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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水】罪证(小说)


作者:九井居士 秀才,2118.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12发表时间:2015-12-16 16:13:34
摘要:人生活在黑白道之间,社会和人、人性都是复杂的,然而人间正道是沧桑,黑道永远畏惧阳光下的正义!

【山水】罪证(小说)
   黄孩是我是我邻村的老乡,却是我恨之入骨的人。我曾经想过,用一把锋利的尖刀杀死他,抑或是我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在一个合适的地方遇到这小子,用一根手指头让他一招毙命……因为这家伙手里捏着我的“罪证”!
   这个黄孩,他的乳名叫孩,名字也是连根倒,叫黄孩,比我大上好几岁。文革的时候,黄孩正读二年级。黄孩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黄军装”,手里拎个“黑红棍”,没日没夜地搞串联,口口声声要造反。正在学校读书的黄孩,被父亲拽出学校,也穿上跟父亲一样的服装,跟着父亲屁股后面去造反。爸爸是红卫兵,儿子是红小兵,成为一对父子兵。这个典型,惊动了上级,黄孩父子很快就上了报纸,成为当地的红人。直到有一天,黄孩父子俩乘着绿色的吉普车在当地公社的书记陪同下,回老家省亲,邻居们才惊知,姓黄的老林里冒出一股青烟,在县里做上常委,与县长平起平坐了。邻村的黄家立刻成为方圆数十里的名门望族,过去几十年不见面的亲戚祭祖攀亲,真像古书上说的那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村子都披上了一层荣光。文革像一阵怪风,刮得黑白世界都颠倒了。时常有人被五花大绑,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胸前挂着一个大纸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地主分子□□□”,“右派分子□□□”之类的黑字,用大红的墨水在姓名上打着X。那些被押送的人,垂下脑袋,佝偻着身躯,慢腾腾地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两个器宇轩昂的“黄军装”,手里握着黑红棍。这两人后面,紧跟着一大帮“黄军装”。其中一人,右手里手里拿着铁皮卷成的话筒,不断举起紧握的拳头,嘴里高喊着“打倒……”、“革命……”、“……专政”的口号。人群齐刷刷举起黑红棍,形成一个“棍林”,嘴里齐声和着口号。我那时刚上一年级,声音震天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我不明白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人为什么不去好好种地。我只有背着书包,躲在人群里看……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文革结束了。黄孩父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头回到村里。看着黄家父子这个样子,一脸愕然,心中泛起迷糊,不明白这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孩爹自从回到村里,终日闷在家里,很少有人看见他出头露面。有一天中午,黄孩爹终于出现了。头发凌乱,满脸泥灰,二目无神,手里拎着一个破盆,嘴里喊着口号,那形象,就如电影《芙蓉镇》里的王秋赦。人们才发现,昔日辉煌腾达的黄常委疯了,不多久就死了。
   黄孩自此失去了物质和精神上支柱,自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韵,像霜打的叶子,蔫了下来。
   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黄孩分了几亩土地。怎奈又没学会犁耕靶拉这套农活,往往地里的庄稼长得没有草多。实在没有办法,黄孩索性卖了家里的粮食,买来几只羊牵着,在沟湾河滩里放着。我开始在村子的小学里教书,身心完全沉浸在书本里。有时候去河湾的草滩上背书,就会遇到黄孩在那里放羊。
   黄孩经常去集市的羊行里买羊卖羊,熟悉了羊行里的明暗规矩,最终成了行主(经纪人)。腰里的积蓄渐多,便娶了一房媳妇,日子也算安稳起来。改革让大市场活泛起来了,大批年轻人,撇开农忙,纷纷去城市务工。黄孩心里图个安稳,还在家里放羊,我因外出工作,从此没有了黄孩的消息。
