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乡村的年(散文)
年,谷熟也。乡村的年是一杯香醇的米酒,饮之不醉;是一首深情的山歌,听之动情;是一桌丰盛的家宴,食之弥香。
村庄沉浸在晓梦里,乳白色的雾从蜿蜒的小河爬上来,沿着低洼不平的山路,走过沉寂的石板小桥,涌向村庄,村庄披着一层薄薄的白纱,男人们担着井水,在晨雾里迤逦独行。
那水是村口老井里的水,有细腻的口感,温良的秉性,清澈的面貌。这千年的井水和泥土里生长的黄豆,在女人的巧手里化浆、沸腾、压制,幻化成软嫩鲜滑、白润如玉的豆腐。
女人把豆腐一块块排在筛子里,撒上五香粉、盐,高高的挂在火坑上。经烟熏火燎,年豆腐的况味一日浓似一日, 外观色黄,内如玉石,韧软能卷,咸淡适中,嚼有余味。它不仅仅是美食,还是流淌在山里女人血脉里的勤劳和坚守,承载着山里女人对年的期盼。
如果说做豆腐是夫妻的吟唱,打糍粑则是众人的合奏。
女人们泡糯米,淘糯米,洗木甑子,烧猛火蒸煮糯米,灶上热浪滚滚,糯香盈袖。生硬的糯米在高温的历练下酥软了下来,在雾腾腾的灶间悄然丰满,晶莹透光,润泽香浓,诱惑得你不顾烫手,抓一把,捏成团,无需佐菜,纯纯的糯米团子,只一口,就暖到了骨子里,再一口,就挺直了脊梁。
打糍粑必得在堂屋里,一是庄重,二是宽敞。几个男人合力搬出了笨重的石臼,找出碗口粗的木棰,洗净放在堂屋中间。一满盆的糯米倒在石臼里,两个汉子各执一木棰,甩开膀子你起我落,一上一下,协力舂糍粑。
“嗨”﹗“ 嗬” ﹗“嗨”﹗“ 嗬” ﹗男人的粗狂、男人的力量、男人的魅力尽在高高举起和重重落下的锤声里。伴嗨嗬之声把糯米舂成一滩柔柔的,糯糯的,粘在一块的,像一团不流动的糯米粥。那打糍粑的锤音,在村庄里闷钝而响亮地回响着……
等到木棰被糯米粘到一起用力拉成长长的糯米线,一脸淌汗的汉子将木棰夯进糯米团里,同时举起,“嗨”的一声举在空中不会掉下来,又“嗬”的一声用力的撞向石舂,如此反复数次,糍粑要出舂了。
孩子们围在外圈,叽叽喳喳的谈论着谁舂得有劲,谁流的汗淌成了线,谁又能吃上第一个糍粑。女人们搬出了石桌,洗净擦干,抹上菜油,等着汉子们一声“起”,那双灵巧的手麻利的托起他们举起的糯米团,稳稳地放在石桌上。帮忙的女人们趁热揉捏出一个个小圆团,置石桌轻按,合掌拍圆实,一个个糍粑排成了队列,莹白如玉,圆似满月,让人有咬上一口的冲动。
山村的年,必须得杀年猪。它是有禁忌和讲究的,亥时不杀猪;杀猪时孕妇、儿童要回避;猪血流不旺,主人会担心来年运势不好;猪杀不死下地乱跑,主人忧心忡忡,这年是过得不愉快了。
主人是不杀猪的。猪是家的一部分,“家”这个字,是房子下面一只豕,豕即是猪,主人怎么下得了手呢?杀猪得请屠夫。
主人早早的搭好案板,支好了挂肉的梯子,准备好腌肉的缸瓮和盐,烧上一锅开水,备好大木盆,等待着屠夫的到来。
屠夫提着竹篮子上了门,四五个壮汉进了猪圈,拽起猪耳朵,提起猪尾巴,推的推,拖的拖,猪嚎叫、挣扎,男人勇猛、快意,猪与人在坪场上拉着锯,这一场战争以一股股喷涌而出的猪血而慢慢平静了下来。男人利索地烫猪、刮毛,开膛,女人拿起香纸,沾了猪血 ,脸上似有不忍之色,噙了泪去猪圈给猪烧纸度生去了。
屠夫按照主人的要求剁下一条带尾巴的猪腿做拜年肉,切下一叶猪肝、一块里脊肉送给长辈,割下几块后腿肉分给亲戚、邻里。在山里人的眼里,每一块肉都代表着不同的情分,都有着它该去的去处,剩下的就是过年肉,用盐腌好,丢在缸子里……
女主人在灶间做全猪宴,俗称“猪刨汤”。一番炖炒,一锅香喷喷的大杂烩摆在了火炕上。男人们端起了酒碗,喝起了米酒,谈起了收成,谈起了年景,谈起了来年……红红的炭火,袅袅的薄烟,映衬着男人酡红的脸庞,热情的女主人时不时的舀上一勺肉劝给客人们,满屋的劝酒声、说笑声……
备齐了年货,打扫了房屋,买好了新衣,小伙子舞起了狮子,姑娘们唱起了山歌,孩子放起了花炮,年欢天喜地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