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情而外 (小说)
忠贞,这一甜美圣洁的情感,给世间多少情人带来过
无限玩味而又难忘的销魂岁月……然而,却有那么一种莫名的诱惑在无情地拆解伉俪,剥掳初衷……
——篇中人物语言摘记
【一】
三十五岁,人生过半,我才有机会作为进修生来到省城这所综合性大学就读。
学校对我们进修班的学生给予了特殊关照,每两人一间宿舍,舍内除了靠近窗口相对摆放了两张单人床外,还在门口两侧分别为每人备有一个书柜和一张自习用的书桌。
我的同窗比我早来了一步,此刻正在他的床上整理东西。他告诉我说,他叫方明,今年正值而立之年,家住T市。我一边整理自己床位上的东西,一边也向他介绍了自己的有关情况。待我安顿下来时,看到他十分精心地拿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着的维纳斯雕塑,审视良久,而后放在自己书柜的一侧。
“这是我老婆。”他放好那尊维纳斯,发现我在看他,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哈哈哈哈……”我看着我的这位同窗禁不住放声大笑,“你可这真够幽默的!”
“你有老婆吧?”他问过我便又自责,“这话问的,这个年龄的人哪能没老婆呢!你老婆,不,你夫人,一定很漂亮!”
“何以见得?”我接下来问。
“你看,你这条件,长得满帅气,大高个,大眼睛,大鼻子……”
“大胡子!”我接下来替他描述我自己。
“真的,你这脸连鬓胡长得可挺带劲儿,最好把它留起来,十足的雄性,就凭你这脸胡子就能找一个美如西施的夫人!以后我就叫你胡兄吧,好不好……”
“哎,可惜,你这位胡兄直今尚未有家室。”
“没结过婚?没爱过?没交过女朋友?”
“婚没结过,也许爱过……”
“也许……”他重复着我的话,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我看了看他,没告诉他,来校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个姑娘,那姑娘长的还算可以,有几分柔情,又有几分狡鲒。相识尚短,说不清爱不爱,只是不能说没有好感,好感能算爱吗?
【二】
入睡前,我们侧卧在各自的床位上,相距不过两米远,面对面地谈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他看到我摆在书柜里的几本文艺理论丛刊,判定我是个文艺理论爱好者,与我讨论起了文学。
“爱情是小说创作的永恒主题,可我觉得一些小说并没揭示出生活中的真实,往往是作者设置了一个陷阱或骗局……”见我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便谈兴大作,“作家们往往用一个假定的前提把读者引入他们的圈套,而读者一旦进入了他们的圈套,就必然会赞同他们,不再去考虑他们的前提是否正确,是否符合实际……”
“什么前提?”我想搞清他所谓的前提是什么。
“作家们的这个前提就是:爱的对象只能是唯一的。”
“那么你认为不是?”
“当然不是,比如斯巴达克思……
他举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思》为例,说篇中写斯巴达克思爱上了贵妇人范莱丽雅,拒绝了追随他深入军营的妓女爱芙姬琵达,表现了斯巴达克思的忠贞不移,被拒绝的爱芙姬琵达反目成仇,对斯巴达克思领导的奴隶大起义进行了破坏,由此演绎出了斯巴达克思大起义的悲剧。
“谁读完了这部小说都不会怀疑小说中生活的真实和细节的真实,可你细想,斯巴达克思就那样坐怀不乱?很难令人信服……”
他接着说,“爱的对象是不是就是唯一的,这个问题在一些文学作品里也是自相矛盾。比如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要是不想起冬妮娅那不就和狱中的姑娘滚到了一块?还是曹雪芹写的真实,贾宝玉爱着林黛玉,但同时也爱晴雯,林黛玉和晴雯各有各的特点,不同特点存在在不同对象身上,就决定了爱的对象的不可唯一性。”
“贾宝玉的爱我没研究过,但保尔和斯巴达克思的爱……”我说,“作家们在这里区分了了两个概念,其一是情,其二是欲,作品中情战胜了欲,表现了主人公对爱情的严肃和忠贞。”
“那么你说,和欲连接着的,除了情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方明提出这个问题后没再说下去,但一直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我看着他呆了半晌,觉得他提出的问题想要回答的很清楚,真需要点专业水平。但我明白,他反问我的意思是:假如确实存在着和欲联结着的情而外的其它什么,那么欲的对象就未必唯一,爱的对象也未必唯一。
