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哥最近有点烦。尤其是今天的事，搅得他毫无心情，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踱去踱来，眉头皱成了川字，满脸乌云密布。同办公室的小李被他转得有点晕，小心地问道：“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牛哥听了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什么……”然后继续在屋里踱步。小李看出了他的为难情绪，忍不住再次问道：“有事你就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嗯，出主意……”牛哥有点心不在焉，“这事恐怕你也无能为力啊！”
　　 小李有点急了：“什么事你只有说出来，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你啊！”
　　 “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帮我，清官难断，你这么年轻能帮到我？”牛哥满脸的狐疑。
　　 小李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急死我了，要么你痛快说出来，要么你痛快坐那别动。”
　　 牛哥坐了下来，摇了摇头，叹息了几声，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这次小李终于发话了：“牛哥，你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你本来就心脏不好，去年犯病差点搭桥，你真不能这么着急了，别出什么意外。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就找个能帮助你的人去吧。”
　　 这次牛哥终于也忍不住了，叹息了一下说：“哎，有些东西，没有吧，能看出谁什么样来，没想到，有了吧，更能看出谁什么样呀！可怜我七十多岁的老娘啊，我的这几个……真没法说了，愁死我了。”
　　 小李越发不解了：“牛哥，你这是怎么了？听人说你老娘卖老院手头有五十多万元钱了，是不是跟这事有关呀？按说有钱了，这样日子不就好过多了吗？有了钱还有什么不好办的。”
　　 说到钱，牛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钱，钱是祸，如果不是因为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下小李越发不解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难道你们家还怕钱烧着？”
　　 牛哥不知什么时候眼眶湿润了，有点哽咽地说：“哎，如果没有这些钱，我老娘恐怕活得比现在好，现在我老娘过的日子啊，难啊。”
　　 小李越发一头雾水，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牛哥。其实牛哥牵挂的是父母现在的日子。
　　 牛哥不能忘记老娘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老爸和老娘住在老院，老院子太老了，屋里的光线非常的黯淡，娘的眼睛又不好，牛哥不忍心二老自己生活受罪，跟二老商量就把二老接到自己家中。当时老娘觉得去大儿子家不合适，因为牛哥是老大，很早就搬出了老院，虽然住的是二层小楼，可都是牛哥和牛嫂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干出来的。于是，老娘把几个儿子叫到了一起，商量这事。商量的结果还是跟着老三，因为他是最晚结婚的，跟二老一直在一起。没想到，住了一段时间，老三媳妇开始脸色不好，老两口开始搬到了老二家。更没想到这个老二媳妇到最后也是越来越脸色不好，而且话里话外带刺。到最后不得不来牛哥家。来牛哥家的第一天，老娘和老爸就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老大啊，是爹娘对不起你，你白手起家，我和你爹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老了倒来拖累你们了，我们心里不安啊。”
　　 牛哥冲爹娘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哪有老人欠儿女的。你们不是供我读书了吗？如果我没考上学，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可别乱想了，来了就好好过日子。”
　　 “儿子，你倒没什么，是娘肠子里爬出来的，怕就怕你媳妇不愿伺候我俩。毕竟，你们孩子小时候，娘也没哄多少，娘觉得对不住你们。”
　　 老娘抹了把眼泪，看着老伴，老伴其实也听不懂什么，他已经老年痴呆很长时间了。老娘长长地叹了口气：“造孽啊，得了这么难治的病，这日子啊啥时候是个头啊。”
　　 牛哥赶紧过来安慰娘：“你不要多想了，人老了，谁也不知道会得什么病。现在爹这样也不错，起码和你是个伴啊。”
　　 老娘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絮叨着：“哎，这日子越过越艰难了。”
　　 牛哥没有再劝下去，他知道娘很执拗。然后他就赶紧去做妻子的工作。那时是秋天，妻子正在忙着收拾粮食，头发乱乱的，衣服也落满尘土。牛哥赶紧过来搭把手，一起收拾粮食。妻子见牛哥过来了也搭话道：“你忙完了，爹娘住在咱家还习惯吗？”
