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突然心血来潮，想回家看看母亲。
　　 其实几天前我才回去过。只因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将有一场大降温，瘦弱的母亲一贯怕冷，思量了一下，为她送去新买的毛裤和棉衣。
　　 开车三十多分钟到家。推开门，母亲和弟媳正忙着洗东西，面前几个大盆装满了要洗的衣物和床上用品。院子里已经凉了好几杆洗净的东西了。在冬天的农村，只要是好天气，衣服被褥晒洗是每户人家的女人必须要做的事情。一大早，先把它们拆下来，浸泡在大盆的肥皂水里。搓洗干净后经过一天的曝晒，到了傍晚，干燥蓬松的被子和衣服有种特别清新和温暖的感觉。
　　 你来了？我以为你这个星期不回来了呢。母亲见我进来，边说边赶紧起身，手在围腰布上胡乱地揩了几下。看见母亲洗这么多东西，实在心疼，妈，明明有洗衣机您还要手洗，而且还这么多，看把您累的。母亲笑笑说，没事，大东西怕洗衣机洗不干净，习惯了手搓。我走上前，把母亲按在椅子上。母亲可能刚刚歇下的缘故，整个脸红扑扑的，头上灰白头发显得有点凌乱。自从父亲去年冬天去世之后，她不需要每晚数次起来给父亲喂药、敷药、揉捏、扶他上厕所之类。尤其是那几年的冬天，母亲都是和衣而睡，常常刚闭上眼睛父亲又开始叫唤了。那几年，每次回家看见母亲都是一副憔悴的模样。而现在，母亲没有了太多的牵挂，精神看起来比原来好了许多。
　　 “我熬了菜粥，都中午了，也不知道你要来，就将就着吃吧，要不然我好准备几个菜。”母亲歉意地说。
　　 母亲熬的粥很香，一揭开盖，一股清新随即弥漫开来。这锅粥，至少用温火熬了一两个小时。绿色的菜渣与白色的米粥融合在一起，冒着热气，诱惑着我胃里的一条条馋虫。顿时，一种饥饿感随之而来。
　　 吃过午饭，照例陪母亲走走，说说话。
　　 如今乡村的交通已全面解决，道路四通八达，每家一踏出房门就是水泥路，鞋底再也不会粘上一点黄泥巴，穿着方面也完全可以像城里人那样舒舒气气，整整洁洁。只是父亲不在了，要是还活着，我每天可以推着他上街喝茶听书打牌。曾经病床上的父亲与我拉过勾，答应过我要尽快好起来，要我们带他去旅游，去爷爷去世过的地方好好看看。遗憾的是，父亲这一生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一想到父亲，我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实的母亲自然不明白我的心思，她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了？我当然不会提起父亲，怕她伤心。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庄稼地里被打过霜的麦苗、莲花白、青菜、蒜苗等，像大病初愈般的病人无精打采，有些霜花还没有完全退去，白点隐隐约约，像老人脸上的白斑，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疼。我自小生活在农村，对土地、粮食、蔬菜、水果等都有着浓浓的情感，它们像我的家人，像我的兄弟姐妹。
　　 有两个五六岁小孩撅起屁股在菜地里倒弄一些未化的冰块，这画面是那么熟悉亲切。我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是不是想到小时候你玩冰块的事了？母亲见我如此出神，问道。我转过头对母亲无限温柔地笑了笑说，是啊。那些童年的趣事一直当宝贝一样珍藏着，每当寒冷、孤苦、寂寞的时候，我会把它们找出来来温暖我。在冬天那些早上有霜的日子，我一大早起来喜欢去田地里找冰块。打过霜的土地僵化而干裂，四周一股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小孩子是不怕冷的，常常手被冻得像红萝卜似的都没有感觉。最让我兴奋的是在莲花白的叶子里，藏着很多各种各样晶莹透明的冰块。我把它们装进每个兜里，欢天喜地地跑回家。等回到家，冰块化得差不多了，把全身弄得湿漉漉的。一时间感觉冷了，浑身抖个不停，上下牙齿不住地打架。这个时候，母亲边骂边帮我脱掉衣服，再把我抱在床上用棉被裹住，然后夹来炭火把我棉衣棉裤烤干。因为玩冰块，经常感冒。记得最重的一次，因为贪玩在外时间呆久了，回来就开始发烧、打冷摆子。那次，二十多天身体才见好。
　　 现在地球一年比一年变暖，打霜下雪的天气极少了，真的很怀念儿时那些冬日的快乐时光。
　　 太阳很大。阳光如此慵懒，让人温暖、舒适。路边的一些农家，几个老人，三五张竹椅、两三条黄狗、一两只猫，陪着他们安静地享受着静美的日子。冬季是农闲的季节，该收割的粮食作物早已入仓，春耕时节还没有到来。一部分青壮年进城务工，挣点额外收入。留在家里的年轻人要么去茶铺喝茶打牌，要么上街买东西。如今的乡村和城市越来越接近，甚至有些地方比城市更优越。几乎家家有小车、有楼房、有网络、有天然气……城市的元素，国际的动态，随着一条条信息高速源源不断地涌入乡村，与之融合。只是，一些古朴的东西在渐渐消失。比如，老汉憨厚的笑容，田里可爱的稻草人，风中飘荡的炊烟……
　　 不知不觉竟然走出汗来。我们脱掉了外衣。看七十多岁的母亲有点气喘吁吁，怕她累着只好返回。
　　 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坐在母亲的身边，听她讲不完的絮絮叨叨，什么时候去了哪个姨妈家了，什么时候去哪玩去了，什么时候去庙里烧香了……母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寺庙，每次去，她都要为几个子女捐上一些功德钱，为我们点莲花灯祈愿祈福。母亲一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干不出惊天大业。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妇，可她，用最质朴的情感、最伟大的母爱来爱我们，祈求菩萨的庇佑。
　　 而我们呢，为自己的母亲又做过什么？有时候就连回趟家，打个电话总是一推再推，老说自己忙，忙生计，忙应酬，忙交际，忙旅游……匆忙的脚步中，我们踩碎了多少母亲期盼的眼光？踩碎了多少母亲慈爱的情怀？可我们的母亲，还剩下多少光阴来等待，来共享天伦之乐？为什么，往往是子欲孝而亲不待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深深地看着母亲，热泪盈眶。
　　 傍晚和母亲挥手告别的时候，夕阳正映照在她的脸上。此刻的母亲，多像一尊菩萨，金光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