   有一天,家里来人,是我教书时的一个同事,我们两个无话不谈,关系非常密切。自我出来工作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就少了。这次来,他是请假给娘看病的。他说,你出去以后的这些年,老家的一切都变了,村后小河里的水浑浊得跟酱油一样,鱼虾也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娘得了肺病,一感冒就喘不过来气。我也叹着气,人老了,病也就来了,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啊,自古而今,谁能改变。我的话音刚落,同事便瞪大了眼睛,说那个黄孩现在可了不得了了!说自从我离开村子后,黄孩腰里攒了几个钱,就去牌场里赌博,最后输得吊蛋精光。在家实在混不下去,就把那几只羊丢给媳妇,扛个蛇皮袋子走了。黄孩媳妇手里牵着儿子,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说,俺活着是黄家的人,死是黄家的鬼,你到外面可不要像在家一样鬼混了,俺娘两个在家等着你……你不知道,那场面,在场的人没有不流泪的。兴许这黄孩造化大,几经周折,去给一个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大院里种菜。同事问我,你知道这个大户人家是谁吗?我摇摇头。他惊叹道,那大户不是别人,而是市委书记!黄孩知道那人的身份后,卖力气不说,更是细心。黄孩回家的时候,安排放羊的媳妇,把羊屙的屎蛋好生积存起来,好驼过去给首长种菜。那书记吃了黄孩种地无污染的蔬菜,养得胖胖乎乎的,竟与黄孩结成了知己。黄孩每次回到家里,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后来有许多镇上的、县里的当官的、做生意的,都通过黄孩去书记家里办事。黄孩自己也落了不少好处,家里很快就盖上了小楼。后来,也不知道哪位承包工程的大老板,托黄孩让书记办事,事情很快就弄好了。也不知道那位大老板接这个工程,弄了多少钱,光给黄孩好处费就上百万呢!黄孩有了钱,家里的黄脸老婆守了多少年的活寡,他又在外面包了二奶,还领到家里在黄脸婆面前炫耀……轰动可大了,比他爹当常委的动静还大……
   我点点头,做梦也没想到黄孩会有今天这样一个来头,我是亲眼看到的。
   城区,四处弥漫着狼烟似的灰尘。渣土车到处横冲直撞,屁股后面掀起团团滚动的烟尘。建筑工地上的噪音日夜不停地刺激着人的神经,让人焦躁不安。道路上被挖土机翻腾得坑坑洼洼,车流人流交杂在一起,拥堵的连个下脚的空隙都没有。往常,我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由于好多道路因为翻修被截断,人车都集中在几条道上,人车拥挤在一起,推着自行车,反而没有空手行走更快捷。
   一大早,我匆匆吃完早饭,便急急往单位赶。我正在人车的缝隙里穿行。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前面出事了,有人打起来。我抬头看看,前面为了一堆黑压压的人群。我知道,在中国,无论哪里出了任何事情,都会扎堆去围观。这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足为奇。我本想绕开人群走过去,忽然人群中间有人高声喝喊:
   你小子不想好了,你也看看大爷的这是什么车!你蹭了这么大一块,就是砸了你的骨头熬油,可值这些钱!
   我觉得这些话有些刺耳,便忍不住想多看一眼。说话的人,双手叉腰,一身笔挺的暗红色西服,大背头,上嘴唇嘴上留着短胡,戴着墨镜,左手指上一颗硕大的字母绿宝石戒指。正用右手的食指点着地上哭着、跪着的,头上花白头发的人的额头,恶狠狠地骂着。我不禁止住了脚步,立在那里。
   原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在穿行。不知是躲人,还是躲车,结果将自行车蹭到一辆宝石蓝的奔驰轿车上,车厢被蹭掉一溜皮。
   眼前的那位气势汹汹地人,我越看越觉得眼熟,脑海里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地上的那个男人声泪俱下,不住得在地上磕头。这时,短胡子墨镜身后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光头,看着短胡子墨镜说:黄总,看这小子的穿戴,也不是个值钱的家伙,不然的话,修理他一下,消消气算了。
   短胡子墨镜,一扬右手,摆了几下。一个光头赶紧来开车后门,短胡子墨镜,优雅地钻进车里。另一个光头径直走到地上磕头的男人跟前,抡起巴掌,对着那人的脸,“啪啪”几个耳光,紧接着一脚将地上的那人踹得老远。奔驰车响了一声喇叭,走了。
   那光头的一声“黄总”,就像我在字典里查找一个熟悉而拿不准读音字,让我猛然想起:原来这位黄总,正是我邻村的邻居,那个在家放羊的黄孩!
