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麦田弄琴者(散文)
秋,渐渐深了,大地上呈现出一种成熟的丰腴,果园里五颜六色,田野里绿油油的是越冬的小麦和刚刚遮住泥土的油菜。金黄的玉米从地里拉出来,挤满了一个个农家小院,表情灿烂地向人们诉说着一个丰衣足食的年代。这是平凉市四十里铺上甲村,跟所有解决温饱的村子一样,不再为粮食发愁的农人开始了仓廪食知礼节的生活。
我就是在上甲村,在这样的景象中突然听到了钢琴声传来……悠扬动听的琴音流水般淌过来,一时不知出处。我看到田野里空留的玉米杆像是听懂了,不断发出轻微的飒飒声,还有那麦苗,那油菜,一动不动,伏在地上,谛听着这奇异又陌生的声音。田埂上的秋虫敛息静音,不再发出一点点他们自以为动听的歌声。这只有在城里,在剧院,在富丽堂皇的场所出现的声音怎么会流淌在田野里,真真假假,如梦似幻。我沉浸在这奇妙的音乐里,静听着,狐疑着,探寻着,谦卑成一粒低向尘埃的小麦……分明,这钢琴声是人的手指弹奏出来的而不是任何电子播放器的发声。
我循声而上,探寻它的来源,顺着钢琴声,我满怀惊喜地走进了路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农家小院落。上房里,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正坐在钢琴前,全神贯注,双手抚琴,原来琴声的源头竟然是一个霜染鬓发的老者。钢琴,被称为乐器之王,是个舶来品。在我的印象里,它是华贵、高雅的代名词。凡是有它出现,必是华堂盛装,地毯曳地,蓬荜生辉。钢琴与我辈俗浊气之人都近而远之,遑论与田野、与农民。而今天,在泥土和果实的芳香里,我真的听到了极美的钢琴声,看到了弄琴的农民。
六十六岁的张平远,还在平凉一中读书的时候就对音乐表现出超于常人的天赋而被音乐老师张树正所器重,张老师擅长手风琴,跟着他,十多岁的张平远就拉上了手风琴。可是好景不长,一场文化浩劫摧毁了少年张平远的音乐梦,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高中没读完的他不得不回乡务农,从此与音乐擦肩而过。但是热爱与梦想从未远离,回乡务农的几十年里,他一边赤脚在田野里侍弄庄稼,养鸡喂牛,一边自学阅读音乐书籍,弹电子琴,拉手风琴,玩二胡。一直到2007年的一天,一个村民无法忍受女儿的好动与淘气,把女儿带来让他用电子琴哄住别闹。没想到,这个女孩子音乐悟性极好,从这个孩子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觉得这孩子不弹钢琴简直太可惜了。于是,他一次次往全市所有的琴行跑,一次次抚摸那些心爱之物,最终他看中了一台门德尔松牌黑色钢琴,可是它的价格高达一万五千元。一筹莫展之际,老婆和孩子们一商议,全体动员,跑贷款的跑贷款,借钱的借钱,很快筹够了钱,让他把钢琴搬回了家。他几乎是和他的第一个学生同时弹的钢琴,他一头埋在钢琴教程里,彻夜钻研,反复练习,练会了再教给学生。新钢琴派上了大用场,陆续有家长带孩子来家里学钢琴,小小的农家院落,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教指法,讲乐理,张平远兴致勃勃、有滋有味。七八年来,他教的学生竟然一个个走出乡村,把钢琴弹到了省城兰州和北京,一个农民教出来的学生,竟然在全国钢琴考级中力挫群英,拿到了八级的证书……
我不是很懂音乐,但是我知道钢琴这乐器王不是人人都能玩的,把它玩到了这种境界更是匪夷所思,平凉音协主席陈海聚多次对我说,只有资深、专业的钢琴老师才教出过八级的学生,显然他的意思是,农民张平远在音乐这个领域里创造了一个神话。
就是这个秋天,我踩着遍地的红叶走进了张平远的家。一个瘦小的老头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貌不惊人,泥土沾身,与普通农民毫无二致。观察他的手指,弯曲而粗糙,尚有几分笨拙,还不及我的手指修长。可是谈起钢琴,谈起音乐,他就一下子变得灵动,变得滔滔不绝,神采飞扬,让我看到了一个农民作为钢琴教师的一面。我问他收费情况,他说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乡里乡亲,娃娃也不多,就没收钱,后来学生一多,有些忙乱,就象征性收些。我好奇,问那为什么要教他们呢。他说,我也这个年龄了,没赶上好时代,难有大的作为了,有这个特长,总不能带棺材里去,传给孩子们,也是一种传承……
