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母亲的行李袋(散文)
母亲要走,仓促而决然,在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自己买好了火车票,硬座!
一直忙着工作上的事,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能坐下来认真地和母亲说会儿话。很多时候都是,我刚一进家门,母亲不管在干什么,都会放下正在干的事情,立刻往厨房走去,或热饭或盛饭,急急地端到桌前,叫我快点儿过来吃饭。看着已显老态,行走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笨拙的母亲,在屋子里为我忙来忙去,心头除了感动,更多则是愧疚。
想让母亲把硬座的票退了,给她换成卧铺,但母亲执意不让,她自己拿着票,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依了她。母亲说:“没必要买卧铺去糟蹋钱,这一路坐火车只有一天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坐个卧铺又能舒服到哪儿去?何况还要多花一百多块钱,在咱家里这一百多块钱够你爸我俩近半月花销!”。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自然是知道这坐卧铺要比那硬座舒服得多,只是她心疼钱,不愿意为了那份舒服而去多花这一百多块。她过日子仔细了一辈子,才辛辛苦苦把我们哥儿几个拉扯大,勤俭持家已经深入到她的骨髓深处,怎么可能为了贪图舒服而去浪费那么多钱!
母亲买了票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回家的行李。说是准备,其实倒不如用“收拾”一词来描述更为贴切。因为除了母亲来时带的少许衣物外,她所要收拾的,更多则是一些我不穿的旧衣物,她要将这些旧衣物带回去给父亲。我不让她带,母亲执意要带,说:“好好的衣服,扔了多可惜!你爸年龄大了,穿衣服没啥赖好,你的衣服他又刚好能穿上。”
让母亲和妻三收拾两不收拾,我那些不穿的旧衣物,竟把一个大包塞得满满当当。别人出门回家都是带一包吃的和特产,母亲要带回的却是一包旧衣服。知道自己也劝阻不了,只好默默地看母亲在那里忙碌着,一如小时候看母亲的眼神一样。只是,现在的母亲老了,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青春时的模样!
母亲买的票是第二天晚上的火车。那日下午,我协调好手头的工作,比平时早了许多回家,以便能够去车站送送母亲。
车站本来是不让送行的亲属进站的,那天进站乘车的人很多,我也是钻了检票人员疏忽的空子,硬是提着行李将母亲一直送到火车上。进了车厢找好座位,将母亲的行李摆放停当,看看表离开车还有点儿时间,就坐在母亲旁边陪着她。我看着过道上急匆匆走动着的乘客,发现坐这硬座车厢的,基本都是年轻人和打工者,母亲这样的年纪坐在这里,多少总是会显得有些突兀,这让我内心不免有种莫名的难受。
可能母亲也感知到了我的不自在,叮嘱我几句后便催促我赶紧下车去。恰好邻座位的人也上了车,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也只好走出车厢,默默站在车窗外,只能隔窗看母亲。我能看到她嘴动,却听不到她的话语,当汽笛长鸣,火车开动的那一瞬,我分明看到母亲的眼眶已经湿润,我心凄凄然。看着列车消逝在铁轨的尽头,我也只能黯然出站,边走边回忆母亲来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出得车站,乘上回家的30路公交车,车上尚有座位,我依然习惯性地站在车厢的过道里。临近发车,上来一模样精干的小伙子,他一手拎包,一手牵着一位老年妇女。那神情和姿态,很自然地就能感觉到是母子俩。小伙子按排母亲坐下,将手里拎着的包放在母亲座位旁边。嘴里小声埋怨着说:“妈,你一个人大老远出趟门,拎这么多东西干嘛?”。他母亲将包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早已经忘记了刚下火车的劳累,一脸幸福地说:“包不重,也没拿啥,就是咱家地里产的和妈自己做的一些东西,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从他们的言语交谈中,我判断出这小伙子好像也是当兵的,自己落户到了这里,母亲是第一次过来看儿子,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虽然辛苦劳累,却是满脸的幸福。
看着他们母子俩幸福交谈的情形,又看看他们跟前放着的那个鼓鼓的大包,使人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送走的母亲。想起她刚来时,手里拎着的,同样也是鼓鼓的大包小包。
那日一早,我去火车站接母亲。深秋的塞上,已经寒意尽显,站在空旷寒冷的车站广场,我不停地看表、看提示牌、听进站广播,生怕会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会与出站的母亲失之交臂。好容易熬到母亲所乘的那趟列车到站,我便集中所有视觉细胞,直直地盯着人头攒动的出站人群,两只眼睛就象一台扫描仪,到处在寻找母亲。好容易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觅到母亲的影子,眼睛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目光随她的走动而转动着,唯恐在这人海里失了目标。
临近出站口,母亲也看到了我,布满皱纹的脸竟也绽出如少女般羞涩的笑容,急急拎了两个大包往出来走。母亲正高兴间,却听得车站人员广播让出站人员出示车票,她不得不赶忙放下两个大包,在衣服口袋里开始到处翻找。可能因为兴奋和着急,一时竟忘了车票放在了哪里,来回翻找不见,一脸的惊愕与迷茫。因为着急,手在不停翻找的同时,嘴里却已经开始不停地叨叨着:票呢?明明上车时还在的啊!刚才还兴奋如小姑娘般的笑脸,倾刻间便已是阴云密布,一脸着急的愁容。我只能隔着检票台喊母亲,让她不要着急,仔细回忆一下票放哪儿了,慢慢找!
