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童云——女，48岁，中学教师。
　　 秦紫萍——22岁，秦童云的女儿。
　　 韩江林——男，24岁。
　　 韩晋超——50岁，韩江林之父。泊椿市卫生局局长。
　　 许晨羽——34岁，韩江林的继母。
　　 朱文朴——59岁，秦童云之夫，中学教师。
　　 何秋兰——女，22岁，秦童云的学生。
　　
　　
　　 时间：当代，初秋。
　　 地点：1、华北某县城；
　　 2、华南海滨泊椿市（虚拟市名）。
　　
　　 第 一场
　　 【一个周日的上午。
　　 【华北某县城居民区。朱家，客厅里摆设简朴整洁。壁钟旁挂着“厚德载物”的横幅。
　　 【幕启：秦童云在忙碌着整理客厅，朱文朴自内间上，准备出门。
　　 秦童云：文朴，礼拜天还有事吗？
　　 朱文朴：有个家访。
　　 秦童云：紫萍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你……
　　 朱文朴：我早点回来。
　　 秦童云：别忘了顺便买包茶叶。
　　 朱文朴：你不是说喝白开水更保健吗？
　　 秦童云：今天不是有客人嘛。
　　 朱文朴：哎。记住：孩子们谈恋爱是孩子们的“自主课”。我们做家长的要乐于当“旁听生”。
　　 秦童云；知道。他们做决定，我们举手赞成不就是了。
　　 朱文朴：这才叫通情达理。（下）
　　 【秦童云蹬上小凳子精心地擦拭着壁钟和“厚德载物”横幅上的浮尘。紫萍提菜篮上。
　　 紫 萍；妈，干嘛这么认真。
　　 秦童云：为了欢迎你的男朋友啊。（望着菜篮里不多的菜）你不是说江林爱吃江米煮甜藕吗？怎么没买藕？
　　 紫 萍：太贵了。
　　 秦童云：我女儿也学会节俭过日子了！可今天是第一次招待新客人。去！买藕去！
　　 紫 萍：妈……咋那么教条！
　　 【门铃响。
　　 紫 萍：他来了。
　　 秦童云示意紫萍开门。韩江林提水果上。
　　 江 林：（恭敬地望着秦童云）喔，您是……伯母吧？
　　 秦童云：是（热情地接过水果）紫萍，去厨房烧壶茶，把黑木耳泡上。
　　 紫 萍：好来。（进厨房）
　　 江 林：伯母，大伯没在家？
　　 秦童云：做家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江 林：听紫萍说您和我大伯都是学校的模范教师。
　　 秦童云：这辈子只会教书，不会别的。江林，你妈你爸都在哪个行业？
　　 江 林：我妈在医院工作，我爸在我们泊椿市卫生局任局长。
　　 秦童云：喔，你在南方吃大米长大，到北方来吃小麦玉米习惯不习惯？
　　 江 林：习惯。我家祖籍就在北方。
　　 秦童云：噢，常回北方老家吗？
　　 江 林：没有。老家没人了，我一岁时我的母亲就过世了，现在在医院工作的是我继母。
　　 秦童云：噢。
　　 江 林：我生母过世后，我爸就带着我和我祖母去了南方。一次也没回过老家。老家在我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小时候只听我祖母像讲故事一样讲述过老家。她说老家在乡村，村名叫韩王坡，村里有五十九户姓韩的，四十一户姓王的，正够一百户，所以也叫韩王百户坡。我外祖母家和我们村隔一条小河，叫东秦店，东秦店不远有个西秦店。我爸的外祖母家住西秦店。
　　 秦童云：（此刻神情异常地盯注着韩江林，似乎忘记了此时此刻的一切）……！！你爸……他的名字……？
　　 江 林：我爸叫韩晋超。
　　 秦童云：哦……！！！（面色苍白，目射异光，身子几乎瘫在了沙发上）
　　 江 林：（不知所措地）伯母！您……（向内喊）紫萍！伯母犯病了！……
　　 【紫萍自厨房急上。
　　 紫 萍：（紧张地）妈……！
　　 【紫萍、江林同扶秦童云躺于沙发上。
　　 江 林：（向紫萍）快打“120”！
　　 紫 萍：哎。（急拨电话）
　　 【幕闭。
　　
　　 第 二场
　　 【翌日上午。
　　 【医院病房里。
　　 【幕启：秦童云半躺半坐于病床上，紫萍守护在房内。
　　 秦童云：紫萍……
　　 紫 萍：哎。
　　 秦童云：妈有句话给你说……
　　 紫 萍：听着呢。
　　 秦童云：这句话，是请求，也是命令。你要绝对服从。
　　 紫 萍：啥时候敢不服从过？
　　 秦童云：你……（停了片刻），先给我保证一下。
　　 紫 萍：妈，你心脏有毛病，头脑也有毛病了？啥话呀这么神秘？只要不是叫我叛国，我保证绝对服从。
　　 秦童云：你和韩江林的来往……到此结束。
　　 紫 萍：（大惑不解）妈！为什么？！
　　 秦童云：只能说是……天意。
　　 紫 萍：我不能接受！妈……
　　 秦童云：你必须接受。
　　 紫 萍：妈！这……您不觉得您太武断了吗？
　　 秦童云：妈这一辈子就对你武断这一次。
　　 紫 萍：到底为什么？韩江林他哪一点不顺您的眼？……
　　 秦童云：不是他哪一点不顺我的眼。今天不说这些。