　　 “嗯，刚看完回来。孩儿他娘，老娘叫我告诉你，她对不住你。”牛哥想拉近老娘与妻子的距离。哪知妻子李芳华听后笑着说：“都过去了，别说了，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尽孝啊。毕竟那是你爹娘。”
　　 见妻子这么通情达理，牛哥也说了句热乎话：“要不咋是我老伴呢，做出事来就是敞亮。现在看来，我当年选你就对了。”
　　 妻子一下子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是啊，当年如果不是你委屈自己娶了我，没准现在日子比这好呢？所以，现在就是我报答你的时候。”
　　 牛哥听了更得意了：“还是你有福气啊，这些年如果不是你拼死拼活地过，就我当老师那点工资，有吃的没穿的。”
　　 “哎，还不是因为咱家地势好，在郊区，忙时种庄稼，闲时去城里打工，每年都能多挣点钱，日子可不就这样过起来的。”妻子李芳华答道。
　　 “也别那么说，你当时不也在服装厂上班吗？没倒闭的时候，你挣得并不比我少。我刚上班工资低，全靠你补贴家用了。”牛哥夸着妻子。
　　 妻子显然明白牛哥的意思，赶紧摇摇手：“得，别收买我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教师丢脸的。我肯定会好好伺候爹娘的，你就放心吧。”
　　 这下牛哥才彻底放心了，他觉得关键时刻，妻子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就像当年他很给妻子面子一样。
　　 说起牛哥和妻子的婚事还蛮感人的。牛哥最初和妻子交往是源于小舅子李辉。他俩是同学，还是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李辉有一次和牛哥说：“我看我姐对你挺有意思的，她人性格好，又在服装厂上班，不然你俩处一下？”
　　 牛哥和李辉关系贼铁，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答应了。处起来倒是李芳华更主动一些，不但经常给牛哥买学习用品和书籍，有时还买了电影票一起看电影。所以，虽说高三很忙，但是在和李芳华的偶尔接触中，牛哥还是动了感情，两个人决定处对象。
　　 可是这件事牛哥的老娘知道后很不愿意，尤其是牛哥考上师范学院以后，爹娘就越发不愿意，而且老娘多次说过：“我儿子很快就是吃国家粮的人了，是正式工。她一个工人，怎么和我儿子般配呢，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
　　 因为这件事，牛哥没少做老娘的工作，他说正是因为爹娘身体不好，所以他才找了个知根知底脾气好的工人，这样以后会好好照顾两位老人，如果搞了个当老师的对象，没准人家还嫌弃你们是拖累不要你们俩呢。再加上那时李芳华也会来事，经常下班买了好东西看牛哥的爹娘，还帮着老娘给其他几个孩子做棉衣服。一来二去，老娘也看出牛哥和芳华两个人处得挺好，看着牛哥满意的样子，再看芳华如此得懂事，老娘心里还有些不愿意，嘴上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牛哥与李芳华处得也真不错，可要说牛哥的心没动摇过，也不是事实。刚开始念大学的时候，牛哥没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互相书信来往，默默牵挂也不错。可是渐渐地牛哥看着班里同学在本校处的对象，双出双入地在学校，有的还在一起学习，就隐隐地有了点羡慕之意。尤其是学院政法系的一个高材生对牛哥展开猛烈进攻的时候，牛哥差一点就答应了。可惜这时家里发生了变故。老爹得了老年痴呆症，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就大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正在读书，所有家里的活和照顾父亲的责任就都落到了母亲身上。又因为家里负担太重，老娘也几次累病了，这个时候，多亏李芳华挺身而出，帮助家里解围，也解了牛哥的后顾之忧，这样也就感动了牛哥，他决定永不变心，不管别人说什么。
　　 有次班主任找去牛哥谈话，他满脸认真地问：“听说你家里有对象了，是真事吗？”
　　 牛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班主任显然有点担忧：“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年轻到底忙什么，找一个比翼齐飞的多好，现在你的对象应该还和你有共同语言，以后呢，你敢保证你们能长远在一起吗？”
　　 牛哥不知说什么好，支吾道：“她是个好姑娘，没少帮我分担家里的难处。”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这方面你应该感恩，可是不一定要搭上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已经订亲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抛弃人家，况且人家对我是一片真心。”
　　 “那你以后可不要后悔啊。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班主任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李芳华也是明智之人，那是假期，一个凉爽的夜晚，在放假和牛哥在一起的时候，也提到这个话题。
