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信仰(小说)
八月陇原的黄土高坡,田野里一片枝盛叶茂的景象,洋芋花恰在这个季节展示最美好的花季,满山遍野的杏树,熟透了的杏子,早被采集完,只剩下深绿的树叶和卸了负荷的树干,在秋风里欢快的摇曳,田野里的麦地,收割完的小麦码子,整齐的排列在一起,等待最后的归期…..
就在这充满丰收的季节里,一位八十多岁的中国地下党员与世长辞,长眠于出生在他的黄土地上……
二零一二年八月十二日的早晨,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黄土地上一个寂静的小山村,一声长长的汽车的喇叭声,划破了早晨的黎明,打破了小山村往日的寂静,这个村偏僻的乡间村道两旁,有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有双手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有年轻体壮的青年、有抱着小孩的妇女、有俊俏的姑娘、有背着书包的小孩,他们都无人组织,整齐自愿的排好队列,臂上挽着黑纱,胸前挂着小白花,眼里噙满了泪水,向村口张望,等待村里久别的亲人回来,也是村里最大的官……
一
在一九二九年,一个阳春三月,贫瘠的黄土的上,在中国地理版图上,找不到的名的小山村,一户普通的农户家,他降临了,来到人间,他是这个农家第一个出生的男孩,在国民党统治的军阀混战年代,特别是在马家军安家扎营的大西北来说,一个男孩的出生,预示着马步芳的部队,又多了一名士兵,因为国民党马家部队,全靠抓贫困老百姓的男孩给他增加人马,地主人家的孩子永远当不上国民党的兵,只要马家部队征兵,他们就拿压榨老百姓的血汗钱,大量交月粮、月草(是国民党的一种税收制度,遇到战争,一个月上交次)。用钱疏通保长,就抓老百姓家的男孩顶替。
就在这人吃人的社会,他姗姗来到人世。家里人为了他长大有个好前景,请了个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给他取名为:发荣。寓意着:长大后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免受兵戈刀刃,血光之灾。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这十几户同姓家族中,他排行老大,在八岁,他开始干大人的活了,在邻村大名鼎鼎的王地主家,放羊,替大人帮短工,他聪敏伶俐,锻炼了一副强健的体魄。
看到他比同龄孩子都聪明,他的父辈亲堂兄弟十人,召开了一次重大的家族会,决定让发荣开始念私塾,让他学知识,摆脱祖辈世代没文化的状况,只要他会算一个数字,就可以辟免地主少计长工的欺负,认识会写几个汉字,最起码能写下家族长辈们和弟兄姊妹们的名字。上私塾学堂的费用,由家族弟兄们分担,就这样,他被送进了相隔几个村的孟家私人学堂。
他在孟家学堂,开始了六年的孔子礼教的文化教育…..
在兵荒马乱的四十年代,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并非是一片净土,国民党马家军,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国民党地方官员的腐败践踏,蹂躏了这片贫瘠的黄土,让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普通老百姓,腹不充饥,衣不遮体。
孟家私人学堂,也结束了办校生涯。从此,发荣也结束了“仁、义、礼、智、信、子、乎、者、也”的孔孟教育方式,踏上了面对现实社会的生存……
兵荒马乱的战乱年代,生活在这里黄土地上的人们,一个村“十户人家,九家空”。
年轻力壮的男子,都被马步芳抓取当兵去了,留下的只有年老体残,孤寡老人、妇女和儿童。
发荣的年龄刚满十七岁,恰好是符合国民党马家军的抓兵的条件,他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永远离开养育他的这片黄土地……
一九四六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天灰蒙蒙亮,启明星不时地眨着眼睛,东山天边的乌云,翻出了白色的鱼肚,一声声疯狂的狗叫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大叫声、打骂声、马蹄声、打枪声一起袭来,马家军又来抢东西、抓兵来了……
“马家军抓人来了……马家军抓人来了……”哭声、喊声、求饶声全部混杂在了一起,划破了整个小山村往日的宁静……
出现在村口的是一个背着背篼,身穿中山服,头戴鸭舌毡帽三十多岁的青年人,从他急忙的脚步中,可以看到,他受到了生命的惊吓,匆忙赶往村庄西边的一户人家…..
