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恋】地生(小说) ——黑土地之恋
一、
六月的天气火辣辣的,炽热的太阳把土地照烤得几乎要起火,气温直线上升,热蒸汽一闪一闪地升向空中,人们的穿着短了又短、薄了又薄,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字“热”,街上的冷饮店挤满了人,电器商场的空调都卖断了货,人们最关注的是气象预报,可是,每天都是晴空万里,一点也没有下雨降温的迹象。
张富贵小名叫地生,今年高三了,学习在全班的前三名,家住在乡里的一个小山村。这天是周六,学校特地放学生回家,他下了班车,翻过两座山,进了村子,向坐落在半山坡的家走去。他一进院子大门就看见姐姐在院子子里忙着拔鸡毛。
张富贵:“姐姐好,今天怎么会来了?”
姐姐:“老弟好,听说你要参加高考了,回来看看。”说完,回头向厨房喊道:“妈,地生回来了!”
地生娘手里拿着几颗葱从厨房走出来,说:“地生回来了,好,好,歇口气,帮你姐干活。”
张富贵走上檐坎,把书包挂在正屋门边的墙上,走到厨房门口,从母亲手里接过葱头,说:“妈,你休息一会,让我们来。”
张富贵走到姐姐身边,把葱头放在柴堆上,蹲下来帮着姐姐拔鸡毛。富贵问道:“姐,今天怎么杀鸡了?
地生姐:“你要高考了,娘说你读书很辛苦,杀只鸡给你补补,你看你人都廋了。”
地生:“我哪里廋嘛,你看,我身体好得很。”
地生姐:“高考这段时间是很紧张的,补一补也是应该的。”
地生:“家里本来就没钱,鸡留起可以卖钱的,专门给我杀个鸡,多浪费呀。”
地生姐:“这是娘的意思,娘是关心你嘛,你就别说了。”姐弟俩边聊了起来。
地生的家在干弯村,父母都没读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农村的女人由于天天都干农活,身体都很好,富贵出生的时候正值农忙季节,那年冬天,母亲领着大女儿张芹在地里种麦子,快到吃晌午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女儿眼尖,指着母亲的腿说:“娘,娘,你流血了。”张芹娘说:“姑娘,娘八成是要生了,去把你爹叫过来。”
听说张芹娘要生了,张芹的爹赶紧从田的一头跑过来,把张芹娘扶着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张芹娘说:“不行了,不行了,要生了。”张芹爹把她慢慢地放倒下来,让她平躺在地里,张芹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一会,只听“哇”的一声,孩子就生了下来。张芹娘用随声带着的剪刀剪段了肚脐,扎好,把内衣撕下一大块把孩子裹了起,张芹爹把外衣脱下来把孩子包起来,张芹娘抱起孩子,张芹爹扶着她,领着大女儿,工具都没拿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张芹爹把富贵娘扶到床上,然后转到厨房煮了一晚红糖鸡蛋端给富贵娘,张芹娘边吃边说:“她爹,给孩子取个名吧。”
张芹爹想,起个啥名好呢,转出转进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最后说:“我想不出来,你是他娘,还是你取吧。”
张芹娘说:“瞧你那出息,取个名字都取不出来,还叫贡生呢!孩子是在地里出生的,我看就叫‘地生吧’。”
张芹爹附和道:“这个名字好,要得,要得。”说着俯下身亲了一口孩子,孩子眯着眼睛笑了笑,张芹爹说;“瞧,我儿子多灵气呀,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地生娘:“只要不像你就行”
地生爹:“我哪里不行了?我家的地都没荒哦。”
地生娘:“瞧你那点出息,整天只会刨地,没见你刨出个金娃娃来。”
地生爹:“说不过你,走,姑娘,跟爹做饭去。”说完,拉着大女儿到厨房去了。
俗话说小孩子是见风长,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地生就到了读书的年龄,地生娘上街给他买了个小书包、两支铅笔和三本作业本。地那生娘一回到家,地生就,跑过去翻娘爹的背篼,地生一边翻一边说:“有个书包,有铅笔,还有三个本子,妈,是我的吧。”
地生娘:“是的,就是买给你的。”
地生拿出书包,把铅笔和作业本都装在书包里,然后把书斜挎在身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狗也跟把在地生的屁股后面乱跑,把鸡撵得到处飞,边跑边喊:“嘔,我要上学喽。”
第二天,地生姐带着爹和地生去村小学报名,登记的时候,老师问叫什么名字,地生爹回答道:“叫地生,土地的地,出生的生,娃儿是在地里出生的。”
老师:“听说过了,那是小名,我问的是大名。”
地生爹抓抓头:“啥子大名哦,要好大哦,是桶弄个大吗?还是簸箕弄个大哟?没敢取大的,就取了个小的。”
老师笑着说:“没得那么大,就是读书用的名字,你姓张,我看就叫‘张富贵’吧,你看可以不?”
