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福才虽说只是个县气象局副局长，但找他办事的乡亲们却络绎不绝。人送外号“门子”王，没有他说不上话的地方。所以，不管是什么事，都爱托他办事。这不，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工作刚开始，老乡就找上门来求他帮忙了。
　　 他站在办公桌旁，习惯地用手在头上拢了三下，然后抱歉地说：“多不凑巧，这几天我都有会！”
　　 坐在沙发里的帅成根为难地说：“我们在这里说说不就行了。”
　　 思福才沉思片刻，面带难色地说：“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我一个人，这不好吧！”
　　 帅成根想了想说：“那好吧，我明天中午再来，到你家去，不耽误你工作。”
　　 思福才热情地说道说：“我家你知道的，就在你家光普叔隔壁，门挨门。”
　　 帅成根恼恨地说：“别提他！提他我就脑子疼！”
　　 思福才劝解说：“一母同胞，何必呢？”
　　 帅成根更火了，说：“一母同胞，不念手足之情，有什么用！”
　　 思福才说：“光普叔做的对，靠关系办事是不正之风，我还得好好向他学习呢！”
　　 帅成根着急地说：“你可千万不能学他，你要是再学了他，咱们村，还有咱们村的那些乡亲们，还找谁办事？”
　　 思福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成根叔，你先坐着，慢慢喝茶，中午在这吃饭！”
　　 帅成根从沙发里站起来说：“我走，我得走！”
　　 思福才说：“成根叔，一定得吃了饭再走，来回百十里路，怪累的。”
　　 帅成根说：“没关系。”说罢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思福才把帅成根送出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帅成根招了招手。
　　 帅成根骑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出挂有“县气象局”牌子的大门。
　　 思福才回到办公室，得意洋洋地坐在沙发里，斟了一杯水，拿一支中华牌香烟点上。然后又从茶几上拿过一张报纸看起来。看着看着他惬意地摇晃了几下脑袋，得意的笑了。
　　 思福才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时装表演队画面。他激动地说：“守凤，快来看呀！时装表演，你看这衣服多漂亮！”
　　 吊灯和壁灯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地毯上扔的果皮、纸片清晰可见。
　　 刘守凤在床上躺着，像在思索着什么。丈夫喊她的话好像也没有听到。
　　 思福才走进卧室，趴在刘守凤的脸上，疑惑不解说：“你又怎啦？自从转了非农业户口进了城，咱们又实现了家庭电气化、现代化，哪里还不顺你的心？”
　　 刘守凤翻了一个身，心灰意冷地说：“我享不了你这个福！”
　　 思福才面带不悦，扭头走去关了电视。回到卧室，上床睡觉，关灯。
　　 帅成根、帅玉祥推着自行车，用恼怒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帅光普的院门，匆匆走了过去，在思福才家门口站住脚。院门上“送礼者止步”五个拳头大小的字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帅玉祥好奇地说：“成根叔，你看。”
　　 帅成根骄傲地说：“咱是一个村的人，不在此例！”
　　 帅玉祥不解地说：“怎么，送礼还走后门？”
　　 帅成根说：“不认识谁敢收你的礼。”
　　 帅玉祥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走去看帅光普的大门。然后回到帅成根面前小声说：“光普叔门上咋没有这五个字？”
　　 帅成根蔑视地“哼”了一声说：“谁给他送礼？”
　　 帅玉祥说：“那就进呗！”
　　 帅成根边敲门边喊道说：“家有人吗？”
　　 帅光普打开门，看着思福才家门口说：“哥，错了，那是思福才家，咱住这个门。”
　　 帅成根没吭声，也没看帅光普一眼，仍然面对思福才家的大门。
　　 帅光普走到思福才家门口，站在帅成根面前说：“哥，错了！”
　　 帅成根没好气地说：“没错！”
　　 帅光普疑惑地说：“您找福才有事？”
　　 思福才的院门吱的一声开了。
　　 思福才走出来，惊喜地说：“哟，原来是你们三位，快请进吧！”
　　 帅成根、帅玉祥推上自行车走进思福才家。
　　 帅光普说：“哥、玉祥，说完事到家来吃饭！”
　　 思福才满脸笑容，说：“在哪里吃还不是一样，你也进来呗，一块吃！”
