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大叔
胡子大叔长得五大三粗,高高的个子往人群里一站,“鹤立鸡群”,两只手伸开犹如两张小簸箕,两只脚穿上四十六码的鞋子还嫌挤得慌,他那宽阔黝黑的脸庞上长满了与众不同络腮胡子,四下里扎撒着且根根站立。别人的胡子长了,用刮胡刀一刮就得,可他的胡子用刮胡刀是说啥也刮不掉的,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地往下剪。就因为那胡子又粗又硬,剪一回要费很长的时间,尤其是夏季,农活儿一忙根本就顾不上,索性就让它自由飞长,就跟戏台上的张飞、李逵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个下雨天,刚刚吃过早饭,冬生妈还没收拾完碗筷,胡子大叔就来了。
“怎么样,有干的意思吗?”胡子大叔一进门就开始挑衅。
“哼,来者不拒。”冬生头冲里躺在炕上枕着一把笤帚疙瘩,拿着一根席靡儿一边抠着牙花子一边说。
“那就快点儿摆上吧。”胡子大叔说。
冬生一翻身脸儿冲着炕梢柜子底下把棋子拽了出来,再一翻身坐起来,把棋盘展开,索性就把它摆在炕上。胡子大叔呢,也不客气,光着两只大黑脚丫子“噌”地上了炕,两条腿一盘就坐了下来。
“红先黑后,输了不臭,来,我先走。”摆好了棋子,胡子大叔说。
棋刚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危机。本来胡子大叔执红先走,迎头炮盘头马又是他的强项,拱完七卒马跳河沿儿,不知咋搞的,冬生的肋车不知啥时候出来的,就见冬生车四进五掖马眼儿,炮二进四,紧接着炮二平五,车四平五,一个车后炮就换去他的俩马,一时间弄得他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烟呢?”胡子大叔怎么忙也没忘了消停,搂起衣襟一边擦了擦汗一边说。
冬生伸手在炕梢柜子顶上把烟笸箩拿了下来,递给了胡子大叔。
胡子大叔接过烟笸箩,瞅着里面没有抽烟纸,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学生用过的三十二开作业本,从上面撕下来一张纸,一裁两半儿开始卷烟。
正常抽烟人,一张三十二开纸能裁成四小条,能卷四棵烟还要卷得很长,可胡子大叔竟把一张纸裁成两条,直把一棵烟卷得又粗又长就跟“二踢脚”似地。
胡子大叔眼睛只顾盯着棋盘,手里拿着火柴,“嚓”地一下划着了火儿却不去点烟,直到火儿快要烧着他的手了才急着把烟点着,瞅着棋局,铆劲儿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唉呀妈呀,可噎死我了。”一口烟直噎得胡子大叔又是咳嗽又是掉眼泪,直憋得黝黑的脸庞都发了紫。
冬生两只手拿着吃来的棋子“呱嗒呱嗒”摆弄着,低下头却偷偷地笑。
“咳,咳咳……走啊,该谁走了?”胡子大叔瞅着棋盘一边咳嗽着一边说。
“该你的了。”冬生说。
“嗯?该我的了,该我的?哦,这他妈不是没走了么,输了,咋搞的,这咋还?”胡子大叔瞅着棋盘把刚刚抽了两口的烟掐灭夹在耳朵丫子上,顺手把这盘棋搰拉了之后又一边开始重新摆棋一边说:“来,摆下盘。”
第二盘棋刚刚摆上,轮到冬生先走,冬生也照样学着胡子大叔使用迎头炮盘头马,没几步的工夫,就见冬生拱卒上马,再拱卒,当胡子大叔进兵吃卒之后,冬生炮五进三打兵,接着炮八平五,上马踹象,出肋车,死棋没解儿了。
“这么简单?”胡子大叔伸手又把刚才剩下那半张纸拿了过来,捞过来烟笸箩,一边慢打逍遥地卷着烟一边看着棋局一边自言自语。明明知道棋局已经无力回天,可他还依然故作镇静,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举起一枚棋子沉思良久又放下,似乎他很有些老谋深算呢。
第二棵烟点着,照样没抽几口又掐灭了,一边将烟头夹在另一只耳朵丫子上一边说:“输了,认输,再来一盘。”
“桃叶儿尖又尖,柳叶儿青似满天,在席位都不知啊,细听我……”看着这第三盘棋胜利在望,胡子大叔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一只脚尖儿还跟着节奏打着拍子,顺兜里又把那个小学生作业本拿了出来,从上面又撕下一张纸,照样一裁两半儿,一边卷着烟,一边瞅着棋盘。等到把烟点上,这盘棋已接近尾声。
“其实,我下棋就是毛愣,假如说我细点儿心,多琢磨琢磨,咱俩的棋差不了多少嘛。”胡子大叔嘴里叼着烟,回身下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着冬生吹呼着。
“嗯,是,是的,棋(骑)上有走,棋(骑)上有走。”冬生瞅着胡子大叔两只耳朵丫子上夹着的还有嘴上叼着的烟卷活像三门小钢炮,禁不住笑着又不无讽刺地说。
送走了胡子大叔,冬生回屋拿过烟笸箩一看,半笸箩烟所剩无几。
又是一个下雨天儿,啥也不能干,胡子大叔又来找冬生下棋。
“怎么样?还敢跟我较量较量吗?”胡子大叔说。
“你个臭棋篓子,都是我愿意跟你玩,不得不给你点儿面子,这咋还登鼻子上脸了呢?”冬生也是在气他。
“那是啥话呀?二比一,假如下四盘,兴许就是二比二,假如下五盘。”
“兴许就是二比三?”还没等胡子大叔说完,冬生急忙接过来说。
“那个可能是有的。”胡子大叔大言不惭地说。
“叔啊,我咋发现你这个人总不知道愁得慌呢?你不吹就饿呀?”冬生讥笑着说。
“嘿,嘿嘿……就是玩呗。”
冬生把棋盘铺在炕上,胡子大叔照样光着大黑脚丫子上了炕,盘腿一坐,拿过棋子开始摆棋。
“你能不能把那泥脚丫子擦擦呀?”