　　 紫 萍：那到底为什么？妈！……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妈！……
　　 秦童云：（苦楚难吐，泪涌眼眶）这是上天对我们家的惩罚！
　　 紫 萍：……？！（茫然）
　　 【韩江林抱鲜花上。
　　 江 林：伯母，您好些了吗？
　　 秦童云：好多了。（贪婪地盯注着韩江林）江林，见过你生身母亲的照片吗？”
　　 江 林：没有。母亲生前没有留下照片。
　　 秦童云：你……给母亲上过坟吗？
　　 江 林：母亲没有坟地。我一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带我乘船去远方走亲戚，途中船撞了礁石，一船人全落水了。父亲紧紧抱着我在大浪中漂泊了两个多小时，万幸被一位打鱼的老汉救了命，可是我母亲，被汹涌的浪涛吞没了！再也没有上来。每年清明节，我都要采些花瓣撒到水中，以告慰母亲的灵魂。（泪流满面）
　　 秦童云：江林，不要流泪。你幼年丧母，是人生的不幸，但是，它也有助于对你意志的砺练。从坎坷道路上走过来的人，才是硬汉子。今天，伯母就再给你一个坎坷……
　　 江 林：伯母……？
　　 秦童云：伯母对不住你和紫萍，你也许会骂伯母太武断了。
　　 江 林：不，伯母，您……
　　 秦童云：你和紫萍的来往从此结束。在你身边另找一个你喜欢的姑娘，成家立业，勤恳工作，不要追求什么高官厚禄，也不必谋取太多的钱财，安分供职，平安度日。去吧。
　　 江 林：（茫然）伯母！这……？！
　　 秦童云：（垂泪挥手）去吧！
　　 【韩江林手中的鲜花落地。
　　 秦童云：孩子，天意如此。去吧！
　　 【韩江林不知所措，转身踌躇，继而跑下。
　　 紫 萍：江林——！（哭呼追下）
　　 【秦童云伏膝饮泣。片刻，朱文朴上。
　　 朱文朴：童云你！怎么了？紫萍呢？（坐于秦童云身边）
　　 秦童云：文朴，上天为什么如此惩罚我！（伏于朱文朴肩上痛哭）
　　 朱文朴：童云，医生反复忠告：你的心脏怕激动。你怎么不能克制一点。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秦童云：文朴，咱这个家……为什么总是上演悲剧？！
　　 朱文朴：不要回顾烦恼，不要温习痛苦，把伤痛彻底忘掉。
　　 秦童云：把伤痛彻底忘掉。文朴，三十年前，你失去的那四岁的小羽……你把她
　　 彻底忘掉了吗？
　　 朱文朴：童云！我哪个伤口痛你专触摸哪个伤口……（顿时陷入思念亲人的痛苦中）那是政治风暴造成的……（片刻的沉寂之后）童云，你，是不是又想起……
　　 秦童云：文朴……（久久地盯着他）今天我们面临的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
　　 朱文朴：你说。（期盼地注视着她）
　　 秦童云：不过，你要向我保证：必须守口如瓶。
　　 朱文朴：童云，什么事？如此严重。
　　 秦童云：文朴！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如今，却残酷地向我袭来……（痛泣失声）
　　 【幕闭。
　　 第三场
　　 【接上场。
　　 【江岸。
　　 【幕启：疾风飒飒，江涛阵阵。韩江林怅然独立，瞩目江心。秦紫萍气喘吁吁跑上。
　　 紫 萍：江林！为啥关了手机？叫我苦找！
　　 【二人久久地沉默。
　　 江 林：紫萍，我觉得伯母她……（停顿，寻思着）对我……
　　 紫 萍：江林，我妈……她并没有说你有什么缺点，什么不好啊。我们还可以继续努力呀。难道你失望了？妥协了？放弃了？
　　 江 林：紫萍！要我放弃你，那是在这江水倒流的时候！
　　 紫 萍：江林，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要正正堂堂地继续接受我妈的审察和考验。绝不能后退一步！直到把我妈的心征服。
　　 江 林：紫萍，我感觉到伯母的心是善良的。我从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出她心里好
　　 像埋藏着沉重的苦楚和伤痛。
　　 紫 萍：我妈心中的苦楚和伤痛……（语调沉重、缓慢地）江林，以前我不愿意向你说，其实我爸是我继父。我听外祖母说过，我还有一个哥。就在我哥两岁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我的生身父亲官场得志，却负心忘义，和我妈分手了。他带着我哥远走高飞了，把我丢给了我妈。我五岁那年，随我妈来到继父家。继父倒是个善良的人，像亲爸一样疼爱我，并尊重我妈的意见——让我随我妈姓秦。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总是爱指着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子说：“你哥也该像他这么高了。”可是自从我上了中学，她再也不说这话了。初中毕业那年八月十五，我们一家三口吃月饼，我把月饼切成四块儿，一人一块儿，剩下了一块儿。我说：“要是我哥在多好啊！剩下的这块儿是我哥的。”我妈在我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说：“以后不许再说这句话。”当时，我看见她暗暗放下了手中的月饼，转过脸去偷偷流泪。
