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梦，是依偎在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子，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的集市。蓝月记忆中的古梦，风景异常优美，山上绿树葱茏，鸟语花香。一条清澈的河流从村前绕过。夏季的时候，开满粉色和白色的荷花，散发出一阵阵泌人心脾的香味。河里鱼儿相互追逐嬉戏，更有蝴蝶蜻蜓蹁跹起舞，俨然不染俗世尘埃的世外桃源。它就那么静静地依偎在群山的怀抱中，像一个熟睡的婴儿，安静，幸福，嘴角含笑，做着一个古老的梦。
　　 如今已是初秋了，山上的枫叶染上了缤纷的色彩，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彩色油墨，泼了一幅美丽的山水图画。那些枫叶，在初秋微凉的风中飒飒起舞。
　　 蓝月走在这副图画里，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十年前离开这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是妈妈的故乡。今次回来，是外婆极力邀请的结果。因为村里要建醮安龙，俗称的“请神回家”，是件大事，要唱三天三夜的戏。村里的人家，但凡沾亲带故的亲戚都邀请上了，因为客人越多，越代表有面子，妈妈自然在受邀之列，蓝月是代表她来的。
　　 蓝月今儿赶早了些，山道上还冷清呢，一路只听到清脆婉转的鸟叫声，叽叽啾啾，叫得蓝月心情也好了起来，忍不住绽开了笑，那张清秀美丽的脸上，像盛开的一朵淡雅菊花。
　　 “哟，妹子，笑起来真好看！咱交个朋友呗？”
　　 从路边一块大石头后面，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把蓝月吓一跳。扭头一看，只见有个年轻男孩转了出来，二十岁左右年纪，大约一米八三的个子，挺壮实，皮肤晒成小麦色，脸上的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稍微带些痞气。他手里拿着牛鞭，卷着裤腿，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子。
　　 啧啧，阿奈这个家伙除了身高被拉长一点之外，其他的真是一点都没变。
　　 “冤家路窄！”蓝月叹了一声，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惦了惦。
　　 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短腿月月了！
　　 “妹子，别呀，我不是坏人！”阿奈仔细地看了蓝月一眼，“哦”了一声，“原来是你呀臭丫头！越长越出息了哦！”
　　 阿奈流里流气地看着她，蓝月把石头在手里颠了一下，想着他要是敢乱来，我砸死他！
　　 阿奈看蓝月一副阴沉的表情，不是跟他开玩笑，忙收起那副流氓相，正经起来：“丫头，你想干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记着以前我欺负你那事啊？你不也踢了我一脚嘛，再说我爸那天差点把我揍出屎来，我也没占什么便宜呀！咱就算扯平好不好？我早就从良了，咱现在是大大的好人！”
　　 “好人？”蓝月看了看他，发现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阿奈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眼里也没有流氓通常有的痞气。
　　 蓝月四处看了一下，这里离村子不远，附近能看到有人在走动，蓝月也就放了心，丢下石头，拍了拍手，问阿奈：“你在这里干嘛？”
　　 既然人家都说从良了，她也不能那么小气，小时候的事，再提可不显得她小心眼吗？
　　 阿奈见状松了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摸那么大一块，是想要打爆我的头吗？”说着指了指被她丢在地上的石头，蓝月笑了起来。
　　 “我今早牵牛出来吃草呢，刚好就看到你了，这就叫缘份呗！”这家伙，危险刚解除就又张狂了起来！
　　 “放牛你用得着躲石头后面吗？”蓝月不满地说。
　　 “嘿嘿，想吓唬吓唬你呀！”阿奈笑着说，跟着蓝月一起往村里走去。
　　 “你还在读书吗？”蓝月问他。
　　 “没有，念完高中就不去了，咱不是读书的料，还是放牛实在。”阿奈说，“丫头，你还记得你那个老相好吗？”阿奈一副欠揍的表情又来了。
　　 “你说什么呢？”蓝月白了他一眼。
　　 “阿杰呀？你不记得他啦？”阿奈一副假装吃惊的夸张表情。
　　 “我记得，怎么？”
　　 “我发现自从你走了之后，这家伙越来越奇怪，好像从来不跟人说话，彻底哑了一样。我以前好几次去挑衅他，话说得特难听，我现在想起都想抽自已，可他丫的理都不理我，转身就走，还经常坐在那石头上发呆。”阿奈指着村口那块石头说，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一直这样吗？那他妈妈呢？”蓝月问。
　　 “一般情况下，他都这样，木呆呆的。听说，他妈妈好像没以前那么疯了。”
　　 没那么疯，那他不是应该好一点吗？蓝月沉吟起来。