【三】
紧张的学习生活开始了,同窗方明很是勤奋。他天资好,才思敏捷,理解能力很强,阅读量也很大,不需要很多精力去消化课程。自习时间一般不在宿舍,总是带上笔记和书刊摘记卡片去学校图书馆,广泛涉猎心理学、社会学、文化人类学及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等诸多新兴理论学科;对于当代文学发展动态也十分关注,每每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每晚,我都可以从他那里接收点新鲜信息。我真的感到,有这样一个生机勃勃好学上进的同窗是一大幸事。
但我又逐渐发现自己和方明间存在很大的差异,他十分喜欢亲近异性。如果他同我一样尚无家室,倒还可以理解,可他毕竟是个有妻室的人,又偏偏是一些女中风流热衷于和他周旋。其中,不但有我们进修班的少妇们,也有普通班的女孩子们,甚至连第二世界里的金发女郎也时时给他以青睐。食堂里,影院里,去教室的路上,到处可见随时都可听到,她与女性热烈的谈笑和亲切的招呼声。就是走进图书馆的瞬间,也能看到几个女性相继从报刊上抬起头,对他含情脉脉,频频颌首。
“方明啊,你看你情妇那么多,可我连老婆都没混上。”我们相处长了,关系不错,玩笑开得很随便。”
“你太清高了,胡兄!你为什么不去接触接触她们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斥责我,说我是伪君子,想找女人又不敢和女人接触,接着又告诉我说,如果你能屈身和那些女孩子们接触接触,就会感到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可取之处,只要自身纯正无邪,就受不到什么污染,并说这种接触就是不谈对象也十分要得,可以陶冶情操,净化灵魂,比在官场上周旋好受得多。
“……再说,你没老婆你怕什么,我有老婆都不怕他们说三道四……”说着说着他停下了话头,看我笑了接着说,“哎,我说,你看好她们之中的哪一个说一声,我让给你,你可千万别嫉妒啊!”
“我哪个也没看好,你要是大方点,就把你的夫人让给我好了,我相信尊夫人一定是经过精心筛选出来的,我也就省了功夫。”
“哦,你想夺人之爱?你同歌德差不多,专门以爱朋友的妻子为快……不过,假如有一天我那位真的爱你胜过爱我,我愿忍痛割爱!”
他把话说完,看了一眼放置在书柜里的他“老婆”——那尊维纳斯雕塑,脸上尽失了先前的欢快。那样子好像他的夫人真的爱上了我,并且胜过了爱他,一副怅然若失郁郁不欢的表情告诉我,此刻,他已进入了角色,我看着他暗自发笑。
【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觉方明对他的“情妇”们也不是没有偏爱的。看得出,他最喜欢的是本班最风流最摩登的林萍。两人接触愈发频繁,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看电视,听课时也经常坐在一起。因为都是已婚者,便少不了人前人后的议论。但是两人仍是堂堂正正,绝不回避任何人。
已婚男女间不怕广泛接触,最怕有选择有重点。作为兄长和同窗我为此深感不安,怕他真的闹出些笑话来。这天晚睡前,我们又像每天一样躺在床上闲唠,我禁不住想劝上几句。
“你真的认为爱的对象不是唯一的,在事实上存在多重爱情吗?”我问他。
“有句话你知道不?”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我说,“有句话,——女人们都是忠贞不贰的,即使不忠贞于她们的丈夫,至少也忠贞于她们的情人,她们最忠于她们的不贞……”
“哈哈哈哈……”我被他的奇谈怪论引逗的笑出了眼泪,“这就是你的观察?”
“你别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来自于一部名著,好像是《基督山伯爵》,反正是描写那些阔太太们私生活的……我说的是那些达官显贵的老婆……”
“写他们荒淫无度?”
“如果只讲她们荒淫无度,我觉得还概括不了另一层潜在的道理。”
“潜在……潜在哪一层?”
“你说不贞说明什么?”他设问后自己回答,“这里内涵一种执着的追求,这种追求是难能泯灭的,在这一追求面前,丈夫和情人都已黯然失色,他们不过是这种追求的载体而已!”
“载体?你讲的也太抽象了!”
“抽象?那你说不是载体又是什么?就是载体!”
我瞅着他,好一阵没说话,琢磨了一阵他的载体论。他也一直在瞅着我,他在等着我对他的理解和赞同。月光下,他的面庞是那样年轻清秀,且充满着自信。这副面庞确实招人喜爱,牵动着多少少妇和少女们的心,在情场上他注定是个幸运儿。
“好,你说是载体就是载体,我问你……”我觉得到了该切入正题的时候了,便说,“当有人和你同时成为你妻子追求的载体怎么办?”