　　 江 林：我真羡慕你们这个重新组合的家。继父也像亲爸一样，三口人亲亲热热的。可是我们家……总是破破碎碎的。继母换了三个，现在的这第三个继母还算善良，前两个我都恨透了。我有两个弟弟，一个是第一个继母的儿子。一个是我第二个继母的儿子。人们都说童年是美好的，可我的童年，是冰冷的，看到的全是冰冷的面孔。每当我看到与我同龄的孩子在爸爸背上欢笑，在妈妈怀里撒娇，我就觉得我是个孤儿。一听到“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我就流泪。上了初中之后，一年也见不到我爸几次。偶尔见一面，也是对我说几句像政治教员讲课一样的套话。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一年还没一次。家，对于我毫无吸引力。有时还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离心力”，真想逃出家。
　　 紫 萍：江林，别人都羡慕你这家庭富有的高干子弟，你……
　　 江 林：我多么羡慕你这贫寒的温暖之家呀！
　　 紫 萍：我也觉得：“贫寒”本身也是一种“精神财富”。它能砺炼人的意志。
　　 江 林：它更能培养人的真情。不论是爱情还是亲请，在“贫寒”的家庭里都能深深扎根，在“富贵”的家庭里它总是像雨打浮萍……
　　 紫 萍：你……愿意走进我们的贫寒之家吗？
　　 江 林：何止是愿意，应该说是渴望！
　　 紫 萍：你的家庭会答应吗？
　　 江 林：我有决心挣脱。
　　 紫 萍：这……（沉默）道德吗？
　　 江 林：挣脱并不是背叛。我爸有权有钱，没有后顾之忧。我现在的继母对我有恩，等她老了我会报答的。
　　 紫 萍：这是应该的。江林，见过你的生身母亲吗？
　　 江 林：（望着天空的飞云，苦苦回忆着）那时我刚两岁，模模糊糊记得妈妈很可亲，抱我下过田，看过戏……咳！遗憾的是，妈妈去世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我常在梦里见到妈妈，她还在梦里吻我。（贪婪的回忆着）可是每次梦见的妈妈的面孔都不一样。醒来后总有一种遗憾，想再回到甜美的梦中去，和梦中的妈妈多待一会儿。初中一年级的一次作文课，老师给的作文题是“妈妈的生日”，我把钢笔咬断了，默默哭到下课，交给老师的作文只有十个字：“妈妈死得早，没留下生日”。第二天教语文课的陈老师把我叫到她的住室，我接过作文本看到：陈老师没有给我只有十个字的作文打分，却在那十个字的下面写了一段话：“韩江林同学，对不起。这次作文是我命题的失误，伤害了你的感情……”那天，陈老师让我自己命题补一篇作文。我就写了一篇《呼唤妈妈》。泪水打湿了本子。陈老师随即给我批阅这篇作文。我看见，陈老师也流泪了。那个星期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没出门，终于，我假设了一个妈妈的生日……
　　 紫 萍：哪一天？
　　 江 林：母亲节。
　　 紫 萍：……！（望着江林眼眶里的泪珠，陷入沉默）
　　 江 林：妈妈遇难于凶猛的波涛中，连坟墓也没有。每年的母亲节和清明节，我都默默把花瓣揉碎了，撒入小溪里、河里、海里。我还写过一首小诗，题目是《想念妈妈》。
　　 紫 萍：哦，这首小诗，可以背给我听听吗？
　　 江 林：你……想听？
　　 紫 萍：想听听。很想听听！
　　 江 林：那就……答应你了，（略有寻思，吟咏道：）
　　 总梦见——您的身影。
　　 记不得——您的面容，
　　 唤千遍——没有应声，
　　 思念您——瞩望夜空。
　　 夜空啊——冰冰冷冷，
　　 泪珠啊——洒落在胸。
　　 天堂里——您多多保重！
　　 妈妈啊——盼来世再逢……
　　 【紫萍默默拉起江林的手，二人向远方走去……
　　 【幕闭。
　　
　　 第 四场
　　 【数日后。
　　 【朱家客厅里，景同第一场。
　　 【幕启：紫萍临窗静立。秦童云轻步走出里间，望着女儿默默站立，没有惊动她。彼此都心事重重。
　　 紫 萍：（并未发觉母亲，感慨地吟咏）
　　 总梦见——您的身影。
　　 记不得——您的面容，
　　 唤千遍——没有应声，
　　 思念您——瞩望夜空。
　　 夜空啊——冰冰冷冷，
　　 泪珠啊——洒落在胸。
　　 天堂里——您多多保重！
　　 妈妈啊——盼来世再逢……
　　 秦童云：（向女儿走近一步）紫萍……
　　 紫 萍：（忽然发觉母亲在身边）妈……
　　 秦童云：在发什么傻？
　　 紫 萍：我在吟咏一首催人泪下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