地生爹低头摸着下巴,小声念了念:“张富贵,张富贵,富--贵--。”然后抬头大声对老师说:“张富贵,大气,好兆头,要得,要得。”转过身对儿子说:“地生,哦,不对,张富贵,记起,从今天起你的大名就叫张富贵了哦,这个名字大得很哦。”
地生怯生生地应到:“嗯。”
报完名,谢过老师,三爷子有说有笑地回家了。一进大门,地生就喊:“妈,妈,我有大名了,叫张富贵。”
地生娘:“过来,擦擦鼻子,鼻涕这么长的吊起,还富贵呢,当学生了,要弄干净点。”边说边给地生擦鼻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地生也没舍得把书包取下来,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穿了身干净衣服,洗了一把脸,又照了照镜子,跑到母亲的面前,说:“妈吔,你看可以了不?”
地生妈:“嗯,有点像个学生的样子了。”
吃了早饭,姐弟俩手拉手,高高兴兴地朝学校走去,小狗撵了一截路,硬是被地生打了回去,站着远远地目送姐弟俩消失在远处。
拔完鸡毛,姐姐提着鸡,拿起葱头走进了厨房,地生拿起斧子在院子里劈起了木柴。过了一会,地生娘从厨房里走出来,喊道:“地生,去菜地撇几把菜,拔两根萝卜回来。”地生放下斧头,提起一支撮箕出门去了。
少顷,地生爹抗着一把锄头,手里提着几根山药回来了,走进院子,放下锄头,嗅了嗅说到:“今天是啥子哦,我咋个闻到鸡肉香了呢?”
地生娘从厨房走出来,说道:“老鬼,你狗鼻子倒是不错哈,儿子回来了,他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杀只鸡给他补补。”
张贡生:“哦,我今天上山的时候就看见一只刁梁子(学名松鼠)在树上跳去跳来的,感觉有点那样好事,有口福了哈,沾光,沾光,揸(方圆动作:递),把山药拿去伙(方元:并之意)起炖,富贵呢?”
正说着地生提着菜回来了,看见爹,叫了声:“爹”
地生爹:“嗯,好哦,我家鲤鱼要跳龙门了哈,前几天,那个风水先生还说我家祖坟埋得好,我看有门。”
地生娘:“老头儿,别谝嘴板皮了,去,洗菜去。”
地生爹从身上摸出一把烟杆,装上叶子烟,点上火,咂了一口,说到:“慌啥子嘛,咂杆烟多嘛。”说归说,地生爹使劲地咂了几口烟,从儿子手里接过撮箕,很不情愿地向厨房方向走,边走边嘀咕:“娘们儿就是看不得人家闲,地生,以后找媳妇了可不要像我哦,累都要累死喽。”
地生娘似乎听到了,又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口,说道:“累死你楼,洗个菜就累死楼,吃饭倒干攒劲,没见你少吃一碗。”
听到爹和娘的斗嘴声,地生姐走出来从爹手中接过装满菜的撮箕,说:“爹,你歇起,我来。”
地生爹转回来拉着儿子聊起天来。
太阳快要落山,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升起,此刻的乡村显得格外宁静,两道红花的晚霞把大地也照红了,天空呈现出一片金黄色,色彩由红渐黄。地生爹说:“那是火烧天,以后的天气更热了。”爷儿俩正聊得起劲,地生姐站在厨房门口喊道;“爹,老弟,吃饭了。”
俩人走进厨房,在饭桌旁坐下,地生爹说道:“今天是摆桌子了哈,菜多哈,地生,去把我的小茅台拿来,不整点酒对不起这些菜了。”地生起身到堂屋提出一个土坛坛,拿了一只碗倒上半碗酒递给父亲。地生爹端起酒碗刚送到嘴边又放下碗,说:“再拿三个碗来,一个人喝没意思。”地生又拿来三个碗,倒上酒,分别放在各人的面前。地生爹端起酒碗,说:“来,咱爷们儿先喝一口,富贵要高考了,祝你金榜题名,考上大学了,就是砸锅卖铁我们都要把你供出来,今后工作了就是拿工资吃饭的人了,到时候我是要跟着你进城享福的哦,来,喝。”地生只是笑着点头,等爹说完,碰了一下碗,各自喝了一大口。地生娘说:“看你爹急得,没吃过酒似的,先吃点菜嘛。”边说边夹了只鸡腿装进地生的碗。地生看了看碗,又看看母亲,眼里有些湿润,鼻子酸酸的,欲言又止,低头夹起一夹青菜放入口中。地生姐见状,说到:“弟弟是我们家的希望,考上了大学你就好好读书,我会经常回家帮忙的,有什么事就带个信回来,来,喝一口。”地生端起碗,喝了一口,说:“谢谢姐姐。”就这样,晚餐在温馨的气氛中进行着。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地生围着房前屋后转了两圈,背起行囊赶往学校,姐姐一直送到车站,临上车的时候,姐姐掏出二百快钱塞进弟弟的手,捋捋弟弟的衣领,说:“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有事给姐姐带个信。地生说:“姐姐,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你看,你的手都粗糙了许多。”“嘟——嘟——”两声喇叭打断了姐弟俩的对话,地生和姐姐告了别,登上了客车。
客车出了乡,行驶在曲曲弯弯的乡村公路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地生若有所思,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仿佛看见父亲挽起裤脚赶着牛在地里犁地的模样,看见母亲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和姐姐粗糙起来的手。地生想:“为了自己,家人已付出了许多,三年的高中生活很快就要结束,只有考出一个好成绩才能回报家人对自己的爱。”在车子的摇晃中,地生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二、