   我慨叹着人生命运的滑稽无常。想当年,我自幼开始读书,风里雨里,酷暑寒冬,拼着命的学习、考试。寒冬里,围着煤油灯,鼻子嘴里被有灯会熏得黝黑,脚趾头、耳朵脸被冻得露出瘆人的白骨。花光了父母攒下的那些辛苦钱,让一家人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拼死拼活考上了中专,吃上了国家的俸禄。自工作以来,生活上处处省吃俭用,买房子,接济父母。我干信访工作十多年了,除了星期天、节假日之外,每天应对的都是上访的人群和大量的来访信件。那些从北京、省、市转回的信件,还要件件落实、回复。终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干起活来不分白天昼夜。我曾想过,也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哪来这么多冤屈。单位里有的人工作能力比我差上一截,但他们大都嫌这里工作环境太琐碎,太糟杂,纷纷跳槽,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可是,只有我原地踏步不动。有时候,在关系比较好的领导面前,也曾似露非露的说起过个人进步的事情。领导们似乎都是一个样子,脸上对我笑笑,嘴上劝我:为了社会稳定,安心工作,慢慢来吧,组织上会考虑你的个人问题的。
   这些年过去了,领导们这样的话我的耳朵里都磨出了茧子。可是在升迁的事情上总不见动静。工作之余,我也在默默观察、研究关于升迁这方面的问题。比如我单位的被称作“四大美女”之一的杜月娥,原本是局里临时聘用的打字员,字写得极丑,打字的水平也一般,可就是身材好,脸蛋美,见了领导就眉来眼去的。这几年,不但解决了干部身份,如今还成了局里的二把手。人家经常陪着领导外出考察,职务一年一个台阶地往上爬,让局里的同事好生羡慕。她的能量大得常常让人咋舌,往往常委会还没发布的机密,她提前一周就放出耳风,说某某要当局长了,某某要当镇长,好像这些人命都是由她亲自拍板定下来的一样。这些事情不由你不信,红头文件一下来,果然如她所说的一模一样。我也曾有过与这位美女建立一种特别信任的想法,可是,人家对我的冷峻、严肃、正统的态度,足以让我敬而生畏。也许是那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在作祟,我站在远处,望着杜月娥的背影,恨恨地骂道:呸,一个假正经的臭婊子!如今的杜月娥更是今非昔比,随着去市里上任的老县长走了,成为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关于杜月娥的这些事情,我听说了很多,可在这里我就不说了,也不想去说。说了对她没好处,对于我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看眼下这个黄孩,虽是个大字不识一斗的羊倌,不学无术,竟然混出眼前这个样子,呼风唤雨一般。
   我摇摇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脸无奈。单位到了,我开始去忙碌手头的事情。正忙着,局长来个电话,要我上午去县老城区改造的工地上,写一篇群众上访的回复,安排我要围绕着县委、县政府,如何做好拆迁户的思想工作,为民办好事的这个主题去写。还说,文稿出来后,先交给分管的副县长把把关,然后再拿到局里正式打印、上传。
   我去了工地,先找公司驻地领导了解一下,关于拆迁、工程进度、建设规模等这些基本情况。我刚刚转身,那位驻地领导的便打起了电话,黄总,信访局的人来了解工地拆迁的事情,你是不是去现场处理一下……然后我开始到周边的住户那里。
   偌大的一篇空地上到处都是烂砖瓦砾,被拆断的混硬土房梁里露出一根根被扭曲的钢筋,面目狰狞。偶尔有几处居民小楼矗立在瓦砾中间,点缀着这里的荒凉。
   一听说我是信访局的,几位住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音有些吞吞吐吐,并不时地四处张望。我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心中一定有什么顾虑。我便耐心地给大家讲政策,鼓励大家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地说说心中的想法。