我把目光投向门外,秋日的阳光洒满一地,温暖如许,院子中央搭了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玉米从地上一直爬到了屋子顶上,多么美丽的丰收景象。近些年,大多数农人习惯了侍弄土地、小富即安的生活,突然而来的丰衣足食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我们时常会看到,三五成群的男女聚在一起,哗啦啦刨着麻将熬到眼睛血红,我们也会看到,村头巷尾太阳底下,尽是三三两两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会场,还有那些总少不了的无事生非、酗酒闹事者。有人说,他们每天的生活也仅仅就是早上听鸡叫,晚上听狗叫。而张平远,这样一个农民以他的热爱与付出,为乡村撑起了一方文化的天空,他带领我参观了他上房隔壁新修的平板房,那是将来做教室用的,他要让钢琴成为乡村的和谐之音和美丽之色。地球上原本不缺物质,粮食可以养人体,而艺术之神是情感的,文化传播与精神传承可以养民族,他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们,让我们懂得珍惜阳光、洁净的水源和人与人的爱。看着津津乐道向我们展示他的学生各种演出和考级的奖状、证书、照片的样子,我不禁感慨,高雅的艺术可以温润一个民族的心灵,启迪民族心智,洞彻民族心扉。如果天底下多一些这样的农民,我们这个民族该是多么幸运!
乡村的秋天越来越深,蓝蓝的天空飘着丝缕白云,悠远的钢琴声《牧童短笛》,像一条流淌的小河,清澈、激越地流过大地,激荡着田野,也激荡着农人的心田,激荡在比远方还远的地方。朴拙的民房里,弄琴者手指轻抚,轻缓有力地把音符鲜花一样撒在上百颗心灵之间,他沉醉于自己的沉醉,颔首间,微微抬一抬头,如沐朝霞,又如同站在上帝面前,凝目领受纷纷落下的松针般的雨丝,于天籁中来,在泥土中去……如果秋景是一副画,这琴声就是它的背景乐,田野因琴音而美轮美奂,琴音因田野而蕴涵满满,钢琴走近麦田,麦田接纳琴声,诗意的融合,让田园多了诗情画意,让钢琴俯身大地。有了这琴声,有了这麦田弄琴者,广袤的田野将不再荒芜,年轻的一代将不再逃离,乡村的梦想必将与城市一样五彩斑斓、珠玉飞溅……
读此篇我留下了眼泪。因为我是个农民的孙子,我和许多小伙伴都自幼喜欢音乐,看到一个从城里来的中师班的学生拉着用下额和肩膀夹着的很好听的乐器,就一路跟着听,问,很想学可没钱买……我的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同学手很巧,自制了一个板胡,他跟着班任老师学起了京胡,到小学五年被县评剧团选去跟着学徒,可惜的是到了1961年国家政策调整他因是农村户口被退回了村里,只能当农民成家生娃了,可惜农民孩子的命运。
我以为本篇绝不亚于《雪落崆峒》,其成功之处,在于选材,为新时代农民而歌。大师之笔,赞!
麦田弄琴者是一个美丽的开端,她预示着——“广袤的田野将不再荒芜,年轻的一代将不再逃离,乡村的梦想必将与城市一样五彩斑斓、珠玉飞溅……”
文章在这里有了一种极具理想色彩的升华,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耳目一新,不由得拍案叫好!
藉慰心灵,擦亮心窗。
倾心于审美和静观的写作,聚焦于心灵与情感的缠绵。
或许文学的光亮并不耀眼,但“即使灯光如豆,也能照亮人心的隙罅,照亮思想的表情。
精神的欢愉,会使灵魂有光,会使天地温暖,会使生命芬芳。
让我们心相抵,手相携,一起在蓝天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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