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致月儿的第一封信(散文) ——悼念玲俐
月儿:
你好,从今天开始,我会给你讲一些发生在我生命里的故事。现在你随我先来认识一个人。
你从不知道她,也没有见过她。
她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即便后来成年,也是那么娇小玲珑。
你如果见过她,肯定会喜欢她的。她很讨人喜欢的。
她最喜欢唱张雨生的《大海》。至今,我每次听到大海,都会想起她。那个二初中的体育班里唱起最多的估计也是《大海》。
她出生的那个院子我去过一次,普通的农家小院,比我家是要富裕的。她出生的那个村子叫做蓝旗屯,也叫红旗屯。你是不是很奇怪?有些事情,好像不值得问答案一样。
我在县体校受伤回到那个班里后,一起与我回去的是来自很多乡镇的同学。而她也在这个时候从别的班转到了这个刚刚成立的体育班里。
她给我讲她有个亲戚是医生,可以咨询咨询怎么治疗我的伤。后来她就给我拿来一张A4广告宣传页,是专治我的伤。
我回家对父亲说,说了很多次,后来父亲就与我去了遥远的石家庄,拿了很多药回来,我为此受了很多罪(这个事我另外再写信告诉你)。但我仍很感激这个小女孩,她和我连朦胧的暧昧都没有,她就是那种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泛着圣洁的光芒。
我虽然离家近,但也经常住在学校。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昏迷不醒。吓坏了我们这一帮十四五岁的小孩子,朱志宏(老朱),杨俊兵,李慧星(三儿)还有孟战国等等就轮流背着她去郭固集医院,那个晚上,那些焦急的小脸,那些背着她的人的汗水,像一本记忆的画册,什么时候翻开,都会在泪光里回忆。
转眼间毕业就来到,她去了安阳体校。这期间我们写过信。这些信,包括那几年间我很多朋友给我的信都被我收藏着,有机会你和我回我的河南老家,我拿出来那一本早已泛黄的旧信笺,告诉你哪个是她写的,哪个是建设的,哪个是彩云的,哪个是振江的,哪个是魏娟的,哪个是江丽的。说好了,只需看,不许流泪啊。
她结婚的那个别墅,我和战国还有几个同学在某一个晚上一起去过,很深很暗的别墅,通往二楼的楼梯灯光暗的吓人。我内心是有发怯的感觉。
看她幸福的样子,我们祝福她在县城找到了个好人家。她老公是她安阳体校的同学。自由恋爱结合。
她婆家办了个高中,叫“光明”,她在那里教学。我因为自己学生的关系,找过她一次,这个学生此后在她那里上过一段时间。
有次因为些俗事,和她一起去郑州彩云家,回来的时候她说,幸福是自己的感觉,别人不知道。
后来她婆家生意不好学校也停办了,她跟老公带着孩子就住在学校门口的门卫室里,守着偌大的空荡荡的“光明”。
她是倔强的,不回那个结婚时的别墅;她是要强的,一个柔弱的女子要自己干一番事业。
我07年想在县城租房子,她带着女儿帮我找房子。我仿佛看到她小时候,生命的轮回就在眼前。后来不知道怎么惹着这个小女孩了,小女孩拼命的打她的脸,我惊诧之余说她不应该这么娇惯孩子的,她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手足无措地哄着那个还在打她的那个小女孩子。我每次想到那个场面,都忍不住的泪水盈眶。
月儿,我想我是不应该去妄加评论她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是不应该使她处于那样尴尬的境地,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吗?
我站在此时的江南,360度的注视着这对母女,这不是孩子最无拘无束的自我表现吗?这不是一个妈妈最伟大最无私最忘我的时刻吗?月儿啊,我如果能再见到她,一定会当面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
月儿,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一转身,就会与多少人此生的缘分就尽了;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一次无意的举动,此生就永远再没有解释的机会。
又是多少年过去。与她不曾见过面,也不曾有她的消息。
今年同学把我拉进了这个班的微信群里,一下子多少熟悉的名字在微信里出现,一下子多少年不曾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一下子多少回忆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你想知道红艳怎么借给我路费我才得以又去了一次安阳体校吗?
你想知道建设去濮阳上学之前写给我的信的内容吗?
你想知道瑞星和战国的儿子一岁多时,我是怎么抱着那个孩子的笨拙样子吗?
你想知道江丽在我办学时怎么帮过我吗?
你想知道超辉怎么在阳光中学教学又是怎么教会我盲打字的吗?
你想知道志宏和素娜什么时候结婚现在住在那里吗?
你想知道利革去阳光学校帮我打印试卷以及她后来嫁给我小学同学的吗?
你想知道世权去哪里当兵又是怎么在武汉落户安家的吗?
我随意的问,她呢?怎么不见她?
她走了。谁说的。
三年前,她离婚若干日子后,一次半夜她自己开车去很远的地方要账,回来的路上,与大客车迎面撞上。月儿,让我停歇一会儿再接着讲好吗?
生命是有绝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那一刻,她在想什么?那一刻,三十多年的时光如冰冷的海水,激荡着她的脑海,然后这海就溃了。
这海里面,泛滥着那可爱女孩的喜怒哀乐;这海里面,荡漾着此生未尽了的缘分。
你会看到吗?她递给我那张广告时的笑脸吗?
你会看到吗?她唱着《大海》时的青春飞扬的样子吗?
你会看到吗?她昏迷不醒的那晚的星光吗?
你会看到吗?她在安阳体校挥洒理想的汗水吗?
你会看到吗?她新婚之时的幸福洋溢吗?
你会看到吗?她落寞时的那间门卫室吗?
你会看到吗?她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子的哭泣和拍打吗?
我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看不到她圣洁的少女般的笑;
看不到她在这冷漠的人世少年时就离家求学;
看不到她毕业后与相爱的人相依相伴;
看不到她做了母亲后的幸福;
看不到她怎么熬着离婚的日子。
我在这寒冷的江南夜里,想念着这个女孩子,这个在田径场上跑步的小女孩子。
想着尘归尘土归土后的寂寞和虚无;
想着她的坟头在寒冷的豫北平原的旷野里;
想着她在那个夜晚一个人开着车,车上播放着《大海》吗?
或者她正轻轻唱着: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麽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
猛然回头你在那里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夜已深,轻轻的说一声:再见!
阿辉
2015年冬月于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