地生的初中是在乡中学上的,乡中学离家约有三公里多,每天都可以回家,地生早出晚归,早上6点就起床,匆匆吃了早点就要往学校赶,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上完课又回家,回家后吃了晚饭还要帮着家里干活,干完分派的活后才能做作业,不是割草喂牛,就是去打猪草,切猪草,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和村里的小伙伴约起去上山砍柴,家里的烧柴几乎都是他包了的。有一次去砍柴,在下一个陡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按到锋利的柴刀上,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立时鲜血直流,由于流血太多,当时就昏了过去,小伙伴看见了都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其中一个大一点的伙伴找来一把艾蒿,摘下叶子,用手搓烂后敷在伤口上,然后扯下块衣角包扎起来,伙伴们柴也不砍了,轮换着把他背了回去。幸好伤口没有感染,休息了几天就慢慢好了,至今,手掌上还有一条明显的伤痕。
地生的姐姐中考时得了全校第三名,可地生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考试前父亲就跟她说过,让她读完初中就回家帮忙干活。那时土地已实行包产到户,家里缺劳动力,再加上农村的传统习俗,认为女儿早晚都是别家的人,读多少书都不管用,因此,家里就没有让她继续上学。学校的老师听说后特地来过家里做家长的思想工作,说地生姐学习不错,有培养前途,不上高中可惜了。可父亲就是推脱说家里缺劳力,农民嘛书读得再多都没有用,只要能写写算算就够了。地生姐看见比自己学习差的闺蜜都上高中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有多少次一个人站在村口眼巴巴地望着远方的路发呆。这回地生就要高考了她即高兴也嫉妒,恨就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唉,听天由命吧。”
上高一的第一堂课,老师没有直接讲课,而是熟悉学生,当点名点到“张富贵”时,地生怯生生地站起来回答“到”,后排有同学低声地说:“瞧他那土样,还富贵呢。”地生默不作声,心里想“富贵不富贵走着瞧吧”。
话说人有时运气背起来得时候是会接二连三的,屋子漏的时候,恰恰来了连夜雨。地生高二的时候姐姐就出嫁了,打那时起家里就更缺劳力了,虽说姐姐就嫁在邻村,也会隔三差五地回家来看望父母,帮忙做点事,可是各家的活路都忙,尤其在农忙的时候,加上家里除了买种子和农药的钱后就没有多余的钱了,顾不起临工,父母只有从早忙到黑,有时候晚上还得出去看看田水有没有被别家断去。一次,因母亲劳累过度病倒了,父亲又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自己上山找了点草药煎了端给母亲吃,结果一病不起,过了几天地生娘开始吐血,眼看越来越严重,地生爹慌了,赶紧带信给地生叫他回来。地生得信后,连学都没有放就向班主任请了假,急忙赶回家,把姐姐也找了回来,姐弟俩商量后,把母亲背到了乡医院,医生二话没说就让住了院,医生说病人肺部已经严重感染,再发展下去就没得救了,幸亏送来还算及时,要不然只怕连医院们都到不了就完了。在俩姐弟的精心照料下,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地生娘恢复了健康,出了院,但是却留下了一大笔亲戚、乡亲的债,至今还没还完。
地生的课程拉下一长截,期中考试得了个倒数第一,班主任把他找了去,仔细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说:“你是农村来的,你家确实困难,今后你的学费就免了,你原来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只要努力努力,跟上来没问题,我和其他几位科任老师说说,请他们给你关照关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多问问,你可以不受下自习后熄灯的限制,可以点蜡烛继续学习,只是不能太晚。”谢过班主任,地生边走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学习重新搞上去。自此以后,地生每天五点左右就起床,课堂上老师一旦提问就第一个举手,晚上等熄灯后就点上蜡烛继续看书做作业,回宿舍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的。有个别同学说:“你们看,那个土蛋,想上大学都想疯了,到时候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回去修地球。”地生的学习成绩在一点一点地往上走,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地生爆了个冷门,名列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令人刮目相看,那些曾经嘲讽过他的同学也对他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