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朵红玫瑰
公元2007年4月5日,是传统的清明节。
在鄂西北一个叫红岭垭子的公路下,走来一个身穿白孝衫的年轻少妇,少妇的后面,跟着一个约有九岁,蓄着短寸头发的小男孩;少妇的手中捧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小男孩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可能装着很多祭祀用的物品,小男孩提得很吃力,身子朝另一侧倾斜着,奋力地跟在少妇的身后,轻声地跟少妇说:“妈妈,还有多远啊?”少妇回答说:“不远了,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
母子俩来到山坳中间的一座坟墓前停下,少妇用右手从小男孩的手中接过竹篮,左手把那束红玫瑰递给小男孩:“儿子,拿好哦!”小男孩听话地点了点头。
少妇从竹篮里往外拿东西,并小心翼翼地在坟前摆好;摆在墓碑前的是四碟小菜,还有一瓶红酒和三个小酒杯,随后拿出来的是檀香、火纸和一封鞭炮,还有两串五色清明纸吊。少妇非常虔诚地将每一样东西摆好后,才拉着小男孩在坟前跪下,并接过小男孩手中的那束玫瑰花,竖立在墓碑前,然后拧开红酒的瓶盖,将三个小酒杯一一斟满,泪流满面地说:“大力哥,我带思力来看你了,他今年都九岁了,正上三年级哩!”小男孩稚声稚气地哭着说:“爹,我跟妈妈来看您啦,奶奶还给您炒了几个好菜,叫您不要挂牵着他们。”说到这里,小男孩回过头来问道:“妈妈,我还应该说些啥呀?”少妇说:“告诉你爹,今年期中考试,你要拿个全校第一名!”小男孩扭头对着坟墓说:“爹,今年期中考试,我能拿个全校第一名。”
一
少妇名叫张爱梅,今年刚满28岁,一幅整洁的劳动装束,还是掩盖不住都市女性的气质,显得文静典雅而不失温柔敦厚。小男孩是她的儿子,名叫邓思力。她们来祭奠的这个人,是小男孩的生父,名叫邓大力,也是她的中专同学兼初恋情人,小男孩就是她们的爱情结晶。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她们或许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想起那场灾难,爱梅的心中便隐隐作痛。太惨了!大力为了救助她和另外几个女同学,被活活地烧死在那辆公共汽车中。他本来是有逃生希望的,为了她们,他甘愿献出了生命,而且是十九岁的生命。那时,她才刚刚怀孕,还没有来得及做掉,就出了这档子灾难。
大力死后,张爱梅毅然退了学,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为大力留下一点骨血。当时,爱梅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一决定,只说是要把救命恩人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乡,学校和父母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没想到,她竟然一去不回,住在了救命恩人的家中。学校和父母来找她时,她只说想陪一陪恩人的父母,过一段时间,就回学校读书。父母听信了她的谎言,给她留下了一点钱,就打道回府了。
三个月后,当父母再次来到红岭村找她回去时,她刚好生下了这个名叫思力的小男孩。在父母惊诧的目光中,爱梅平静地告诉父母,这个小男孩,是她和邓大力的爱情结晶。她早就给这个小孩取了个名字,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思力”,就是永远思念大力的意思。她对父母说,她要把思力养大成人,为大力留下一点骨血。
爱梅的父母,都是堰城市的高干,对于女儿的决定,他们是一百个不同意。
他们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不仅有辱门风,而且耽误了女儿一辈子的前程。这个感恩的代价也太大了!
大力的父亲,当时是仙河粮油所的主任,他也不同意爱梅的这个决定,极力主张,叫爱梅跟父母一块儿回到堰城市,不要待在这个破山沟里受苦。可是,爱梅却倔犟着,要给大力的父母亲当一辈子女儿,直到养老送终!
爱梅的父亲见女儿不肯回去,知道一时劝不转,只好先回堰城,待女儿心情好转以后,再慢慢劝说。走的时候,他们给爱梅留下了一笔数额可观的经费,要女儿养好身体再说。就在父母亲含泪出门的时候,爱梅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爸,妈,我求你们帮我办一件事儿,行不?”爱梅的父亲停下了迈出门坎的脚步,回头问道:“啥事儿,你说。”
“我想请你们在堰城市找一个最好的石匠,给大力刻一块碑,上面要刻上‘恩夫邓大力之墓,爱妻张爱梅敬立’的字样,刻好后,帮我送来好吗?”
