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不敢直面死亡这个问题。哪怕是想，都觉得害怕，死亡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死，生前的一切皆寂，世间再无你。听不见也看不见更感受不到他人的怀思、愤恨与纠缠。你从此将与凄风冷雨为伴，抑或是骨灰落在山河大地。总之，一缕灵魂的寂灭，一个人的长眠，你再无法呼出半分哀息。
　　 溪河长流，未曾因为你的离去有半分断流，青山依然，喧嚣依旧。
　　 特别是，你得知自己将死。这种恐慌、不甘与不舍，是会让人精神崩溃的吧？
　　 生命真的太脆弱，它只能经得起人们数十载的折腾，甚至有些连数十载都坚持不到。
　　 小舅子的岳母从检查出癌症到去世差不多只有一个多月。他媳妇儿此时还挺着大肚子，医院的预产期是一月十号。
　　 然而昨晚，十二月三十号晚上八点多，我们正吃着饭，老家便传来了小舅子的岳母离世的噩耗。其实我与阿姨只有一面之缘，是在婚宴上打过一次照面。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是我几乎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只是依稀里还有一些印象。一米五多的身高，身材丰腴，气色也还算红润，眼睛有些小，笑起来很和蔼。
　　 只是这样看起来健康的人忽然之间就长眠了。小舅子的家里也乱了套，她媳妇儿已剩半个月就临盆了，故乡路途遥远。原本大家都奢望着阿姨能坚持到她生产完，然而只差不到半个月了，她连她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是多么多的遗憾？
　　 晚饭没吃多少，内心特别沉重。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外婆在2014年年初被检查出癌症末期。癌细胞已经完全扩散了。医生说大概只有半年的命。然而，半年以后，外婆正病魔缠身，外公却先去了。没有征兆。我听妈妈转述，外公临去前说，感谢外婆给他生了这么多孩子，辛苦她了，他先睡了。妈妈说外婆哭得厉害。
　　 我最后一次见外公是高考之后的那一个夏天。故乡的交通还不算发达，没有去往村里的公交，公交只是停在小镇上。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给外公打电话，让他雇辆车出镇上来接我。那时候的外公只是偶尔有些中风的迹象，平常时身子也算硬朗。
　　 我在离开故乡之前去看了一次外公，外婆留我吃饭，我因为赶长途车就匆匆忙忙拒绝了。现在想来，哪怕是错过汽车，我也该留下来陪他们一餐热闹的啊！
　　 在城市里浑浑噩噩几年，不曾再回去，可是那个夏天的离别，却成了我与外公的诀别。
　　 我没有出席外公的葬礼，因为种种原因。我多希望有天堂啊，我知道你会去那里，你能到那里。可是我又深知世间哪里会有天堂？天之外不过是无垠浩瀚的宇宙罢了！
　　 葬礼之后，外婆被小姨接到东莞去小住。家里没有人告诉外婆她的病情，但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使别人有心隐瞒，自己还是会有感知的吧！
　　 小姨带外婆去看湖海山川，带她去观看油菜花海，带她买漂亮的花衣裳。外婆一生都爱美，所以照片里的外婆，都是穿着鲜艳色的衣服，在阳光下笑得像孩子一样。只是此时的外婆，面容有些憔悴了。偶尔，我也会有一些触动，毕竟我了解真相。
　　 外婆坐在秋千上，膝前坐着表哥的儿子，宽阔的草坪上，嘻笑声徜徉。即使夜晚漆黑，压得外婆难以喘息，但是白天的热闹与陪伴，也算是一种安抚了吧？
　　 小姨偶尔会在家族群里上传一些小视频。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红木沙发上，被病痛折磨，默默用双手擦拭泪水；睡觉无法平躺，实在困了，在沙发上斜倚着休憩；一张竹编的木椅在朝阳里，年迈的老人被阳光笼罩，她低着头，像是在抽泣；还有夜晚因为病痛，即使困意如海啸来袭，但也只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有时候小姨他们也会成宿地陪着外婆。
　　 多无助又无力？看着年迈的家母天天受此折磨。
　　 我记得，小时候，外婆喜欢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挠我痒痒，让我在她脚边上痒得直翻滚，求饶了，她才会放过我。而今，我已长大，她也迟暮了。
　　 无法吃下食物的外婆，身体日渐消瘦。颧骨高突，脸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了。脸色再无昔日的霞红。
　　 妈妈说，外婆那么爱美的人，老了怎能忍受如此折磨。有一些外婆的老朋友来看她，外婆都要惊慌失措地躲房间里去，像是受伤了的小孩，怕别人看到她如今的脆弱和憔悴。我听着，心酸又心疼。
　　 谁都有一死，可是折磨像是一种惩罚又像是一种奖赏。病痛让你日夜无法安睡，让你日日陷入恐慌。恐慌里，却让人越看越开，越疼心越明朗，越不畏惧死。
　　 小舅说，现在外婆只要听到有人过世她就会害怕，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轮到自己了。隔壁村的祠堂，最近死了四个人。接连着举行丧礼，礼炮声响了又响，门前总经过身披素缟的人，还有连绵不绝的哭丧声，虽然清秋的天气没有雨，可是寒风瑟瑟过，远比湿漉漉清冷冷的天气压抑得多。
　　 她也不愿意去医院了，内心的煎熬比之刀山火海，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会内疚的吧，妈妈他们兄妹轮流回老家去陪伴她，陪她走这样一段艰难的路程。我不能身置，只是通过信息网络了解外婆的近况，可是却也无限心疼。
　　 如此连二连三，我开始想要思考死亡这个问题了。不是说我杞人忧天，我只是想因此让自己更加珍惜活着的时光，好好感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身死道消，这一世落幕，没有下一世。红尘喧嚣，你不再知，院落深深，你不再知。即使这些你已经经历了一世，临走了，仍有不舍。不舍如此美好的阳光，不舍这婉约的清风，不舍故人，不舍生养自己的故乡……这世间多么绚丽多彩，不怕一丝死亡，却怕心有万分不舍，也怕心还存不甘。
　　 可是活着该为什么呢？为名为利还是为了世界和平？
　　 渺小如我，愚钝如我，也只能悟出活着姑且是为了一颗心的自由与一世的幸福和快乐了。
　　 在死面前，那些名利欲念还有虚荣是多么可笑且卑微啊！你什么都不能带走，哪怕是亲人的一丝哀留与眷念；哪怕是窗外恰好落入你枕边的一缕阳光。闭上双眼，无尽是漆黑。
　　 所以更要好好活着的吧，好好爱人，爱自己。好好看看这世间你路过的风景，不要辜负这样的诗意和随手就能抓住的珍贵。
　　 即便一切都终将成空，即便多努力都会有不舍，起码心里未曾遗憾与不甘。即使身死之后，万物皆虚妄，自己成了灰飞，关于己身的，也都随风消逝。来过了，不能留点痕迹，也要留一声吆喝，入心入魂。
　　 追求简单一些，拥有得再少一些，离去的时候，才不会那么沉痛和不舍。不是说随时准备死去，只是舍得的多了，不舍得的便少了。
　　 我希望我离去时，只是想再看阳光几眼。其实世间有我，也无我。
　　 一场虚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