　　 走到村口，蓝月抬头看了一下那块石头，空空荡荡的，没有阿杰的影子。再看了一下那座房子，窗子开着，窗帘卷起半截，有个人影在里面一闪。她以为自已眼花了，揉揉眼再看，什么都没有。
　　 二
　　 十年前，蓝月八岁，被妈妈送到外婆家，丢下就走了。蓝月哭着喊着想要追上妈妈，却在村口摔了一跤，粘了一脸泥。这时，有个人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蓝月抬头一看，见是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裤子，看起来干净斯文。他长得苍白消瘦，眼睛却异常清澈干净，额头的刘海稍有点长，风一吹来，轻轻地飘。此时，他正满含同情地看着她。
　　 “别哭了！你妈妈会回来接你的。我刚才看到，她一面走一面抹泪，看来她也很舍不得你呢。”男孩安慰地说。
　　 “真的吗？”蓝月抬起花猫一样的脏脸，看着小男孩问。
　　 “嗯。妈妈都爱自已的孩子，你妈妈也一样。”男孩朝她一笑，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
　　 蓝月把一只脏手放在他手里，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
　　 外婆跑来，抓着蓝月上下看，着急地说：“我的儿，摔疼了没有？你妈妈只是回家几天，把事情解决完就来接你了。我的儿，乖乖的，别哭啊！”外婆把蓝月身上的灰尘拍掉，看了一眼小男孩，急急把蓝月拉走了。
　　 蓝月回头一看，见小男孩转身，走入村头的一座房子里。那座房子很气派，是红砖房，高大宽敞，墙上还嵌着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的，能看到漂亮的窗帘在里面挂着，窗台上似乎放着一撂厚厚的书。
　　 外婆村子里一例都是泥房，破破烂烂，这么一座大砖房在这里很扎眼。
　　 蓝月问：“外婆，那座房子好漂亮！是那个哥哥的家吗？”
　　 外婆神秘地压低了声说：“我的儿，你记着，千万不能去那里！那里邪门着呢，听说里面有个女人是疯子，经常半夜里又哭又笑，像鬼一样。你要是去到那里让她看见，她会骂你，还会抓住你拿来打！刚才那个小男孩就被她打过，好可怜哦！以后你离那里远远的，经过这里都要绕远一点走，明白吗？”
　　 蓝月看着外婆一脸严肃，说得那么悬，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只好点点头。
　　 虽然外婆对蓝月很好，但因为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妈妈和姐姐，蓝月还是觉得日子特别难过，再加上表哥表姐经常欺负她，舅舅舅妈也老是给她白眼，她只好每天吃饱饭，就到村口的那块大石头上坐着等妈妈。
　　 有时候，那个男孩会从那个大房子里走出来，坐在蓝月身边，陪她说话，陪她一起等妈妈。或者，从家里拿来小人书，两人紧挨在一起看书。蓝月也终于知道，那个男孩叫阿杰，也是和他妈妈一起回姥姥家的，已经住了两年了。
　　 有一天，蓝月好奇地问：“阿杰，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疯女人？”
　　 “什么疯女人？你听谁说的？”阿杰一下生气了，苍白的脸涌上一丝血色。
　　 “是我外婆说的，她说疯女人会打人。”
　　 “你走！以后我不要再看到你！”阿杰气得大叫。
　　 蓝月一惊，从石头上滑了下来，脚歪了一下，痛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阿杰一见，忙着急地跳到她身边，蹲下身查看她的脚，问：“疼吗？”
　　 蓝月哼一声不理他。
　　 “你生我气了吗？”阿杰抬起头看着她，一双眼睛清亮清亮。
　　 蓝月低下头不说话。
　　 “你知道吗？你外婆说的那个疯女人，她是我妈妈。”他想了想，开口说。“她不是疯女人，她只是病了，她很可怜！不管别人说她什么，她永远都是我妈妈。”
　　 “可是我外婆说她打你了！”蓝月抬起头看他。
　　 “不管她怎么对我，我都会爱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难过地低下头。
　　 蓝月也低下头不说话，这时候她想起了妈妈。妈妈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她吗？可是，以前妈妈对她很好很好，可能，她真的有事要去做？外婆也说，过几天妈妈就来接她了！
　　 蓝月想着，没那么难过了，看着阿杰说：“我不恨你了。”
　　 他笑了：“真的吗？”
　　 “嗯。我也爱我妈妈，就算她把我扔在这不管我也爱她。”蓝月坚定地说。
　　 阿杰依着她坐下来，两人静静地看山上的鸟儿。
　　 只要有个窝，窝里有个鸟妈妈，就是有了家，有了归宿，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三
　　 那天，蓝月又一个人跑到石头上坐着等妈妈，阿奈赶着牛回来看到她，嘲笑地说：“小圆脸，又跑到这里哭鼻子啦？你妈妈不会来接你了！”
　　 “要你管！”蓝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阿奈是村里的孩子王，比蓝月大三岁，他的个子长得高大壮实，经常欺负别的小朋友，蓝月就老是被他嘲笑。有时候，他更是过份得把别的小朋友往蓝月身上推，然后笑着跑开。后来，只要一见到蓝月坐到大石头上，他就会跑过来，不停地挑衅嘲笑蓝月，把小石头往蓝月身上扔。
