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专栏】一个叫秀青的女孩(散文)
我家姐妹七人,秀青排行第六。我妈说,她这七个闺女中小六最好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妈还说,秀青最聪明,什么事一点就透。除了聪明漂亮,秀青还懂事。
五十年代,爸爸因抗战中的被俘问题,在凌源教养院关了三年,出来后到林场当临时工,离家二十多里路。
为了上班,爸爸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每天天不亮就出发,骑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单位。为了给爸做早饭,妈要起得更早。没钱买闹钟,全家都靠爸爸那块破手表计时。妈怕睡过头,一夜要起来三四次看表。
爸爸干的活很累,下了班再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家双脚肿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把鞋脱下来。
为消肿,爸要躺下把脚举高。秀青见了就跑过去:“爸爸,我给你扛大腿。”她真的蹲下小小的身子把爸爸的大腿架到稚嫩的肩膀上,然后吃力地挺腰扛起来。父亲心疼女儿,急忙把腿挪开,秀青却抓住不放“爸爸,没事的,我能扛动。”
邻居们也都喜欢秀青,都说这孩子谁家有事都爱帮忙,大姨大娘的,让她跑腿去给打瓶酱油买瓶醋,比使唤自己家的孩子还痛快。
小伙伴也都喜欢秀青,她从不跟小朋友吵架,让着小的,敬着大的。
漂亮聪明懂事的秀青,六岁那年生病了,出麻疹发高烧。妈妈以为过几天就能退烧,没当回事。这时秀青的小妹妹也出麻疹合并肺炎住院,妈妈分身无术。
秀青说,“妈,我没事,你去医院陪妹妹吧。”
妈就给秀青吃了点药去医院陪护幺女。
有一天妈回家取东西,秀青听到妈妈的声音,挣扎着起身,下了炕却找不到鞋,用手在地上摸。
孩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妈妈感到五雷轰顶,不敢再耽误,急忙背起她去医院。
医生说太晚了,恐怕有危险。
秀青也住院了,姐妹俩在不同的病房,妹妹小离不开妈妈,秀青只好由十来岁的姐姐陪护。爸爸不能不上班,他要给一家人挣饭吃,要给生病的孩子挣医药费。而且他也请不下假来,因为他是接受群众监督改造的“历史反革命。”
姐姐说,住院后的第三天夜里,秀青突然口吐白沫,她跑去叫医生,老半天才有护士过来,看了看,给打了一针。秀青的小身子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呼吸。
护士说,去把你妈妈叫来,你妹妹死了。
那是深夜,天阴欲雨,乌云使夜色更加浓重。人们都在安睡,六岁的秀青静悄悄地走了。
爸爸来了,从医院把秀青小小的尸体抱回家。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家人含着眼泪默默地走。走着走着,就下起雨来。谁都没有伞,爸爸用衣襟盖住秀青的头,怕雨水把她的脸淋湿。
姐姐说,爸爸哭了,这辈子就看到过爸爸哭了那么一次。爸说他没哭,脸上淌的是雨水。
妈妈一直自责没照顾好秀青,别人劝她说,两个孩子都住院,你不可能两者兼顾。谁都会认为年龄稍大的抵抗力强,谁能想到正相反,小的平安熬过来,大的却走了。
爸劝妈说,投错胎的孩子,活着也是遭罪。
秀青是六岁那年走的,她走后,家里又经历很多风雨,也见到雨后彩虹。秀青走得太早,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她没来得及体验。
如今,妈妈已经辞世,爸爸的思维也陷入混沌,姐姐们也都两鬓如霜。没人再提秀青,她的故事已被淡忘,唯有我不能忘记,因为,我是那个与她同时生病的妹妹,是我夺走了她本应受到的关爱。
如果没有我,妈妈会守在秀青身边,秀青就不会死。如果当初妈妈意识到年龄大的孩子出麻疹更危险,也许秀青也不会死。
也许,死的会是我。
也许,我们俩都能好好地活着……
可是秀青的人生没有“也许”。爸爸伤重落入敌军之手的那一刻,决定了她只能有六年的生命。结局早已写好,就像一个倒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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