑。说是老窑,其实也算不上太老,至今也不过四五十个年头。听父亲讲过,这三孔老窑的掘建,有他的一份苦劳。
打窑是一门既非力气又特别讲究技术性的高强度高难度的技艺。我虽不曾见过,可据父亲回忆,这四孔老窑的掘建,差不多耗费了全家十来口人差不多半年的心劲儿。
就在那孔被称为中间窑的那孔老窑,曾迎娶过我的母亲我的二婶儿。八八年的元宵,我就出生在了那孔老窑的土炕之上。这一住,便又是整整二十个年头。
二十年的窑洞生活,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四个字:冬暖夏凉。当然,这也是窑洞的最大特点。
每逢夏日来临,毒辣的太阳炙烤大地的时候,窑洞便是乘凉的最好去处,比那大树下要阴凉得多的多。而且,最好的是,无论是一捆新鲜的青菜,还是一绺新鲜的猪肉,搁于窑洞深处,三五天绝不会腐烂变坏。即使是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剩饭,放到第二天中午依然保鲜可口。
当傍晚的彩霞已经染红了沟对岸那座瓜婆陵的乳峰,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知了的叫声无休无止的时候,我是用不着挤到门口那棵大桐树下的人群里去吹那,遭受蚊虫的叮咬的,端一张杌子置于炕上,借着天窗射下的一束霞光,或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或捧一本小说慢悠悠地仔细欣赏,或两手托腮,遐想着这圆拱式的老窑和这方方正正的天窗,岂不是应了中国传统思想里的那句“天圆地方”的理念?
冬天的黄土高原,西北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生地疼,每当从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一脚跨进了这老窑的脚地,帽檐和眉毛上的冰梢随即便化作了一团轻雾,一股暖流从炕上一直蔓延到脚地,从窑门口一直延伸到窑脑(窑洞的最里面成为窑脑)。
每当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那一束束暖暖的阳光便从天窗和格窗碎碎地射了进来。母亲便坐在窗前,或纳着鞋底儿,或缝补着我们兄弟俩的一件旧衣服,我则舒服地像一只老猫,窝在暖热的土炕上,或看着书,或在美美的梦里畅想着新年的那些新衣服和好吃食…….
老窑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地连一台黑白电视都没有,连一张硬床板都没有,有的只是那一对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包的那种单人沙发和一张红漆小茶几,那一盘给我温热的土炕,有的只是墙上的那个母亲的嫁妆—红漆的木排钩,上边永远都只挂着补袜子的那个叫做鞋托,茶几的中央,还有一张看起来总是崭新的毛主席画像。当然窑洞除了这些日常的物什,最可称之为老窑风景的还有两样:一是南墙上那一排排的金光闪闪的大奖状,有我的,还有弟弟的。还有一件便是母亲的,那就是窗户纸上那一个个栩栩如生,形象逼真的窗花。
我在老窑里住了整整二十个年头,在二十岁那年,我们盖了三间砖瓦新房,清一色的白瓷片耀得人睁不开眼,宽敞明亮的房子,永远不缺少阳光。可每每的夏天,那闷热是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每每的冬天来临,因为房子空间太大太高,总是禁不住寒风地侵袭,即使人在炕上,那脚却是半天也暖不热乎的。
如今的老窑真的老了,因为久不住人的缘故,院子被荒草淹没了,窑顶的酸枣树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了发达的根系,就连那窑口那拱形的拱圈的墙皮,也坍塌了半边,可那盘土炕还在,那一张张泛黄的奖状还在,那一幅幅褪了色的窗花还在,那年那月的温暖记忆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