   你们几个在这里好好说说,我到四周看看,兴许能给咱解决了问题呢。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说完话,起身走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话没说出口,眼圈先红了。他说:我们这里大多数居民都是县东风机械配件厂的下岗工人。企业改制的时候,厂里把这些住房都评估后,作价卖给了我们,厂里给我们办理了土地证、房产证。我说,这里改造后,你们的生活条件会更完善,更便捷,这是县里的民生工程。他说,县里要我们拆迁,我们也没啥意见。在没拆迁之前,老县政府家属院也拆迁重建了,征地的标准是三百万一亩。可以到我们这里,政府就给一百八十万。
   我们死活不愿意,最起码我们的补偿款,应该跟政府家属院那里差不多。政府家属院里虽然住的都是些退了休的官太爷,可我们这里住的不也是人吗?我们不服这口气的就是,同样是人,同样的是拆迁卖地,可是这待遇差码怎么这么大。我问道,你们向有关部门反应了吗?青年人一脸无奈的样子,几乎是要哭的样子。我们出来几个代表去县委那里讨说法,迟迟不给答复。后来这里来了一个开发商,手下领了一大帮人,剃着光头,胳膊上都绣着龙啊虎啊的,个个凶神恶煞似的。他们也不跟我们商议,先将我们这里的水电气全断掉了。几个退休的老工人找到项目部去讲理,他们那帮人态度特别蛮横。几个老工人也发了火,结果被一个叫黄总的,一声令下,把我们去的那些人全打了。有几个不是被打断了胳膊,就是砸断了腿。我的老父亲腿断了,现在还在床上养着呢。我们又组织代表去上访,几个月都没有给答复。一气之下,我们又去了市里。我们跟信访局的讲道理,声音有些高,结果,去的六个人,全被拘留了。上面说我们去的人数超过了三个,属于闹访。没有办法我们就把状纸递到北京去了,我们谁也不敢去北京,那个叫黄总的,早就在火车站、汽车站那里埋伏了人,出了车站就会被逮着,说不上连性命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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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罪证】作者以沉郁内敛的笔触,披情入理地构写了一个小人物的艰辛历程,势要从其坎坷的历程中,寻找到社会中某种乖悋症状的症结,以及那被岁月磨平却永不褪色的正直公义。行文中,作者一直涌动着对底层人物的悲悯和同情,无论是作为主人公的我,还是拆迁工地中仍不肯搬迁的住户,抑或是被“打倒”的无辜人士,都有所流露,只是角度不同,方式不同而已。而小说的另一方面,则是对投机倒把、趋利附势、无所不用其极的“黄氏父子”这一类人的批判和痛诉。小说前部分,花费大量笔墨写黄父的崛起,恰好与黄孩如出一辙,黄父的结局,也将会是作者布置的未完之局的结局,这是时代更替的必然结果。但是,文中的我,要上访的住户,以及那个将行未完的工程,又该何去何从,又由谁去埋单呢?耐人深思。倾情推荐,问好老师!【山水神韵:清华晚照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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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万少枫        2015-12-16 16:21:25
  纵然有些东西,会有结局,但有些东西,却是结局所不能容纳的,也不可能完美解决的,老师这未完之局,确是最好的结局。赞一个!
只是晚唐秋
2 楼        文友:九井居士        2015-12-16 20:19:05
  感谢清华的辛苦编辑,你的解读是深刻的!
走进柳湖,走进生活,沉浸在梦境之中。恬淡安静,关注民生,品味社会,让灵感插上翅膀。
3 楼        文友:君之竹        2015-12-17 16:05:01
  同样写腐败,同样写黑恶势力,同样写黑白勾结,居士先生却选择了一位肩负撰写“回复”使命的信访干部自述方式,巧妙剪切了一个事件的截面,艺术再现了一个新时期恶霸的丑恶嘴脸,深刻揭露了黑恶势力和腐败分子亵渎道德与法制,坑害百姓的社会现实,末尾用“回复”和“罪证”两个词汇的交汇搏斗,恰到好处地给读者留下了认真品味的咀嚼空间。祝贺居士给读者奉献了又一篇力作。建议小说前半部可稍作精简提炼。
回复3 楼        文友:九井居士        2015-12-17 20:30:41
  君老师来了,先敬茶!老师眼睛看得精准,解析到位,再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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