　　 帅光普笑笑说：“不啦，你们说事去吧！”说罢转身走回家。
　　 思福才倒上三杯茶水，坐在沙发上说：“听说今年的兵征的少，城里的非农业兵源往乡镇压得厉害。”
　　 帅成根抱怨说：“这几年咱扭头镇走了几十个兵，真正是农业户口的才五六个人，都被城里的非农业顶走了！”
　　 帅玉祥气愤地说：“如果不认识武装部长和镇上的头头，你连边都沾不上，这都成了什么了！”
　　 思福才说：“书记、镇长、武装部长，倒都是老熟人。可话又说回来，人家的熟人也不止咱一个，您说是不是。除了还有比咱关系更铁的外，如今还得比这个。”思福才说着用拇指和食指搓了几下。意思是说还得有人民币。
　　 帅成根说：“这个我们知道。叫您办事，不能叫您再贴钱！”
　　 思福才马上满脸堆笑说：“咱是谁给谁，贴也是应该的！”
　　 帅玉祥说：“不管怎么说，你得想法把俺这两个兵送走！”
　　 思福才胸有成竹地说：“为了有把握，我看‘四关’齐下！”
　　 帅成根瞪大两只眼睛看着思福才问道说：“哪四关？”
　　 思福才扳着手指头说：“军分区、县武装部、县领导、扭头镇四关。”
　　 帅玉祥惊喜地说：“这四关你都认识人家？你都能说上话？”
　　 思福才高兴地点了点头说：“如果能把这四关都打点到，我看这事就成了大半！”
　　 帅玉祥说：“为什么？”
　　 思福才说：“你想啊，县武装部还能不听军分区的？镇武装部还能不听县武装部的？扭头镇的镇长、书记还能不听县领导的？咱再抓住扭头镇不放，他就非办不可了！”
　　 帅成根激动地眉飞色舞，说：“这几步打点下来，得多少钱？”
　　 思福才不好意思地说：“成根叔，你要说钱，那可就见外了。花个三千五千的，我能让您掏钱？”
　　 帅玉祥惊愕道说：“要花这么多钱呀？”
　　 帅成根从腰里掏出一沓子百元人民币，往思福才面前一放说：“这是两千块，先用着！”
　　 思福才故作生气的样子说：“成根叔，你这不是治我难看吗？快收起来！”
　　 帅成根说：“我没那意思，只是想让你玉成兄弟到部队去考个军校，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他一条走出农村的路！”
　　 思福才说：“那好，我就成全您！”
　　 帅成根说：“那我们走了。”
　　 思福才忙朝门外大声说：“守凤，快来，你看成根叔和玉祥要走！”
　　 刘守凤围着围裙走进来。她面容憔悴，忧心忡忡。说：“成根叔，吃了饭再走吧?”
　　 帅成根说：“等你做好饭，俺就到家了。不麻烦啦，回去还有事。”
　　 思福才说：“那好，就不强留您了。”
　　 帅成根从沙发旁又拎起一个提包向外掏。说：“也没带什么东西。”
　　 接着把两条云烟，两瓶茅台酒放在茶几上。
　　 思福才看着烟和酒说：“成根叔，大门上的字你没看到？”
　　 帅成根说：“看到了，看到了。那是对人家，对咱自己不兴那个。”
　　 思福才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下不为例！”
　　 刘守凤白瞪了思福才一眼，扭头走出客厅。
　　 帅玉祥提过一个编织袋，解开口说：“福才哥，我给你带了点土特产。”
　　 思福才上前按住帅玉祥的手说：“玉祥兄弟，我知道你手头紧，去年弟妹住院花了不少钱，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帅玉祥说：“是不是嫌孬？”
　　 思福才说：“哪里话，香油、绿豆、黄豆、花生米，样样都是好东西，只是你太需要钱，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帅玉祥推开思福才的手说：“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带回去的！”
　　 思福才说：“真是盛情难却。说实在的，这些土特产比那些洋货都稀罕、金贵！不过，我不能白要你的！”思福才从腰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帅玉祥手里。
　　 帅玉祥把钱往茶几上一撂，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自己地里种的，算不了什么。可你把孩子帮我送到部队上，我还没谢你呢！这点意思，说什么你都得收下！”
　　 思福才说：“好，好，就依你！”
　　 帅成根说：“两个孩子当兵的事，可就全拜托你啦！”
　　 思福才说：“请放心，我马上就去活动！”
　　 帅成根说：“那好，我们走了。”
　　 思福才送走帅成根、帅玉祥刚刚回到客厅坐下，又有人在敲门，他只好再走去开门。
　　 思福才说：“是光普叔，有事？”
　　 帅光普说：“叫你成根叔和玉祥到家里吃饭。”
　　 思福才吃惊地说：“他俩没到你那里去？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帅光普说：“没到我家呀！”