村庄,正是发荣出生的村,全村十几户人家,都是一个祖太爷的后代,世代以种地给地主做长工为生,时逢这战乱年代,天无宁日。马家军的部队也不放过他们,他们的憨厚朴实、勤劳永远感动不了无底洞的国民党马家部队。
和平,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善良纯朴和勤劳,而降临到他们身上!
只要马家部队路过一次,家里弄的鸡犬不宁,家中无塞牙缝之粒,在长期的实践生存中,他们也摸索地学会了挖地道,只要听见远处的狗叫声和打枪声,肯定国民党马家军的部队有抢东西来了,他们把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和粮食,全部藏到地道中,年轻人和妇女儿童,一听到狗叫,立刻跑到室内暗处的地道中,躲过劫难,全村留几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装聋做哑,应付国民党马家部队……
这一次也不例外,马家部队又来了…..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青少年,看到他一副惊恐是失措的样子,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放着坚毅的光芒,体现出了他善良的本质……
从他的衣着打扮,可以断定,他一定是个好人。
因为在这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遇见像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都是为了逃避马家军的兵役,因逃难而来到这个村,这里的人们,也悄悄地把他们藏起来,暂时躲过了一场劫难。
二月的一天,离这个村长有三十里地的一个青年,为了逃脱国民党马家部队的追抓,不小心在这个村附近的一段悬崖上掉了下去,摔断了腿,昏迷了过去……
当这个村的一个放羊娃,发现他后,告诉了家里人,村里的人们,他们立刻自愿的组织了四个人的队伍,放在门板上,抬回了村,请了一个郎中先生,给他上了药,接了骨,在发荣的二妈家住了一个月,才可以勉强拄着拐杖,下床行走…..
今天,闯入村里的这个青年人,像受了伤的小鸟,逃脱了猎人的追杀,看到他惊慌失措的形态,就可以断定他又遇到了杀头的危险…….
“孩子,不怕,赶快进来吧!”
一个头发花白,迈着蹒跚步态的老奶奶把他让进了窑洞。她立刻加快脚步到灶台跟前,掀起了铁锅,“孩子,赶快过来吧,和发荣一起下去,千万别出声,如果没事了听我叫你们出来……”
这个青年人说道:“大娘!您也进来吧!”
“不,孩子!我不会有事的!大娘都这一把年纪了!赶快下去吧!他们快来了……来不及了……”她说着把两个孩子推了下去,顺便盖上了锅。
这个灶台的锅炕下面,是他们提前挖好的地下通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战乱年代,他们经过无数次生命的洗礼,面对惨痛的教训,他们也学会了和地痞、马家军土匪的周转,在实践生存中摸索出了挖地道的经验,遇到土匪进村,提前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把大姑娘和年轻小伙子藏起来,才躲过了无数次劫难,保全了全家性命,给自己的生活留了一条生存之路,经过无数次的演变和经验,他们把一家一户的地道,挖成了户户通,多了一个地道,就意味着,给他们脆弱的生命多了一个保护神,这些地道,从此成了永久的变成了他们忠实可靠的保护神,在无数次生命生死的关头,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一眨眼的功夫,一群穿戴不整齐,骑着高头大马,肩上扛着步枪,腰间挂着马刀的国民党马家军,出现在了这个村口。
打枪声、嚎叫声、马蹄声、打骂声、鸡鸣狗叫声掺杂在了一起,整个寂静的小山村,弄得地动山摇,好像天快塌下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黄色的制服,裤带上别着驳壳手枪,一脸横肉,留着满脸胡子,参差不齐,露出满口大金牙,大大咧咧的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瘟神,给我听清楚了,刚才一个逃窜的共匪跑进你们村里了,看见了没有?从实招来,否则,格杀无论,满门抄斩,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全家的忌日…….”他恶熏熏的从腰带拔出手枪,指着这个老太婆的额头。
“长官,我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村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都去给王地主家干活去了,每家每户,剩下的都是手无束鸡之力的老太婆了,我两眼昏花,耳聋如被,怎能看见一个大活人啊!”说着开始用双手在门上摸索起来…..
“长官,求你放过我这个老太婆吧!家里值钱的东西,您随便挑选,尽管放心的拿,让长官门进来随便搜,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哈…哈….哈….原来是个瞎子,他妈的….真晦气….”这个当官模样的人挥了挥手,其他的人,蜂拥而进,开始在每家每户上下翻腾,将近半个钟头,没找到任何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个当官模样的人,看是耐不住性子了,使劲的跺着脚,大声骂道:“又让这狗日的给跑了……”
他拔出了腰间的手枪,眼也不眨一下,朝天狠狠的放了两枪…..
