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
官爷死了。我们虽然住在一道楼口,但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世,只知道背地有人称他官爷。
三年前,我搬到阳光小区。阳光小区得名于煤炭企业职工统建房,属于国家拨款的福利房。虽然价格才一千二三元一平方米,但那些下岗职工们有一半还是住不起。于是,矿方作出决定,允许户主们对外出售,我便买得一套二手房。
入住时,我所住的单元清新明亮,走道畅通无阻。然而好景不长,一楼住进了一个八十不到的老头。别看老头将近八十,身体硬朗度一点也不比一个刚离开官场的局长、处长差。不论刮风下雨,老头都在街上拾破烂。老头所拾的破烂就堆在他门前的走道里,虽然是他门前,但属公众通道。按物业管理规定,楼口通道是不允许堆放任何杂物的。于是,我几次找物业反映,总是不了了之。
我终于鬼火了,拿着物业管理规定找到物管。声称“如果你们再不执行规章制度,我就不交物业管理费了”。
物管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再忍忍吧,官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的房子虽然才十一二万,但还差两三万,工资每月被银行扣着,你不让他捡点破烂作为生活补充,他就无法生存了。
从那以后,我便压着心中的愤懑。官爷既然要以捡破烂为生,总不能剥夺他的生计吧。
也许是官爷知道我对他在楼口堆放破烂的不满,每次在门口遇到他,他总是有点讨好似地冲我微笑,甚至还会说一声对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先前的愤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烟消云散。世间事本就如此,你不能改变别人的习惯,就得让别人的习惯改变你自己。天长日久,也就顺其自然了。
一天,官爷又拾来了一大堆破烂堵住了楼口!见我要上楼,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便满头大汗地将破烂堆码起来。我立即安慰,官爷,慢慢拾,要不要我帮你?
“你喊我官爷?过时了。要是我真的是官爷,我能捡这破烂吗?我是在为我儿子赎罪呀。”两行泪水顺着官爷苍老面庞的沟纹里流淌……
难道官爷不姓官吗?从那以后,见着老人不但不敢称官爷,连给老人一个微笑都不敢,生怕给老人一个微笑被他当做是对他捡破烂的讥讽。
那是一个天上飘着雪花,地上铺着雪毯的早晨。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快来人哪,官爷死了。我立即披衣下床走出门外,官爷死在了他出门不远的古榕树下,头枕古榕树,两眼还在望着北方。
人们议论开了。要是他那当县委书记的儿子不犯罪入狱,官爷会捡破烂吗?如果他的儿子对家庭负责,在位时不找小三、小四,他的儿媳也不会带着孙子回了老家。
一位和官爷同车间的老人用手抹了抹官爷未闭的双眼。老哥子,我知道你眼巴巴地望着北方是想你的孙子,头枕榕树是盼望你的儿子。你闭上双眼吧,他们一定会回来送你上山的。官爷终于闭上了眼睛。
经退管办与监狱联系,官爷的儿子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终于奔丧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官爷的儿子原来曾经是给我们作过廉政报告,后来因贪污受贿被法院送进监狱的县委李书记。
爸呀,是儿子贪得无厌害了你。当初人们称你官爷,我心中是那么自豪﹗你如今死在雪地里,我……
雪花飘着、儿子哭着、官爷静静躺着。我还是不明白,老人死在雪地里,是让人给他儿子通风报信,还是以此来证明他人生的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