　　 思福才说：“我留他们吃饭，他们说什都不肯，非要走，我还当是到你家去了呢！”
　　 帅光普皱皱眉头，转身走了。
　　 思福才关上门，又走回了客厅。
　　 刘守凤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疑惑不解地说：“明天你不是要去省里学习吗？”
　　 思福才往布口袋里装着黄豆，“嗯”了一声。
　　 刘守凤停下手，看着思福才认真地说：“帅成根、帅玉祥人家儿子当兵的事，谁去活动？”
　　 思福才扎着布口袋说：“谁也不去活动。”
　　 刘守凤气愤地把毛衣往沙发上一扔说：“你告诉人家实话，人家也好找别人呀！”
　　 思福才往布口袋里装着绿豆说：“傻帽不是，你要是对他们说去省里开会，他们会骂你耍滑头，说你是故意推脱。再说，你推脱了，谁还给你送礼送钱？”
　　 刘守凤生气地说：“那你还告诉人家什么‘四关’齐下干什么？”
　　 思福才说：“说的越复杂、越全面，他们才会相信你是真心实意帮他们办事。”
　　 刘守凤说：“光相信管个屁用，当兵走不了，还不是白搭！”
　　 思福才扎着布口袋说：“扭头镇的党委书记，是帅光普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帅光普不出面，一句话不说，扭头镇走一个兵，就是帅成根的儿子。帅玉祥的儿子就大不同了，比一般老百姓的孩子强不多少，所以走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刘守凤气愤地说：“你实话告诉人家不就算啦，还折腾人家干什么？”
　　 思福才把口袋放在墙根处，拍打着手说：“说实话，以后谁还来找你办事？在农村人眼里，城里做官的都是皇上，好像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他的事办成了，就会把功劳记在他所托的人头上。”
　　 刘守凤双目圆瞪，怒声道说：“无功受禄，你就不感到亏心！”
　　 思福才冷笑了一声说：“亏心？恐怕你还没见过。去年征兵体检，有一个乡镇的武装部长，对体检医生说，别叫这小子体检上。医生问为什么？那个武装部长说，他家和我家是邻居，这小子坏得很。医生说，我们不干那缺德事。后来这小子真的参了军，他父亲还专门摆酒宴感谢这个武装部长的无私帮忙。外人更是认为这小子是占了邻居武装部长的光。这位武装部长竟然厚颜无耻地赴宴大谈其功劳，你说他亏心不亏心？我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刘守凤颤抖的手指着思福才说：“你坑死人不抵偿，无耻之极！”
　　 思福才往沙发上一坐说：“我不这样，你咋着吃好的，穿好的。靠我那一千八百大毛，一年才两千多块钱，刚才这一下就是两千块，还不算烟酒和土特产。这个第三产业怎么能不干呢？”
　　 刘守凤脱着身上的高级衣服，朝思福才的脸上甩过去，说：“我不用你这没良心的钱！”
　　 刘守凤哭着离开了客厅，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橱，拣一件破旧的衣服穿上。转身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思福才走到床边说：“何必呢，这是啥年头，还恁认真！”
　　 刘守凤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推着思福才说：“啥年头也不能做亏心事，你给我出去，我不愿意看到你！”
　　 思福才被推出卧室，刘守凤随手关上了门。
　　 扭头镇政府院内，人来人往。
　　 帅成根在紧追着一个人，说：“王书记，王书记！”
　　 王书记站住脚，转过身问道说：“你找我什么事？”
　　 帅成根说：“我儿子当兵的事，思福才给你说了没有？”
　　 王书记皱皱眉头说：“我不认识思福才。思福才是谁？”
　　 帅成根着急地说：“他是县气象局副局长，你不认识？”
　　 王书记说：“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太熟，没打过交道。当兵找武装部，你找气象局干啥？”
　　 帅成根气呼呼地离开了王书记，骑上自行车，走出扭头镇政府。直奔县城思福才家而去。
　　 刘守凤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说：“福才到省城学习去了。”
　　 帅成根焦急地说：“他啥时候走的，学几天？”
　　 刘守凤说：“你们来那天的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听说是学习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