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在继续……
　　 近几日，忽然的早睡早起。人恰似齿轮，被时间追赶，迅速转动，即使工作暂缓一个段落，也不能戛然而止。即使步履停止，思绪还在继续，慢慢地，习惯性地，转啊转的。我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顺时针旋转，由快到慢到停止。我对他说，我的思维还在继续，心不静。我站在我的心外，还没有打开那扇门，属于我的门。一旦进去那扇门，我就找到自己。我用指尖告诉他我的状态。他微笑不语。
　　 我追求心灵宁静。我用宁静，这个词比安静更静。我喜欢那样的状态。一个女人最美的状态，我的状态。
　　 如今，患了忙碌症般，人闲置，心不静。书翻了两页，放下；音乐听了两曲，人昏昏然。
　　 心静，于我，突然地，难寻。
　　
　　 书房坐东朝西。什么也不想做。
　　 窗外隐隐约约有些蓝了。园子安置许多路灯，深蓝夜空下，宛如一大朵一大朵白色牡丹开在地上，写意得很。目光狭窄，我望不见天空的星子，许是今日天气与昨日雷同。朋友在朋友圈中留下几个字：下雪了。欣喜。立于窗前看雪、依然是灯光下泛着白与黑的柏油马路。天气预报说有小雪。是小。稀疏的雪，落在半空忽而不见，不步出屋内无论如何感受不到雪的存在。想必天依然如昨日，脏乎乎的。雾霾一词，是施展妖术的魔，连小孩子上学的门也堵住了，不得已在家中温习功课，停课不停学。霾，提起这个字，人们恨之入骨，又奈何不了它。
　　
　　 真是冤枉了天。好天。
　　 起身煮水烹茶。
　　 东边天空美如粉黛。油画似的。浓得化不开的深灰。朝阳在灰色边沿勾勒出粉红。
　　 好日。
　　 喜欢看天空。
　　 天是海倒过来的模样。浩瀚无边。我的城市没有海，看海需要到远方去。见到天空，宛如见到大海。天空是头顶上日日可见的海。
　　 我迷恋海，每年必要看海。如今，迷恋日日可见的天空。
　　 每个清晨，我会看看天空，东边天空绚丽，非居高处远眺不可。我时常把手机伸出窗外，一张张地拍摄，一张张删除，直到满意为止。
　　 我拍了很多天空的照片，朝霞、夕阳，蓝天、白云。
　　 每天下班，出地铁，一段不远的路，一年四季，我一如既往选择步行，只为看夕阳下的天空，还有划过天际的航班。落日红得耀眼，染红半边天，映照出树，五线谱般的高架线的影，如画。
　　 夜色浓郁，是天空最美的时刻。什么也不做，一个人站在书房窗下恋恋不舍送走夕阳。美得无言，美得近乎落下眼泪。有人说没有相同的两片落叶，我说，更没有一模一样的天空。
　　 早晚天空盛装出场，白天是卸了妆的女子，或蓝得似海，或飘浮朵朵白云，或轻纱曼舞。我是天空的收集者。敲几个文字，发几张天空照片，为一日光阴纪念。
　　
　　 时间逼迫，快七点了。夜未央。
　　 工作的日子，将近十个小时身居在外。冬天，披星戴月。清晨，园子停留——看星星。有星星的日子，天必是好的。南城还没有被都市繁华染得不可救药。星子的光芒未被霓虹灯的光影埋葬。所以，星星多且亮，像无数的老绣片绣在天空巨大的裙裾上。
　　
　　 亦喜欢看星星。
　　 时间过得好快，真正，完全住进这里三年多了。说是真正，房子装修两年，除了双休日过来收拾一下房间，住上一晚，好端端的房子一直闲置。远！除了远，商铺稀少，购买可心物品，还需开车或者乘坐几站公交到四环以里。听说这里即将建造万达广场，想必那时方便许多。商业繁华相应带来都市喧嚣。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看星星的习惯是搬进新居之后。喜欢的最初，是发现天空星星又多又亮开始吧。
　　 南城的星星再多也多不过山东平原。第一次领略成堆星星之美是十六岁。第一次乘坐火车，第一次离开北京去外婆家。说是外婆家，其实不是，是只见过一面的姨妈家。我只看见村子一角一间破败的房子。表哥告诉我，那是外婆曾经居住的地方。我抚摸那些老去的泥土，那些从土里钻出的荒草，那些零落无人看管斑驳的墙壁。那里曾经居住过一个孤寡老人，我的外婆，烈士遗孀。外公在母亲嗷嗷待哺之时，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外婆孤身一人，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女儿长大。一个远嫁北京，一个留在山东平原。
　　 外婆去世多年。对外婆印象，永远是一身藏蓝对襟小衫，盘着黑色发髻，颤颤巍巍在我家小院行走身影。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外婆来过。我太小，两三岁。或者，在爸爸的老相册里，见过外婆照片，外婆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误以为见过吧。
　　 平原一带，地域辽阔，盛产棉花。冬季田野，残留未摘遗漏棉团。我和姐姐村中闲逛，捡拾带壳棉花，当成稀罕之物收藏。也见村中老牛拖着车缓慢前行。姨夫家院子宽大，院落养了两头健壮小牛，每天清晨，他抱着稻草耐心喂养牛儿。冬日天冷，土地冻僵。牛不下地劳作，享受阳光，闭眼歇息。或者反刍。
　　 夜晚，村中没有路灯，黑得不能再黑的黑。我和姐姐打着手电筒去舅姥爷家做客。胡同穿梭，偶然发现头顶天空成堆成堆的星星。绝不零星。也不是巴金笔下海上的繁星。平原的星星像一堆堆闪亮的石头，倒挂天空，真是担心星星掉下来砸在头顶。偏远村落，通电设施贫乏，每晚只有两三个小时通电。乡村的夜，没有耀眼灯光，遮掩星星光芒。
　　 所以，星星成群结队。
　　 三十多年没有再去平原，农村城镇化建设，外公的坟墓政府统一搁置烈士陵园。每年清明，表哥陪伴姨妈前去祭奠。表哥拍下外公墓碑照片。外公究竟怎样一番面容，母亲不知道，姨妈不记得。我从未向母亲提及外公外婆，母亲偶尔提起，心也淡然。物是人非，日子总要向前看。
　　 我喜欢看星星，从那时开始。不过，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星星。一堆堆的。数不清。那是乡间夜空最美风景。
　　
　　 呆坐着，任凭思绪轻舞飞扬。念着忙碌的生活，忆着远方星空，莫名地想起外婆，从未谋面的外公……
　　
　　 天亮了。一地的浅白。是下雪了。夜太黑，蒙蔽了我的眼，一层薄雪误以为柏油路。田野里的池塘像嵌在白色木头镜框里。那些成群的羊，小马驹，牛儿怕冷似的，不出来了。不大的工夫，雪浸在泥土里，润泽了干枯的泥土，还有我的心。好雪片片。片片雪中，纷乱思绪渐渐平息。吱呀一声，我听见心里的那道门开了。我轻轻走进去，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