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我的外婆(散文)
今年9月29日,台风杜鹃影响我市,晚上只见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直射窗户,雷霆万钧,瓢泼大雨持续不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第二天早上,准备去菜市场看看,刚出小区马路上是大水过膝一片汪洋,不知“杜鹃”为何伤心?哭成这付样子。搞得满城风雨,水漫金山,想必也有无法言语的痛苦吧!
出门成了问题,回到家里静静的一个人东翻西看,发现相册里有一张2寸黑白照片,轻轻地拿在手上仔细端详。那是一张满周岁的女孩,头戴老虎帽,圆圆的眼睛,胖乎乎的脸蛋,小手指扣着脑袋瓜。上身穿一件灯芯绒小棉袄,下面是一条黑白带点的小棉裤,骑在玩具的木头摇摇马上。照片上写着“丽丽周岁留念照,1960年冬,摄于徐州”。记得母亲说,这是我刚满一岁时给我在徐州照的,当时她肚中又有了弟弟,上面还有个4岁的姐姐,只好将我送到外婆那里喂养。
我到外婆家的时候正是大跃进,又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老百姓穷困潦倒口袋里没有钱,市场上没有奶粉,没有保健品,乡村没有电,靠煤油灯照亮。
外婆的小乡村只有巴掌大,春天杨柳飘飘,夏天知了声声,冬天大雪纷飞,处处载满桑树,当地靠养蚕来增加收入,是全县最落后的地方。用黄土堆成的小屋,遇到雨天泥泞小路走一步滑一步,衣服碰在墙上沾满灰尘。好在左邻右舍家家户户全是亲戚,走东家窜西家,捉迷藏,猜谜语,可热闹啦。
外婆家门口对面有条小坑,洗衣、烧饭、用水全靠它。主食是番薯干、玉米、小麦。每逢过年,生产队会借一头小毛驴给村户,然后,用黑布蒙上毛驴眼睛,一圈、一圈、又一圈推磨,小麦磨成粉,用于擀面条、做馒头、包饺子。在北方饺子象征着元宝,吃了能发财,是吉祥的好兆头,所以贵客临门第一餐少不了饺子招待。外婆家有一间很大的厨房,里面堆满干柴。还有一口大灶,是用来烧饭、炒菜、烧水,要用风箱拉啊、拉。
一周岁的孩子离开妈妈从南方来到北方投入到外婆陌生的怀抱,久而久之把外婆当成了妈妈,晚上吮吸着没有奶水的乳头,摸着苍老的耳坠慢慢入睡。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尿不湿,是用干土包扎一个袋子垫在屁股低下。由于水土不服,常常生病发高烧,呕吐,拉肚子,外婆是提心吊胆半夜里背着去很远地方求医。四个年头过去,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瘦骨伶仃。忽然,有一天,上吐下泻不止,无药可医,外婆没辙马上去邮局发加急电报叫父母过来。妈妈来了,看我头像西瓜,胳膊像丝瓜,肚子像南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女儿。
回宁波后,爸爸懒得看一眼,都五岁了来时还是去时个子高,皮包骨头像个半死不活的猫。妈妈四处打听寻医,据说乡下有位土医生用针刺疗法放血排毒能治疗类似病例。父母抱着我乘上了拥挤不堪的汽车来到赤脚医生家里,郎中用针刺在穴位上挑啊、挑,放出的血又浓又黑。医生说:“这孩子回家后如果身体有好转再抱来,如果没有起色怕没救了”。算是我命大,越过地狱门槛,慢慢恢复了健康,和正常小朋友一样了。其实不是什么病,是属于营养不良症缺钙、缺铁、缺锌、缺少多种元素造成的。
我在妈妈身边呆了一年,外婆来宁波,看我身体比过去好多了,又怕妈妈工作忙没时间操心孩子,依然带我回老家。我又回到外婆的怀抱,躺在床上跟外婆诉苦:“外婆,我想一直和你生活不想回家,他们要打人、还要骂人。一次,我饭碗掉在地上,是不小心砸碎的,又是说、又是骂的,吓死我了。要是外婆你在,我就不怕了。”外婆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把我抱得更紧劝诫着说:“孩子,外婆要老的,这里又穷,以后要回到父母身边生活,做个乖乖女哦。哪有妈妈不疼爱自己孩子呢?她主要工作太忙。一只碗碎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买,但你要理解妈妈,你要对妈妈的好胜过于外婆,知道吗?”我高兴地点点头,拽着外婆的耳坠,没多大功夫呼呼睡着了。
外婆家有两位舅舅,两位阿姨已出嫁有孩子,大舅舅夫妇结婚多年一直没有身孕。依稀记得外婆和外公从未睡在一起,也没见其他儿女和外婆睡过一张床。小舅舅和我一般大小,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常常嘀咕:“做人顶舒服嘞,自给二窝羊似的”。外婆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我,没有小舅舅的份。因为没有妈妈在身边,外婆视我是掌上明珠,贴身小棉袄,把所有的爱全部投入到我一个人身上。
一天晚上,生产队在搞“破四旧,立四新”活动,打、砸、抢,把字画、书籍、古董之类统统充公。外婆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偷偷拿出一串翡翠和铜钱给我看,然后小心藏在一个地方(这些家宝以后不知去向)。村口上,只见浓烟滚滚,文物、古董灰飞烟灭屡屡上青天,想起这些心会痛。
我被外婆从小宠到大,什么事情都依着我。记得有一次外婆带我去商店扯布,说好了是买块花布做衣服的。到了布店,结果人家买蓝色布料做裤子,我非要和他们买一样,外婆反对,而我在地上打滚坚决不起来,结果外婆没办法只好买块蓝布回家搁置一边。到了上学年龄,我背起小书包,自带小板凳,走进学堂,教室里没有桌子。老师在黑板上画个空心圆绘声绘色地说:“同学们,这圆圈像什么呀,像一只饼吗?叫做画饼充饥”。哈哈,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深深扎根,这是一个穷地方上课没有桌子、没有凳子,第一课就是画饼充饥太形象啦!穷归穷,那里有亲情,有外婆的爱。在以后无论去哪里,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块土地,它是我小时候的家,有我童年的往事。
外婆不但要照顾我吃、住、行、还要陪我玩,教我如何吹“葱泡泡”。摘一根泛黄小葱把气往里鼓,两头捏紧用力挤“嘣”,如同小气球的爆炸声,可有意思啦!