“嘿嘿嘿。”胡子大叔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拿过来抹布擦了擦脚。
棋刚刚摆好,胡子大叔又要抽烟。
“烟呢?”胡子大叔说。
“没有了。”冬生有意气他。
“妈的,不就是抽你几棵烟吗?瞅你那小气样儿?”胡子大叔说。
“在炕梢柜子底下呢,自己拿。”冬生说完自己偷着笑。
胡子大叔脸儿冲着棋盘不住眼地瞅着棋局,右手背到身后把手伸到柜子底下去摸烟笸箩,然而,个子大,胳膊粗,伸到柜子底下还别愣着,憋得脸通红,干摸摸不着,于是就生气地说:“真他妈有意思!弄个破烟笸箩还藏着掖着的,不就是抽了你几棵烟吗?”
“没那个意思,我自己不抽烟,是老妈早上起来抽烟随手放在那儿的。”冬生说。
“快别解释了,越描越黑,这点儿小事儿还能瞒得过我?”胡子大叔说。
“咋不说你笨呢。”冬生过去伸手就从柜子底下把烟笸箩拽了出来,递到胡子大叔手上说:“真不知道,你还是个理性人呢,哪次来没给你烟抽啊?”
胡子大叔掏出抽烟纸把烟卷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瞅着棋局说:“赶明儿个啊,愿意抽烟自己带点儿,这上人家,抽人家的,咋说也不仗义哦。”胡子大叔像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使劲地抽了几口之后,照样把剩下的大半截子烟掐灭夹在了左耳朵丫子上。
其实,下象棋,胡子大叔并不是冬生的对手,都是冬生苦于整天闷在在家复习功课,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因此,每每胡子大叔一来,就老早把棋子摆上,当然,隔三差五地也总要输给胡子大叔一盘半盘的,一是用这种方法调动胡子大叔的积极情绪,也好多来玩几回。当然,就是个玩,既然是玩,总要给人家点儿面子嘛。
胡子大叔下棋下不过冬生,自己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可怎奈这下雨天儿实在是没啥干的,出来下下棋,不仅是个消遣,而更重要的还是那三个半截烟头着实有着强烈的诱惑力呢。
胡子大叔人很好,就是平时爱占点儿小便宜,哪怕是一毛钱,一勺豆油,一两咸盐,甚至是一颗烟卷的便宜他都想占。自己家里种黄烟,可他从来就不抽一颗,哪怕是尝一尝都舍不得,总是一把一把绑得板板整整地拿到市场上卖掉换成钱。犯了烟瘾嘛,就揣上那个小学生作业本亦或是一张报纸走东家窜西家抽乘烟儿。
按理儿,家里来了客人,抽颗烟本是顺乎人情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就算是客人不抽烟,也要热情地让一让,直到客人一再推辞说不会抽烟方才作罢。而作为客人,总要含蓄些,即使自己会抽烟,总要在主人热情的礼让下方可受之。而胡子大叔则不是这样,他是不请自到,不给就要的主儿。直把那烟卷卷得活像小钢炮,抽不了带回家晚上接着过烟瘾。
街坊黄老大开油坊,隔三差五总要过去看看,抽了烟不算,还要尝尝人家的豆油香不香,一小碗儿豆油下肚,竟能把那耳朵丫子上夹的烟卷儿掉在人家油缸里。
人们说胡子大叔爱占小便宜,脑袋都奸出纹来了。其实,说得也不全对。
这几年,村子里很少有种瓜的,知道胡子大叔家菜园子里种了香瓜,栓柱和小强们就惦记上了。一天晌午,乘着胡子大叔睡午觉的工劲儿,栓柱、小强还有玲玲就偷偷钻进胡子大叔家的瓜地。
一个瓜刚刚摘到手,就听嗷唠一声:“小兔崽子,哪儿跑!”还没等小家伙们醒过腔来呢,就被胡子大叔逮了个正着,一个个被扯着耳朵提溜到地头上。
小家伙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乖乖地跟着胡子大叔来到地头上。
胡子大叔并没有发火,只见他一把夺过栓柱手里的瓜,用衣襟擦了擦,一拳头敲下去,那瓜就碎了,分别给栓柱、小强和玲玲一人一瓣儿说:“来,把它吃了。”