父亲点头“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二
就在思力满周岁的头天上午,爱梅的父母,再次来到了红岭村,并且带来了刻好的石碑。石碑刻得很豪华,有花纹、对联和帽饰,而且还有一束红艳艳的布料玫瑰花。父亲知道女儿的心思,专门定做了十九朵布料玫瑰花,因为邓大力的生命,就定格在十九岁。女儿是怀着一颗报恩的心态,要为大力守节和抚养孩子啊!
果然,父亲带来的东西,让爱梅异常高兴。她好像忘了失去大力的伤痛,忙前忙后地招待着远道而来的父母,俨然一个家庭主妇的样子。
思力的周岁酒宴,办得很热闹,红岭村的邻居们,差不多都来了,挤了满满八席。
爱梅的父母,被分别安排在第一席和第二席,乡邻们轮番过来敬酒,都说着相同的一句话:“爱梅是个好姑娘,不能叫她在这里苦一辈子啊,还是带她回堰城吧!”
爱梅的父亲,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提上去的老干部,现在是堰城市的副市长。当年在鄂西北的很多乡镇工作过,对于红岭村的一草一木,都比较熟悉。这是个老苏区,的确很贫困。当年在县里工作时,他到这里扶过贫;这里的乡亲们都很厚道,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但却对于从山外进来的干部们很爱见,总是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且生怕没有招待好,总是怀着满心的歉意。爱梅的父亲还知道,这里曾是红二十五军开辟的革命根据地,当年的徐海东将军和程子华将军,也在这里战斗过,这里是一片红色热土。
听到乡亲们都劝爱梅跟父母回堰城,爱梅的父亲眼眶湿润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多好的乡亲们啊!
喝着红岭村的乡亲们敬的酒,张副市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在心里暗暗地作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打算,就让女儿在这里扎根吧!也许这就是命!从来不相信宿命论的张副市长,这会儿却认为,这是命运造就的结局;女儿的命运,就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便和这片热土结下了不解之缘。既然如此,那就顺从女儿一次吧!
人应当知道感恩,这是张副市长从前经常给这个宝贝女儿灌输的做人理念。
这会儿,如果坚持让女儿跟自己回堰城,逼急了,可能还会出现意外。他可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
三
张爱梅同邓大力的缘分,是从入学堰城汽车工业学院的第二年开始的。
说实话,邓大力的长相并不怎么出众,而且又来自鄂西北的大山深处,身上从里到外都很土气,甚至可以用“土得掉渣渣”来形容邓大力当时的气质。而张爱梅却是高干子女,条件比邓大力不知要好上许多倍!那穿戴、那气质、处处显示出都市少女的优越性。
那么,爱梅又是怎样爱上大力的呢?
那是公元一九九六年夏秋之交,也就是刚开学没多久的一天。爱梅和几个女同学在学校图书室里,遭到几个本市流氓的纠缠,那几个流氓也是堰城市的高干子弟,平时欺男霸女惯了,根本无所顾及。他们缠着要求跟爱梅“交个朋友”,爱梅急得想哭,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们,那几个流氓围堵住图书室的门,一面动手动脚地耍流氓。
大力当时也在图书室看书,听到门口的吵闹声,就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大力刚转过一个书架,就看到几个小青年,正拦住几个女同学要行非礼!
大力没有多想,就大吼一声:“你们想干啥?”
