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那份遗落的友情(散文)
世界很小,小得不经意就能撞见那些熟悉的脸。世界很大,大得的费尽周折,用尽所有的方式,都无法搜寻到一晃而过的真情。
当那封薄薄的信笺随着邮递员那绿色的邮递车渐行渐远,我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我以双手合十的虔诚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次不要让我失望,但愿这个薄薄的信笺,能够载着我二十多年的心愿,飞越千山万水,飞过春夏秋冬,一直飞到那个身材高大的大哥身边,还有那个身材小小的,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十九岁的男孩手里。当他们拆开洁白的信笺,那些曾经相处的日子,那些散落一地的友情,伴随着曾经泪水涔涔地依依不舍,都如同一只飞翔的鸽子,扑啦啦地飞过,给蓝色的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一)
二十几年前,“打工”还是一个很稀有,很新鲜的字眼,那时的我们,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一个亲戚的话:在那个遥远的天津,有着捡不完的金子,有着挣不完的钱。于是,十八岁的妹妹,表姐家十七岁的侄女,还有我这个一岁孩子的母亲,撇下对家得眷恋,放下对儿子得依依不舍,怀揣着对生活得渴望,和那个小小的梦想,跟着一群同样怀揣各种梦想的人们,农历的二月初三那天,踏上了通往天津的列车……
那时候,呼啸而过的火车是我们只能从电影里,还有课本里才能看到的,根本就没有坐过。可是,当我们一行人拿着那张薄薄的小纸片,穿过拥挤的检票口,才知道坐火车竟然是如此的不容易。在徐州火车站,那些带着大盖帽,手里拿着小红旗的工作人员,粗暴得就像赶牲口一样,把拥挤的人们从这头赶到那头,又被从那头赶到这头。我们的车票上明明写着几号车厢,可他们说这头已经满了,去那边。我们就像无头的苍蝇被赶来赶去,直到车快开了,我们还在下面找不到该从哪里上。妹妹急得大哭了起来。后来车上一个好心人把车窗打开,我们一个个被拉着,拖着,抱着从窗子爬了进去,惊魂未定的我们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满车厢的人啊,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得插脚无空,满车厢地嘈杂,被踩到脚地谩骂声,夹杂着孩子地哭闹声,劣质的香烟味,还有令人窒息的臭脚味……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污浊的空气。妹妹的鞋子爬窗时掉了一只,只好穿着袜子站了一路。从那以后,坐火车于我来讲,除了脏乱差,还有毫无秩序地拥挤,更多的就是那些永远都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蛮横粗暴的面孔,心里有着莫名的恐惧,所以以后每次出行,都宁愿去挤大巴,也不会去考虑火车。
说不清到底坐了多久,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到了天津。一下车,蚀骨的寒风夹杂着满天的尘土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那些来来往往急急穿行的人们,根本就没有人注意我们这些外来的造访者。女人们用透明的丝巾把整个头包裹的如同唱戏的花脸,抵挡着尘土地袭击。来不及细细打量周边,我们又开始转乘公交车,上车五毛钱的车票。那会天津的公交车还是电车,每辆车的上面会有一根电线,一根竖起的铁棍,连在车子跟电线之间,走走停停,七拐八拐,下了车,眼前一条不算太宽的小河。我们惊奇地发现,河面上还结着厚厚的冰,居然可以跑车!踩着厚厚的冰过了河,就是亲戚嘴里所谓的工厂了。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工厂!只不过是一个私人的住户,在用收购回来的铁皮,比如罐头盒,油漆桶之类的,用剪刀一圈一圈剪成一条一厘米左右的宽度,然后用手动的小型打扣机,压成一个个包装箱子上的铁扣。每个扣是三厘钱,多劳多得。每天吃的饭都是伙房里用塑料编织袋当燃料,蒸出来的馒头,吃起来都一股塑料的味道。虽然眼前的一切跟当初的想象相差太远,但是既然来了,就得做啊。俗话说,货到地头死,不做,我们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做到了五天吧,手都磨得掉了一层皮,算来还没有挣到钱,老板每天都盯得死死的,生怕我们偷偷跑了。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挣钱,就连最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了保障。那样的话,我回去怎么跟爸妈和表姐交代?于是,我就跟妹妹和侄女商量,我们干脆偷偷地跑吧,去找个工地或是临时的事先做着,等挣点钱够路费,我们就回家。三个人就数我最大,她们当然听我的。于是,第六天下午我们趁着老板出去了,赶紧收拾一下,偷偷地从料场后面跑了。一路上胆战心惊的,恐怕他们派人追过来。就这样,一路跑,一路回头看,直到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如同惊弓之鸟的三个人才彻底地放下心来。可是接下来却让我们更加犯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两眼一抹黑,根本就没一个认识的人,去哪里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呢?