三个小家伙接过瓜,想吃又不敢吃,看到胡子大叔憨憨地一笑,小家伙们才张嘴吃了起来。然而,一口咬下去,水拉吧嚓,苦了吧唧,一点儿香瓜味儿都没有,咬在嘴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个个直目愣眼地瞅着胡子大叔。
“好吃吗?”胡子大叔问。
“不好吃。”孩子们摇着头回答。
“孩子们啊,这瓜还没长到时候呢,你们老早就把它摘下来,根本就不能吃,岂不是祸害人吗?”胡子大叔拿过小强手里的一瓣瓜一边吃着一边说。
看着胡子大叔大口大口地吃着那又生又苦的瓜,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记住了,再过十天八天的,想要吃瓜就来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们摘,好吗?”胡子大叔几口把那瓣生瓜吃掉,接着,又先后拿过栓柱和玲玲手里的那两瓣生瓜一边吃着一边说。
“好的。”
“回去吧。”
看到胡子大叔没有发火,小家伙们用感激的目光瞅了瞅胡子大叔,算是告辞,回过头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一天夜里,天正下着大雨,胡子大叔睡得二马天堂,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莹莹妈下地去开门,原来是栓柱奶奶满身湿漉漉地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他大叔,你快过去看看吧,栓柱不知咋搞的,吃过晚饭就吵吵肚子疼,一开始我没在意,寻思着,小孩子家是不是吃饭吃急了,待一会儿就会好的。可谁知这工劲儿越来越大发了,疼得满炕上翻身打滚地叫唤。”栓柱奶奶哭丧着脸说。
“哦,当不住是阑尾炎吧,赶紧送医院呐。”胡子大叔说着穿上衣服就下了地。
“上医院,要好多钱,手里没有几个钱,人家医院也不能留咱呐?他爸妈出外打工都不在家,我一个孤老太太,可得咋办呐?”
“哦,是这样。可有钱没钱也总得治病啊?那啥,莹莹妈,快快快,快!给我拿钱。”胡子大叔冲着莹莹妈说。
“拿钱,你是说拿柜子里那三千块钱?”
“是哦,还不快点儿?”
“那钱你不是说要留着买卷扬机的吗?”
“让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救命要紧还是卖卷扬机要紧?”
“我这不是正在找呢嘛。”
“快!你拿上钱跟我一起上医院,一路上好照顾栓柱。栓柱奶奶就不要去了,在家看家哦。”胡子大叔说完急忙披上雨衣到院子里把手扶拖拉机发动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栓柱奶奶来到了医院,看着手术后的小栓柱安祥地躺在病床上睡得蛮香,栓柱奶奶感动地说:“他大叔啊,可得咋谢你呀?这要不是你及时把孩子送到医院来,我真不敢想栓柱这会儿该是啥样儿?”
“谢啥呀婶,你们的孩子不也是我们的孩子嘛。他爸妈不在家,这事儿我们不管谁管?”胡子大叔说。
“就是啊,远亲不跟近邻,谁让咱们对门住着来着。”莹莹妈拎了一塑料袋又是苹果又是梨的开了门站在门口说。
“胡子伯伯,我再也不去你家菜园子摘香瓜了。”栓柱不知啥前儿醒了,眼睛里含着泪小声地跟胡子大叔说。
“好孩子,说啥呢,瓜还是要摘的,那东西种的不就是吃的嘛。不过,吃的时候一定要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们摘,只有叔叔才知道哪个瓜是熟的哦。”
那天晚上,胡子大叔摘了好多的香瓜,分别给栓柱、小强、玲玲还有小明家送了去。
“他大叔啊,你瞅瞅你,就种那点儿玩意儿,自家孩子恐怕都没吃呢,这就东家送西家送的,多不好意思啊?”栓柱奶奶说。
“婶啊,您就别客气了,虽然东西不多,可没有多总还有少吧?今年呐,村子里没有种瓜的,让孩子们尝尝鲜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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