“哈哈哈,哈……”他听了我的问话。一声高过一声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看着我,“看来,这就是你今天谈话的终极目的了,你是想将我一军是不是?那么我告诉你……”
他心有城府地同我讲到,谁都很难断言自己在夫妻生活中得到了对方的全部真情;如果真遇到我说的情况,他会采取积极的对策的;他认为期待用既定的家庭和婚姻去框定对方的感情是自欺欺人,是可悲的,是无能的表现。
【五】
一个周末的晚上,当我溜了一遍省城,带着几分疲倦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见到屋里坐了一席人。林萍和方明都在,还有一个年龄与林萍相仿的女同志坐在方明的床上,身边坐着一个吃糖果的小女孩。见我进来,林萍便代替方明为我介绍,是方明的爱妻小苏和他们的千金。
林萍随后向小苏介绍我这位胡兄,小苏也就十分礼貌地站了起来。站在面前的小苏,看去不如林萍开朗奔放,衣着也不如林萍那么入时,特别是林萍那周身充满着颇有几分迷人的线条更是小苏不具备的。但也许正是因为林萍的陪衬,身着劳动布西服套装的小苏显得格外典雅端庄。她的一束扎在脑后微呈黄色的长发在起坐间轻柔飘逸,两颗幽深清澄的眸子转动着悠忽即逝的蓝宝石般的光艳,给人留下不绝的恋顾。坐下后我不禁又一次打量起这位入室者,而她也同样回顾了我一眼。当我们目光再次相遇时,一种似曾相识又奇异难诉的感觉掠过心头。
“是专程来看方明的?”我问。
“来省城办事,顺便也把孩子带出来玩玩。”她回答我时,那对蓝宝石般的眸子频频闪动。
“那就多住几天。”我转向方明说,“晚上我住到隔壁祝平那屋去,小苏和孩子就不要去住旅馆了。”祝平的同窗家在省城,晚上可以让他回去住。
“不麻烦了。”小苏显出几分腼腆几分羞涩。
“你就不用和胡兄客气了,新婚不如远别”林萍朝小苏诡秘地一笑,回头又命令方明,“还不谢谢你的同窗成全你们!”说着在方明身上亲昵地推了一把,那样子倒好像我成全了方明和她似的。
【六】
小苏来后的第三天正值仲秋,班里组织个晚会,晚会就定在我们三楼宿舍的顶层四楼教室里。
晚会开始后我看到了方明,却没看到小苏,这小子有多粗心,怎么不把小苏领来?我一边从心里责怪方明,一边下到三楼我们的宿舍去找小苏。
走近我和方明的宿舍,一阵童声版《舒柏特小夜曲》从宿舍里轻轻飘荡出来
…………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打扰我们,亲爱的别顾虑
…………
听得出,那是小苏随身携带的收录机播放出来的。站在半开着的宿舍门前我迟疑了一阵,还是敲门走了进去。
小苏正侧坐在我那张床上,一手拍着为《小夜曲》陪伴入睡的女儿,一手拿着我从学校图书室借来摆放在书柜里的参考书——《当代西方经济学主要流派》,正在翻读。
见我进来小苏无声地笑了笑。
“在研究凯恩斯(注:英国扩张主义经济学家,主张刺激消费拉动经济的一个经济理论流派)?”我问她。
“我在企业做会计,正函授《国民经济管理》,看你这本儿,挺开眼界。”
听到小苏的回话,我在内心感叹:把哄女儿睡觉的时间都用的淋漓尽致,一边放着经典音乐对女儿进行潜意识的文化熏陶,一边忙着自己的课程。
“过节了还用功,我们开晚会,你也跟着热闹热闹,了解了解成人大学生生活。”我说。
见我执意邀请,小苏便不再推辞,之后看了看已经熟睡了的孩子,带上门,随同我走上四楼我们的晚会现场。进屋后我给她指了指方明的位置,小苏没有过去,就坐在我旁边。之后,我发现林萍坐在方明身边,两人谈的很忘情。
晚会满够热闹的,除诗词朗诵和男女声独唱、小合唱外,还有相声和哑剧小品,时时逗得满场捧腹大笑。但最令人叫绝的是方明和林萍两人的男女声二重唱《天仙配》。那一段夫唱妇随被他们表演得绘声绘色,绝不逊色于电视里原版《天仙配》二重唱,又因为是同学们现场表演,让大家感到比电视里的更细腻逼真,赢得了全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试想,要达到这样的演出效果,得经过多少次的精心排练才成。我一边想着,手上也跟着鼓了两下,但发觉坐在身边的小苏并没鼓,也就没再鼓下去。
顺致新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