母亲定下神来,回想了下车的细节,忆起是临下车时,将车票放到了所拎着的大包一侧的边袋里。翻找出来票,母亲皱着的眉头方才舒服开来。验票出站,我急急地接过母亲的行李,问她出个门咋拎这么大两个包,这么老远,一个人还得倒两次汽车,然后才能坐上火车,提这么多东西干啥!
母亲说,那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你们爱吃的红薯粉条,和一件上次回家时你没能够带走的瓷器。这个包里主要是一些给你们和孩子带的吃的,还有咱家自己养的鸡、鸭、鹅下的蛋,我给腌成咸的了,专门煮熟了给你带来。咱家的这些蛋,不等下下来,就有人专门来家里买,都知道是自己养的,吃着放心,一个鸡蛋现在能卖一块多钱呢!还有一回,一个鹅刚下个蛋,让来买鸡蛋的看见了,非要买,我说不卖,结果那个人扔下八块钱拿起来就走了!说着这些,母亲一脸的兴奋。母亲还说,计划着要来看你们,你爸那段日子说啥也不让把那些蛋再卖了,特意让我腌好了给你们带来,说要让他小孙子尝尝咱自己家里养鸡下的土鸡蛋。还有,去年你们回去时,院子里的无花果还没熟,小家伙儿一天到晚在树下转悠,看无花果有熟的没。这次来正好无花果成熟,我们给他挑了刚熟的摘了些,专门给他拿来,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起来了没?
听母亲如数家珍地讲她所带来的东西,内心充满着感动的同时,又不由埋怨她道:您已经是六十多的人了,一个人出门,来回辗转倒车,还要提这么多东西,这一路上来回折腾着,万一累着了咋办?这些东西又不是买不上,还非得大老远从家上千公里倒腾来!
听着我的数落,母亲笑笑,说:大都是在车上放着拉来的,自己又提不了几步路,平时干活习惯了,提这点儿东西不妨事!
忆起这些往事,再想想平时包韭菜鸡蛋素馅饺子时,里面放着的那些红薯粉条,吃着饺子,品味着那浓浓的家乡味道,我所能感受到的这一切,都是源于那特有的红薯粉条,那粉条来自故乡,更是源自母亲对于我们深深的爱与牵挂!
如今,母亲坐火车走了,将要回到那个养育了我们的故乡小镇。她那来时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回去时依然鼓鼓囊囊。只不同的是,她带走的是一堆我们不穿的旧衣裳,而留下的则是她连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的一堆土鸡蛋、咸鸭蛋,还有两枚大鹅蛋!更有那一大箱子的红薯粉条,可以在我们想吃的时候,去感受那份来自故乡、来自母亲的味道!
如今,看到公交车上那个母亲的行李袋,回想起自己母亲来看我时所提的两个大行李袋,这一刻,我才深深明白:普天之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她们都有一个硕大而且盛满了爱的行李袋,它是一具百宝囊,那里所盛放着的,永远都是来自父母,来自故乡,最最无私的牵挂和挚爱!不求回报,永不索取!
直到有一天,他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若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依然会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用颤颤巍巍的双手给你端出美食,看着你吃,然后露出孩子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