“谁的裤裆破了?冒出这么个家伙来?”一个长发小青年冷笑着说。
他的话,不仅引起一阵哄笑,而且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大力攥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怒目相向地瞪着这帮小流氓。
那帮小流氓成半圆形围住大力,大力慢慢地后退,一直退到书架里面。他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可以给几个女生绕开一条道,使她们能够得以脱身;二是可以借助书架为屏障,躲过他们的突然袭击。其主要目的是“围魏救赵”。
那几个青年只当大力是害怕了,想往里躲,就把大力往图书室的墙旮旯逼。
爱梅见机带着几女同学夺路而逃,冲出图书室去求救。
办公室的老师们,即忙带着一大帮同学,往图书室奔去。
还好,那几个小流氓还没有把大力怎么样。看见老师来了,一个个惊慌而逃。
老师们奋力抓住了一个叫赵威的小个子流氓,这是96届三(二)班的新生,他老子是堰城市税务局的副局长,平时也是横烈烈的。弄到政工室里一审,却也利利索索地交待了另外六个同伙,基本上都是本市的高干子弟,为首的是副市长查某的宝贝儿子查兵。
这是一所汽车工业大学,都是为堰城汽车企业培养的委培生。所以,大部分都是干部子弟,农村考来的不多。学校一方面处理了那几个高干子弟,一方面表彰了大力。
张爱梅记住了这个农村来的小伙子。
四
张爱梅是个纯真而又率性的女孩儿,自从被大力救下来之后,她就认定邓大力,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总想找机会要跟大力在一起。
大力开始还不习惯,后来也就顺其自然了。对于爱梅打来的饭菜,也能心安理得地消受,而且也把爱梅当作自己在堰城的知心朋友了。
邓大力的个头儿虽然不高,却透着一股子帅气!他平时很少同别人交流,只是一门心思地读书,也很少参加体育活动。因为在这所学校里,根本没有鄂西北的老乡,他感到很孤独。再加上山里人的自卑,使他缺乏与人交友的勇气。所以,他整天总是沉默寡言地捧着书本,躲到离同学们很远的地方去读。
就是这么一个性情孤独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让很多的老师同学,都感到很是意外!按理说,凡是沉默寡言的,肯定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学校的王老师阅人无数,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邓大力还有这样的勇气?
图书室事件过后,邓大力又像往常那样,孤独地躲在一边啃书。照样不同任何人交往。
张爱梅有几次去找他,他都躲着不肯见。
偏偏遇到爱梅是个不认输的女孩,大力越是躲她,她越是粘得紧板,影子一样地紧跟着大力。既使不说一句话,她也毫不气馁地粘着大力。
大力知道躲不开这个性格倔犟的女同学,只好放弃躲避。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再说,让老师和同学们看到了,对你我都不好。”大力唉声叹气地对爱梅说。
听到大力开口说话了,爱梅激动得想哭:“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有权爱你!”
“我们那里很穷,我也不值得你爱,何苦呢?”大力再次叹了口气。
“邓大力,我警告你,你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乖乖地接受我的爱,否则,有你好看的!”爱梅知道,可能难以说服大力接受她的爱,只好使出刁蛮公主的霸气。她不想征服邓大力,而是想表白自己对大力的爱。
邓大力的心里矛盾极了,答应了吧,又考虑到彼此之间不般配;不答应吧,又看到爱梅的眼中,分明噙着一泓泪水,稍不留神,就会导致那泓泪水破堤而出,那将会使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大力忽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咱们每周联系一次,一切要看缘份。”大力的意思是,考虑到爱梅可能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热情一过,很快就会忘掉这档子事的。
爱梅见大力同意与她交谈,立时破啼为笑:“拉个钩,才算数。”
“拉就拉,怕个啥?”
两个年轻的手指勾在了一起,庄重而又神圣。
五
邓大力一直信守着每周一次的约会,平时尽量回避着同爱梅地接触。
爱梅却总能找些不是借口的借口,极力想跟大力在一起。
每次到餐厅买饭,爱梅总是打来两份,专等大力来一起吃。如果大力不吃,她便噘着小嘴也不肯吃,发誓要饿死给大力看。大力没有别的办法劝说爱梅,只好勉强吃下爱梅打来的饭菜,但却尽量不在爱梅一起吃。对于大力的这点表现,爱梅倒也不太勉强。只要他肯吃她为他打来的饭菜,爱梅就很满足了,别的表现也就无所谓了。
又到了每周一次的约会时间,爱梅早早地等在学校大门外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
爱梅一面望着教学楼,一面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神情焦急而又无奈。她也知道,大力每次都走在别的同学后面,从来不肯提前离开教室,好像多看一分钟书都是好的。那怕他已经完成了课堂作业,也不肯先行离开教室。
终于出来了!
爱梅的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那个夹着几本书,最后走出教室的小个子男生,就是大力。
“喂,我在这儿哩。”爱梅扬了扬手中的书包,朝着大力喊叫着。
大力也看到了爱梅,径直向爱梅走了过来。
“哎,你们怎么下课这么早哇?”
“老师有点私事儿,让我们自由活动。”爱梅显然很高兴,能这么早就下课。
“今天到哪去玩啊?”大力轻声问。
“到我家去玩,你看好不好?”
“不合适吧,让你爸妈看到多难堪啊!”
“我爸妈刚刚被公派出国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害怕哟”爱梅做着害怕的样子,夸张地对大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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