　　 蓝月无奈，在村子里到处转悠，最后，终于给她在村边找到了一个草垛。草垛被主人家挖了一个洞，蓝月钻进去，刚好把她的小身子藏起来。蓝月很高兴，把阿杰带到那里，两人一起看书。没想到才过不久，又被阿奈那个家伙找到了。
　　 那天，在蓝月和阿杰看书看到兴起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大喝一声：“哟，是谁在里面调情呀！”
　　 蓝月和阿杰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讨厌的坏蛋阿奈。
　　 阿奈一副痞子样站在那里，裤腿捞起大半截，光着脚，手里拿着一根草编的牛绳，正一脸凶狠地看着他们。
　　 “吓，原来是你呀！小白脸，你平时不是很拽吗？从来都不跟我们说话，我以为你多正经多高尚呢，啧啧，跟人家小姑娘躲在草垛里！你可真行啊，这是第几次啦？我都没办过一个女孩呢。”阿奈说着，砸巴着嘴，把两根手指圈成一个圆，另外一只手的手指不停在里面上上下下。
　　 阿杰一脸通红，握紧了拳头什么话都不说。蓝月疑惑地看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坏蛋，不知道他要干嘛。
　　 “小白脸，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一直盯着你们呢，终于让我发现了，嘿嘿！”阿奈狞笑着说，跟着往后退几步，两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起来，“喂喂，都快来看呀！有人在调情呀！嘿，好看的电影呀，不要钱的哦，不看白不看，看了不白看！快来快来，有人不要脸喽！光天化日的，在这里配种呢！”他这么一喊，附近几个放牛的他的同党围了过来，对着蓝月和阿杰指指点点，一个个挤眉弄眼，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
　　 阿杰的脸沉了下来，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紧紧地咬着嘴唇，蓝月往他身后缩了缩。
　　 “啧啧，没话说了吧小白脸？”阿奈喊了一通，停下来，逼近草垛。
　　 “你这小子算什么东西，来我们村里搞鬼，平时我就看你不顺眼，这回你可跑不掉了，这可是你自找的！”阿奈说着走上前就想来抓阿杰。
　　 蓝月一急，也不怕了，站起来伸手拦到他前面：“你想干什么？你这个坏蛋！”
　　 “哟，小圆脸，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的，我以为你只会坐在石头上哭鼻子呢，怎么？在保护你的奸夫啊？”阿奈恶心地歪着嘴，还故意流着哈喇子，“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这么骚，知不知道要脸啊？我可要去告诉你外婆啦，说你已经是小白脸的婆娘了！”说着一脸狞笑地伸手捏捏蓝月的脸：“小圆脸，你都能陪小白脸了，也来陪陪你阿奈哥哥吧！”说着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蓝月一下站不稳，往外倒去。
　　 阿杰站出来大喊一声：“放手！”抓住蓝月的手往后拉，把她护在身后。
　　 “哈，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咧！”阿奈愣了一下，又流里流气地笑了，“小白脸，今天你别想那么容易就过得去，我非得让你的小白脸变成小黑脸不可！”
　　 “你要跟我打架我奉陪，你别动她！”阿杰涨红了脸指着蓝月说。
　　 “啧啧，护花使者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好，我就打你！”“你”字还没说完，一把就把阿杰拉出草垛。
　　 阿杰踉跄了一下，立即站稳脚跟。阿奈直逼到他的鼻子上，拍着他的脸说：“啧啧，这张小脸还挺好看的嘛，难怪小圆脸会看上你！今天我就给你脸上画朵花！”说着一拳揍在阿杰脸上。
　　 阿杰往后一翻摔倒了，蓝月跑过去扶起他，着急地大叫：“阿杰，你怎么样？”阿杰定了定神，站起来把她推到一边。他哼了一声，对阿奈说：“也能这样而已吗？”
　　 阿奈怒了，又一拳飞过来，直接把阿杰打得后退几步，又摔在了地上，阿奈不等他站起来就冲过去，一拳一脚地猛踢猛打，狠狠地说：“你服不服？服不服？”
　　 阿杰咬着牙不说话，也不求饶，只是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看着阿奈。
　　 阿杰被阿奈打得起不来，那些围在身边的家伙还在给阿奈鼓掌起哄，没有要来劝阻的意思。蓝月吓得都要哭出来了，上去拉住阿奈说：“你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阿奈一把甩开她，力气之大，把蓝月甩到一边的石头上，“砰”的一声，蓝月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时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