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窗台上，跳跃着一群灰色的麻雀。它们用微红柔弱的细爪拨弄着几颗草粒儿。阿美俯身凑上去，右手轻轻在窗上拍了几下，“呼啦啦”领头的一只腾空跃起，随即后面几只也一同跟着向远处飞去。
　　 这是哪类植物的种子？从小生活在农村的阿美心生诧异，她推开窗，顺手在窗台上捡取了几颗，摊在掌心细细地观看着。黑色的外壳，形状大小如同羊粪蛋子，掰开来露出青白色的果肉，散发着松柏香味儿。
　　 “哎哟，快把窗门关上，冷煞（沪语：死的意思）了。”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嘴里不满地埋怨着。老人八十多岁，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的绒线帽，一缕白发从额前耷拉下来，在余晖中微微透着银光。老人胸前围着的一块红色饭兜显得特别醒目，因为饭兜上印着一只俏皮的大嘴猴。老人把腿上盖着的挂毯重又掖了掖，这种挂毯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不少人用来系在电瓶车的两边车把上，用来抵御寒风。
　　 “阿美啊，把冰箱里的酸奶拿出来看看，是不是过了保质期？”老人突然想起，三女儿上午来过，往冰箱里塞了一包东西，然后和阿美拉了些家常就匆匆地走了。
　　 一片片粉色的花生衣从老人枯瘦的手中慢慢飘落，洒在她周围的地板上。虽然老人装的是假牙，但还是很喜欢嚼花生米，花生米又香又解寂寞。因为老人不喜欢看电视，总觉得看电视伤眼睛又费电。
　　 “阿姨，这些酸奶再过两天就过保质期了，你要抓紧喝掉。”阿美望着酸奶包装盒，蹙了蹙眉，顿觉后背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就晓得这些东西勿新鲜了，这些才是伊拉（沪语：她们）外甥和孙子吃勿脱（沪语：吃不掉）的才拿过来的。平常拿过来的蔬菜水果侬看新鲜哇？不是干瘪就是掉枝！”
　　 老人越说越来气，下巴略略有些颤抖。
　　 “伊（她）老公是XX村党支部书记，人家明里厢暗地里送了交关东西，侬看伊舍得拿过来哇？一日到夜在外面哭穷，生怕别人怀疑伊老公。”
　　 说完，老人抬起双手，在昏暗中摸索着，阿美见状立刻上去揭开她腿上的毯子，搀扶她从沙发上摇摇晃晃站起。暮色四合，但老人就是舍不得开灯。老人在生活中十分节俭。
　　 有一次半夜，她凭借着窗外的路灯，就顺着客厅的一侧墙壁，窸窸窣窣向卫生间走去。不料脚一软后脑着地，摔成了脑中风。本来八十多岁的人，耳不聋眼不瞎的，生活还可以自理，这下可麻烦了，吃喝要人服侍。听说要轮流领回服侍，五个子女都相互推脱，听听好像都有道理。老大说自己婆婆有老年痴呆症，身边离不开人。老二和老三说要在家带孙子和外甥，忙得团团转，哪有余力照顾老的？媳妇说自己有高血压糖尿病，勉强可以上班，再也没有精力照顾老人。
　　 其实四个女儿心里盘算着小九九，一致认为，老娘现在这套两室两厅的房子，以后大多数归兄弟弟媳所有，应该让兄弟弟媳多付出点，但兄弟一家不是这么认为，他们认为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大家都有义务赡养老娘，凭啥让我一家承担？
　　 说起房子，几个子女都是拆迁户，家家都有几套房，但是谁也不肯吃亏，谁也不愿白白多付出点。很多人都忙着抓钱抓事业，嘴上说得好听，经济条件好了才可以让父母物质上得到满足，却疏忽了对父母身体上及精神上的赡养。特别是丧失了老伴的老人，如果儿女再忽视了他们，孤独和不安更令他们感到绝望。
　　 去年春节，老人被大女儿接过去一个多月，后来还是自己要求回来的。回想起那段经历，老人至今耿耿于怀。
　　 “喏，这是给侬盛的菜。”大女儿在餐桌上东挟一块西舀一勺，拼凑了一小碗菜端在老人的面前。
　　 “够了哇？！”耳旁传来大女婿生硬的大嗓门，一句简单的话语却透露着种种不耐烦。
　　 “够了，够了……”老人忙不迭地点头，往嘴里默默地扒着饭。
　　 “姆妈，个人卫生要紧。不够再添。这阵子流行病毒性感冒，阿拉都要当心！”大女儿白了自己老公一眼。
　　 老人心想，你们这种做法不要以为我看不懂，你们不就是嫌避我年纪大龌蹉么？就是不够吃，我也会说够吃。要是说不够吃，下次估计更加吃不到了。你们宁愿养个游手好闲的女婿，却没度量养自己的亲娘。我现在和你们吃顿饭，你们都嫌我脏，难道忘了小时候谁给你把屎把尿？算了，我还是回自己家去，免得受人白眼。想当初自己三十多岁就守了寡，带领一帮儿女多少不容易。你们要吃要喝，要上学要看病，要盖房要娶媳，那件事不需要钱？我还不是咬咬牙，一个人硬扛过来的，也从来没有向生产队透支一分钱。现在翅膀都长硬了，一个个反眼无情了。把我当成家庭的累赘，你们的负担。你们几个囡，就是喝西北风长大，也得一个个抱出去才喝得到啊？怎么良心都被狗偷吃了呢？
　　 写到这儿，我自己也得好好反省。当我们的父母积劳成疾，满身病痛的时候，作为儿女的我们，有多久没有带他们好好检查过身体？有多久没打电话慰问过他们？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了，我们的家在哪儿呢？没有了父母，那只不过是一座空房子！那时父母的家，已经在地下，但是那里有路吗？有门牌号吗？你能找得到吗？
　　 此刻，年迈的老人依旧拄着拐杖，弓腰背驼的立在窗前，空濛濛的眼神望着窗外，呆呆地望着小区里行色匆匆的路人。她是不是盼望着儿女多来探望她？还是为自己不能去捡垃圾桶里的包装盒和硬纸板而感到难过？或者是在回忆自己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