　　 “牛哥，我知道我没多少文化，有点配不上你，你也不要因为我们订亲了有负担。如果你在大学有好的，我们就分手，我会说服我父母的。”
　　 牛哥看看她真诚的样子，忍不住逗她：“这可是你说的，别说还真有人追我，那我可答应了。”
　　 李芳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断断续续地说：“真是？真的吗？怪不得别人说我要白忙活。不过这样也好，我心里没有负担了。既然这样，那你就答应她吧。”
　　 牛哥不忍心再逗她，于是认真地说：“要是答应了我就不这么说了。我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别的女孩子再好我也不会动心的。”
　　 李芳华见他真诚的样子，一下子轻松下来，脸上的红晕再次泛起。
　　 从此，牛哥的婚姻再也没有过动荡。毕业后两个人举行了婚礼。接着两个人和老娘一起供弟弟妹妹读书。二弟结婚的时候，牛哥和妻子主动搬出了老院去外面租房子住。五六年以后，牛哥和妻子盖起了自己的二层小楼，叫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
　　 后来弟弟妹妹们陆续都毕业了结婚了，可是两位老人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尤其是老爹的老年痴呆症一年不如一年。老两口也渐渐成了弟弟们嫌弃的对象，不得不由老小子家搬到二小子家，最后搬到了大小子牛哥家。老娘心里明白，其他的儿子在盖房子的时候，她都帮过钱，唯独牛哥，因为他的工资比较高，老娘当时手头也紧，就没有帮。牛哥有孩子的时候，正赶上老三准备结婚，老娘没顾上，所以也没给哄孩子。到如今，自己反倒被迫来麻烦大小子，老娘不好意思自然不在话下。多亏李芳华善解人意，看在牛哥的面子上不计较这么多。这也是牛哥看着劳累的妻子，从来不给两位老人脸色看，把二老伺候得非常好，心里越发感激自己的妻子，更感觉当初选对了。
　　 二
　　 李芳华清楚地记得公婆第一次搬进自己家时的情形。那时候，公婆已经被三小子推了出来，住在二小子家里，虽然二小子做了小生意日子也不错，可是二儿媳可不那么认为，她经常指桑骂槐：“哼，两个老棺材攮子，弄点家底都给了老三，油榨干了没人要了，过段时间我也不要，我家的日子这么苦，谁帮衬了。”
　　 这话婆婆听见了，只好默默抹眼泪，还不能叫二儿媳看着，否则又是一顿臭骂：“嚎叫什么，好像给你气受了似的。不愿在这里，哪好你去哪，我又没拦着你。”
　　 婆婆泪眼婆娑地看看老伴，半傻不精的样子，只好半夜了自己和自己捣鬼话：“多儿多女多冤家，我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啊，这辈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不看在老头子没人照顾的份上，我早就想办法死了。”
　　 公婆不走，二儿媳也自有应对的办法。于是她就一口锅里做两样饭，弄点好吃的给自己的汉子和孩子吃，好赖弄一些饭菜给公婆端过去吃。有一段时间，公婆觉得有点营养不良，婆婆走路都打晃，就向姑娘哭诉：“姑娘，如果你有钱买二斤肉，我和你爹都好久没见腥味了。”
　　 哪知姑娘听了也没好气地说：“不行，我得找我的几个哥哥去，哪能这样对待两位老人，要不咱们就去法院告他们。”
　　 老娘只好制止了姑娘：“好了，你就叫我省省心吧，还嫌不丢人啊，我什么也不要了，你也消停下来吧。”
　　 就这样，老娘不仅没吃上肉，还生了一肚子的气。真是老来难啊，老娘愁得皱纹都深了，也多了，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就算婆婆一再退让，二儿媳还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老娘，你看你们二老也来我家一年了，按理说您有三个儿子，都应该尽孝，我就不留你们多住了，你看什么时间搬到我大哥家住些日子。”
　　 婆婆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答应：“等我找找你大哥，定了日子就搬走。”
　　 “那可要快点，我家可不是旅店啊。早搬走没准你们早享福呢。”二儿媳临走甩下了这句话。婆婆的心比刀扎了还难受。她狠狠地敲了老伴两下：“都是你这没心没肺的弄得没人待见，这回我们可走投无路了。”接着又是一顿泪如雨下。其实她眼泪也没有多少了，快干了。
　　 万般无奈，老娘还是捣着小脚去找了大小子。
　　 来到大小子家，刚好牛哥刚下班。老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牛哥自然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赶忙问道：“老娘，有事您就直说，我又不是外人。”
　　 老娘叹了口气，揉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低声说：“你倒也不是外人，我只是怕你妻子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牛哥赶紧挨着老娘坐下，笑着说：“没事，你儿子当家，你儿媳妇也听你儿子的。”
　　 老娘还是支支吾吾：“哎，我和你爹日子过不了将来了，先是被你三弟推出来，现在你二嫂又要推出来，你可怜可怜我和你爹就把我们接过来吧，不然我们俩个死得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