在窑洞了搜寻的其他士兵,听到鸣枪,都赶了出来,看个究竟。嘴了自言自语的骂道:“他妈的,是谁给老子放黑枪…..”耷拉着脑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有的手里拧着半袋米,有的刺刀上挑着一只鸡,有的手里牵着一只羊,没有一个赤手空拳的回来的…..
“找见人了吗?”
“没有,连一个鬼影都没找见……”
“他妈的,都是一帮饭桶……”长官骂道。
这些士兵,见到他们长官的熊样,立刻排成了一行列队,弯的像一条扁担。开始听他们的长官训话。
“全体都有,召集全村人到村口集合。”
他们一个个提高了嗓门,大声嚷道:“快集合了!快集合了!到村口那片空地方上去….”
过了十几分钟,他们连托带拉,把这个村里十几个头发花白,年过花甲的老人推推搡搡,赶到了村口那片空地上。
马家军队伍中,一个长得像缸叉一样的士兵,双手叉腰,站在最高处,露出满口的黄色大牙,确像神话里的黑煞神,露着大肚皮,呲牙咧嘴的喊道:“所有人听着,长官说了,如果谁看见了共匪,从实相告,给你们大大的有赏,奖励银元二百大洋。谁家有体格健全的后生,参加我们的部队,我们热烈欢迎,并且给家属每月发放一百银元的军属津贴….”
他的大嚷声,对这几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就像耳边风,他们已经像风中的一支蜡烛,随时可被风吹灭….
其他马家军围在这些老人周围,有的手里提着鸡,有的手里牵着羊。咧开大嘴,挤眉弄眼,得意着笑着;有的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从他们每个人得意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今天收获真不小,最起码今天中午可以饱餐一顿羊肉了!或者久违的鸡肉了…….
看到从这几个老人嘴里也问不出啥事来,把嘴紧贴他们的耳朵旁边,大声叫,也听不见。只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审问一天一夜,也理不出头绪来。估计没跑进这个村,快到别的地方去追吧…..”
长官模样的马家军,提高嗓门:“别问了,让这些老不死的家伙快滚,集合队伍,出发…”
马家军被他的这一声吆喝,都立刻从新站好队,牵着马匹,把搜到的鸡呀、羊呀、米呀,都栓到马鞍上,向远方摇摇晃晃地走去…..
看到这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马家军走远,这几个老人,迈着蹒跚的步态,散开了,各回自家的屋子……
村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去……
太阳在东边的山头上,已经露出了笑脸,天边的几朵白云,被无限的太阳光芒,染成了鲜红的朝霞,显得格外红,红的像一朵朵盛开的红牡丹,又像一个羞红的少女,红彤彤的脸蛋儿,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眼前的一幕,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地道里刚进来的这个青年人,站在地道口,从后腰间的里面的衣服里,拔出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推子弹上了膛,紧握在手里,一双聪颖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洞口,做好了视死如归准备。如果有人进来,他将出击,竖起耳朵,聆听地道外的动静…..
像这样的经历,对他一个久经考验的地下党员来说,他遇到的太多了…..他几乎是九死一生,逃脱了虎口…..
他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学的时候,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进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从此开始蹂躏了大半个祖国,他目睹了一切,他和同学肩并肩,手拉手,策划了“五四爱国运动”请蒋抗日,由于手无寸铁,最后在国民党惨无人道的镇压下,以失败告终…..
幸存者都偷偷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始了漫长艰难的地下工作,他和同学打扮成商人,走南闯北,领导过无数次学生运动,和农民起义,每次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
前几天,由党的委托,让他和甘肃定西的地下党员,取得了联系,准备再这里发动广大农民,开展斗地主、分田地、分粮食运动,由于叛徒的出卖,其他五个地下党员,在路过定西内管营时,横遭马家军国民党的杀害,惨死在侩子手的毒刀下…..
人头挂在内官营的城门上示众,他也没来的及掩盖战友的遗体,但把他们的名字永远记在心里,他们是内官五烈士:阎老三、陈老大、南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