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 衣的印记 (散文)
一早有一顾客进店来。
她五十岁左右,微胖,肌肤红润,中等身材,矮靴,长毛衫,短棉衣。卷曲的刘海向上翘起,额头露出,两条深深的皱纹印在上面,烫染过的其余头发扎成一撮,似高高的羊尾垂挂在脑后。
从年轻到老,店里有十几款棉衣,风格迥异,色彩多姿。每一个年龄段大概有三个款,一长两短。她试了和她年龄吻合的那三个款,筛选掉了一长一短两个款,留下一个短款继续试穿。
那一款棉衣短小精干简单大气适合配裙子穿,有四种颜色,红,绿,黑,紫。她每一种颜色都穿试了过来,最后在红与黑之间徘徊不定,犹豫不决。
她不厌其烦,穿上红的,眯着丹凤眼在镜前左照右照,目光盯着镜子仔细打量一会,然后脱下来,再穿上黑的,在镜前又重复前面的动作。这两件棉衣被她穿上,脱下,如此反反复复,每件大概七八次。最终她拿不定注意,露出歉意的笑,丟下一句:“两件我都喜欢,但我无法决定到底要哪一件,中午我再找个人来参谋参谋后再买,麻烦你先挂下。”
我嘴角微抬,浅浅一笑,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再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年,置身服装店,像这样的顾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司空见惯,说什么都多余。我表情淡然地接过她脱下的棉衣,收拾起来,她转身很自然地走出了店门。
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浪花翻滚,为空耗时光做了无用功情绪不良着。毕竟自己付出了那么长时间,而一无所获。
我记得早上她当时进来时,我刻意抬头看了一下店墙上的表,刚好九点半,此时已是十一点整。她整整试了一个半小时的衣服。看她走出门,内心压抑的情绪向夫倾诉: “这样的女人当初是怎样挑丈夫的呢!也就是现在男人不能如衣服换,要不然那要换多少呢!”我对站在一边表情淡定的夫调侃道。
夫笑笑回说: “谁说不是呢!”
这个人是熟客,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对美的追求依然那么苛刻,每次买衣服都是那么谨小慎微,少不了一阵阵试。
每次进货,长女总是少不了千叮咛万嘱咐: “妈妈,顺便给我提件衣服!”
高二的她,开始爱美,懂得打扮自己了。她的话总是说的很随意,仿佛我去旅游一样,一点也不知道我进货时的艰辛,时间的宝贵,体会不到为她的一两件衣服,会浪费我多少宝贵的进货时间。但每次,时间再紧,再辛苦,我都会在玲琅满目的批发商城精心挑选,不辱使命,给她带回一两件自认为心仪的衣服。可每次回来,和她心意的时候却很少,还吃力不讨好,被她没心没肺数落一通。大多时候,她都嘴如破竹,嫌我给她带来的衣服,要么和学校同学撞山了,要么落伍,要么不符合她的个性,总之理由一大堆,任我如何抚今追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她都无动于衷,不穿就是不穿,害得我不得已再放到店里卖掉。
我知道这是时代的优越性造就的落差,不是她们的错,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像被什么啃咬着,有丝丝的痛。时代的发展,不仅提高了人们的幸福指数,也大大提高了人的审美追求,尤其衣服,这装门面的东西,好里挑好,精益求精。
心美,衣美!曾今,这个倍受时代推崇的动人的词组,什么时候也开始退出历史的舞台,被时尚和潮流个性所替代。在这个物欲横流服饰品牌化,人心不古,越来越崇尚外表,不关注内心的时代,服装似乎就是人们无声的名片,无论走到哪里,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何况自古就有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三分打扮七分长相之说。
不知为什么,每每遇到这样相似的时刻,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代。
我在沉年的记忆里搜寻那些停留在衣上的时光。记得那时候(应该指我上初中以后),穿新衣只是过年的事。母亲在年前一个月拿着家里珍藏的布票去公社商店里扯上一些布料,给哥哥和我们姊妹几个每人做一件新衣,是多么奢侈的事。
我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差,对没上学之前穿些什么,丝毫没有印象。在幼小的记忆里和学生时代,我努力搜寻着有关衣服的印迹,真是少的可怜。那时候,那管好看不好看,喜不喜欢,有得穿就不错了。只记得上小学以后,也不过零零星星。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我穿的衣服都是大姐穿小了给二姐,二姐穿小了给我的。那衣服及到我身上,早已是胳肘和膝盖打上了补丁。那时的衣料真是结实。记忆最深的是小学三年级时,母亲给我做过一个V形领五扣,衣襟左右两边带兜儿的绿马甲,也不过是一件袖子破的不能再补的旧衣服改的,我非常喜欢。除过冬天,我都不离身,我把一件半新半旧的尖领白色的确良衬衣穿下面,像个蝴蝶一样飘来飘去,一穿就是三年。
那时候家里条件普遍不好,学校过六一儿童节,并不统一衣服,洗干净就好。在五年级过六一儿童节时,那一年,十多个小学聚集在乡中学一起过。我被评为三好学生,要上台领奖和发言,母亲破天荒给我做了一条新裤子,深灰色的,白衬衣好像是借来的。那天我穿着这一身衣服,扎着羊角辫,站在台上格外醒目,快乐的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那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六一儿童节。
我上了初中之后,家里条件好了许多,记得只在初一第一学期穿过一条黑色屁股上带补丁的,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打补丁的衣服。
那时,家里已有了一台缝纫机,家里条件吃穿都不缺了,在母亲灵巧的双手下,我也穿得整整齐齐,体体面面。
自从初中毕业去外面上学,新衣服每年都添,没有特别的印象,只记得那套第一学期去上学时,母亲特意给我在村里的裁缝铺定做的一套衣服,深绿色,竖条纹,那在当时来说是最好的布料,夹克式上衣,小西装领,下摆一边一个口袋,肩上压两个拇指长宽的布条,一边缝一个铁口子,裤子是直筒的,那一套衣服,我很喜欢,一直伴随我中专生活结束。
后来,随着生活的日益富足,衣服月月买,走马灯式季季换,而记忆却是苍白的,能温馨记起的的确很少。
那年从单位辞职后,迫于生存,急病乱投医,慌忙走上这条路,一做就是十几年。心有戚戚焉。如今,置身服装店,天天与衣相伴,面对琳琅满目的衣服随意穿戴,却找不到那时候的幸福感。
时代造就人,也许是我经历过那个缺少衣穿的年代。我对服饰向来没有过高的要求,不跟时代潮流,舒适简约大方一直是我的穿衣风格。虽然在推销的时候,也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但初衷不曾变过。人美在心灵,衣在我的心底,在我的世界里,依然是最原始的模样,本质是遮羞取暖。君不见,如今身着品牌衣,流光溢彩者没有品德的人随处可见。
就如同,人总是会记住那个最困难的时候给予自己帮助的人。关于衣服的记忆,最清晰也是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到丰富了,反而不曾在意,这些年里竟然找不出一件能刻骨铭心的衣服。
时代在前进,那些带给我幸福感写满忧伤和快乐与衣相关的时光,早已流失在岁月的长河里,悄然沉寂,但无论如何,它不会从记忆中彻底抹去,它是我一生当中最为珍贵的财富,时时警醒鞭策我面对今朝的富足,懂得珍惜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