我迎来了小学第一个儿童节,外婆特意给缝制一件对襟花布衣,还有两只小口袋;也不知外婆用什么植物的汁在我的头上摸,摸得光滑、光亮的,扎两条小辫子带上鲜艳的蝴蝶结,蹦蹦跳跳去学校。老师要我唱歌,我高兴地登上舞台唱着:“小缸磨磨面细又钿呐,得了格那依嗨哟……”现在觉得那时肯定是五音不全,只知道开心,玩乐,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孩。
外公有辆单轮小推车,车轮是木结构的,成了家里唯一的运输工具,出车时脖子上套根绳子,两头绑在车把上。徐州老家的土地有硝成分,外公把硝土铲在箩筐里用小推车拉回家,放在大缸里浸泡、过滤、提炼成洁白厚厚的圆硝饼去街上卖钱。他老实忠厚,言语不多,喜欢听书,我常拿语文书《孟姜女哭长城》一遍、一遍念给外公听。
我已经十岁了,在老家没有好好念书,经常考卷是叉叉,外婆不识字又怕耽误我前程,再说南方各方面条件总比北方好,忍痛割爱叫我回归家庭去接受教育。这次来接我的是爸爸,临走前,外婆送到车站搂着我不肯放手,好像是永久告别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千叮咛、万嘱咐,回家要好好读书,听爸妈的话,要相处好姐姐和弟弟的关系,帮助妈妈多做家务。随着列车的前行,外婆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来到了父母的身边,和姐、弟相聚。学会了不少家务活,做好的有,做的不好也有。
十二岁那年,中午放学回家生煤炉烧饭,不小心把一锅生米则反,妈妈回来看到后,火冒三丈拿起擀面杖,就将一顿暴打。我又痛又饿,跑到后花园大哭一场,声声呼唤外婆。当天晚上,妈让我和她睡在一起,抚摸着我的伤痕,问痛不痛?我心中知道,其实妈妈也是很疼爱我的,只是由于我的倔强、任性,总和妈妈有一层隔阂,说实话那一夜我们俩都没有睡好。我在心中还一次、又一次念叨着外婆,好想回到外婆的怀抱中。
我十四岁时,老家发来电报说外婆去世了,那年外婆才60多岁,我不清楚外婆得的什么病,甚至连外婆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外婆给我的印象是,头戴黑丝绒帽左边一朵黑色小绒花,嘴角边长颗美人痣,常常穿件大襟黑褂,三寸金莲走路飞快。她精明能干,会吃苦,能当家。自从我离开外婆一直未曾见面。我痛惜,外婆太早离开人世间,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工作,还没来得及孝敬,已经远离我们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我痛哭流泪,在世界上失去一位最亲的人。
在记忆中,我刚刚走向工作岗位的一天,舅舅、阿姨有事来到宁波,我就想跟他们一起回老家,妈妈不同意。后来我去火车站偷偷买张票,这下可惹火了妈妈,说我不听话。我也不肯让步反击:“小时为什么送我去啊?我对那里有感情,有我童年的时光。”说完赌气出门。其实妈妈的意思怕我麻烦亲戚,给亲戚增加负担,因为我的任性没少惹妈妈生气。说实在的,外婆的家就是我小时候的家,那里有我苦涩的童年、有欢乐的时光,有外婆的爱,有舅舅阿姨,有数不清的亲戚,我喜欢那里的一草一木。
无论今后在父母身边生活多少年,都无法忘记外婆养育之恩。每隔十年都要去老家怀旧思亲,趴在光秃秃的坟上大声疾哭,外婆我来看您了,您在哪里?好想躺在温暖的怀抱,让那布满老茧的手再次抚摸我、亲亲我。您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最慈祥的好外婆,您的音容笑貌使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