(二)
说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毫无目的地走着,眼看着天快要黑了,我们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就在我们不知所措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浓浓的乡音:你们几个人要去哪里?回头一看,天哪!那个高大的身影,竟然是我们邻村的一个人!以前我在供销社工作的时候认识他。那一刻,我们如同遇到了大救星,简单地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说,幸亏遇到了我,干脆就去我家吧,先住下,其他的事明天再考虑。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那里是单位分给我的宿舍,我妈我老婆和我儿子都在家呢。于是我们跟着他拐了好几道弯,才来到一个工人的职工宿舍。我深怕再次被人骗了。来时候的路上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都偷偷记在心里,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也好寻找逃跑的路。
到了他家里,他简单地跟家人说了说我们的情况,就让他老婆赶紧给我们弄饭。他的妈妈,一个白白净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惦着一双小脚,看着我们几个小丫头,泪水盈盈地说:孩子啊,真是苦了你们了!出门在外,没一个亲人,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我们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听了这话,我趴在她的肩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找到了久别的亲人。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连同嫂子,还有他们两岁的儿子洋洋五个人,在他们不算宽大的床上挤了一夜。那也是自从出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了。
(三)
其实那时候大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电焊工,他们的厂里又不随便招人,所以,找份工作还是挺困难的。我们几个也是每天吃过饭就出了去找活,可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一直住了一个礼拜,心里那个着急啊,大妈和嫂子就安慰我们,不用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可是,光在他们家里吃闲饭,我们可是真地着急啊。后来,大哥想起来有一个不算太熟悉的朋友在做包工头,他就给那个人打电话,说明了我们的情况,让他帮忙给我们一份工作,至少能让我们挣点回去的路费,并且一再跟他说,一定要保证我们的安全,不能让我们受到一点委屈。一切还算顺利,第二天我们便在大哥的护送下随那个包工头来到了工地。
为了不给大哥再添麻烦,我们不顾大哥他们一家人的再三挽留,自己要求搬到工地去。,于是,几条凳子,再放上木板,就成了我们存放梦境的卧榻。条件虽然有点苦,但是毕竟找到了活干,我们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是女孩子,老板格外照顾,分给我们的工作还不算累,只是给那些师傅们递点零零碎碎的东西,跑个腿什么的。
刚开始去工地,就我们几个女孩子,说不怕那是假的,每天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死,一有什么动静,立马醒了。有一次来了一个老板的朋友,留着两撇小胡子,满脸横肉,他一边眼睛不怀好意地不停地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一边说“你妈,这怎么还来了几个女的?”让人看着就害怕。于是等他走了,我就说,今晚别睡了,他人高马大的,万一他真带几个人来我们肯定不是对手。那怎么办?干脆,对面的那个厕所,刚刚建好,还没用,我们就躲到那里面去,就这样,我们三个可怜虫,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整整在那里蹲了一夜。每天除了干活,我们还得抵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这样,担惊受怕地过了四天,直到任子来了,我们才彻底感觉到被人保护着是多么的幸福!
(四)
任子,(他姓任,河北人。天津人习惯在姓后面加个子,比如,他们叫我李子)也是大哥的同事加好朋友,看起来小屁孩一个,才十九岁,个头比我还小,白白净净的,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一笑俩酒窝。他是电焊工,刚好被派到这里,住我们隔壁。于是,他就成了我们正儿八经的邻居。别看任子个子小,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他把我们的门,用铁钉木板重新加固,所有的安全细节他都能想的很周到。为了让我们吃饭方便,他把烧饭用的工具,一股脑地全都带来了,还把钱交给我说,姐,以后咱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于是,每天下班了,任子会跟在我的身后去买菜,还记得最常买的就是最便宜的大白菜,一毛钱一斤。比起我们家的胖墩墩的大白菜,它的身材瘦长瘦长的,及其苗条,但是味道好极了。另外那种用铁炉子烤的饼,也是非常得美味,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是我们几个吃起来非常开心。
那天我们正上班,突然有人说任子从三楼上摔了下来,我当时脑袋“嗡”的一声,急忙飞奔过去。结果,我看到任子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原来任子命大,直接一头栽到了楼下垃圾桶里,脖子被玻璃碴刮了一道血印子,满头满脸都是垃圾。我当时抱着他又哭又笑,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我觉得,我们真的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转眼一个月到了,发工资了,可是我们手里拿着那一百八十元钱,谁也开心不起来,因为预示着有了钱,我们就该分开了。那天晚上吃饭时,我装着很开心地说:任子,明天我们就要回家了,以后等你有了媳妇,带着她一起来我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任子一句话不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们三个也是,泪水止不住地流。心里所有的不舍,都浸泡在这无言的泪水里。直到今天,每每想起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
(五)
第二天我们就要打算走了,于是买了一些礼品去大哥家里很他们辞行。大妈流着泪说,丫头,我在家里给你们祷告,祝愿你们一路顺风!嫂子也拉着我的手,泪水盈盈地跟我说:回家以后,别忘了给我们写信。我们给他们一家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唯有泪水,来证明我们的感激。大哥和任子去车站给我们送行,在站台上,大哥递给我一大包东西留着路上吃。然后掏出两百块钱,硬塞给我们,我死活不要。他说,这是我和任子的一点心意,你们出来也不容易,以后记得,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天津,来大哥这里,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大哥和弟弟。就这样,我们挥泪告别了大哥和任子,挥泪告别了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最亲的人。
(后记)
当时光的列车载着我们匆匆的脚步,穿行在人生的每个路口,我们便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被海水冲刷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但那些曾经温暖的过往,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依然能够给予我足够的温度,来抵御人间的寒凉。许多年以后,我依然深深地沉浸在感恩与自责里,真的希望我的执着能够感动上苍,能让我有机会去弥补和回报你们给与我的那份温暖!能让我们重新拾起那份遗失了的亲情和友情!又一个年头即将过去,我只想问一声:大哥,任子,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