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短文学】陌路人(散文)
2010年九月初的一个晚上,把外甥女送上了北上求学的火车,赶紧穿过嘈杂难忍的候车室和熙熙攘攘的广场,来到火车站东的公交站牌下等车。这时已经10点多了,火炉般的城市依然酷暑难熬。中巴早收车了,站东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路无人售票车,而且发车时间在这个时候也拉长了,所以等车的人显得很多。我索性把耳机塞进耳朵,用音乐打发这段无聊的时间。
正当我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自以为与外界隔绝,忘乎所以时,突然感觉有人对着我说话。
“兄弟,问一下这20路车到不到胡家庙瓜果市场?”
一听这称呼,就仿佛见到了亲人,因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师傅”或“先生”是常用的称呼。我赶紧摘掉了耳机,抬头一看,是位农村来的大哥,五十多岁的样子,刚理过的头发还是有些凌乱,显然是被风吹了很久,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写满了沧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新的,却显得不那么协调,一双旧皮鞋已经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位风尘仆仆的赶路人。“20路到不了,但你要到那儿去,现在只能坐这路车,中巴早收车了,胡家庙下车后得走两站路,正好我也坐20路,咱一起走。”我给他解释着,他替给我一根烟,说:“走路咱不怕,主要是不认得路,要是认得路,从这儿走过去都行,走路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是家常便饭。”我心里颤了一下,是啊,走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是难事,难的是愿不愿走。接着他又问票价,我告诉他,我有公交卡,刷卡五毛,没有卡投币是一块钱。他略有所思,掏出一块钱,塞到我手上,说:“兄弟,你一会儿给我也刷一下卡,咱哥俩省五毛钱!”我赶紧让他把钱装进兜里。就这样,我们成了熟人,聊了起来。
他比我大十多岁,兴平人,靠种地为生,没啥手艺,日子过得比较清贫。兴平在西安市的西边,孩子今年高考,考上了西安东边的渭南师范学院,兴平到渭南虽然没多远,但没有直达班车,得到西安倒车,孩子今天开学,他这是送完孩子返回西安。他告诉我,下午把孩子安顿好以后,本来坐汽车50分钟就到西安了,票价14元,而火车虽然没有汽车方便,得等时间,但是便宜多了,有一趟慢车票价只有5块钱,反正晚上没事,所以他选择了火车,没有座位,从渭南一路站到了西安,而且已经计划好了下火车以后的行程。这段时间是早熟苹果收获的季节,兴平离西安近,每天晚上都有好多当地的小果商用农用车往西安运果子,他们深夜到西安,最晚赶天亮批发完,返回兴平。这位大哥正是为了搭个便车才去果品市场的。他告诉我,午夜12点多,车陆陆续续就到市场了,他找个熟人,给人家帮帮忙,如果运气特别好的话,明早七八点钟差不多就到家了。
我算了一下,大哥这样安排能省40多块钱,但要多受一个通宵的罪。
车来了,我们在20路车上继续聊,大哥告诉我,女儿从小到大生活在贫寒的家境中,很乖,也很孝顺,学习一直很好,高考却没有考好,考前曾经害怕上大学家庭负担重,打过退堂鼓,没考好可能跟那次企图退学有关。我能感觉到大哥的眼角是湿润的,我安慰他说,大哥你放心,贫寒出英才,既然上了大学,就一定有出息的,我给他说我外甥女当初连高中都没考上,因为家寒,便有了一股子韧劲,在职高上了三年,如今还考了个一本,刚刚送到去往北京的列车上。他告诉我,孩子考上师范学院,很高兴,孩子从小就想当老师,这下如愿了。车上一明一暗中,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了笑容。
车到了胡家庙站,我也下了车,骗他说顺路,我害怕他不认识路,问路时要是碰到漠然的人,该有多难。我和他聊着收成,聊着土地,慢慢地走着,随着渐渐地闻到腐烂瓜果的那种酸臭味,离目的地不远了。虽然已经进入九月,气温还是一点也不松劲,高温下,踩在地上的,垃圾堆的果品自然会发酵出异样的怪味。随着味道越来越浓,我们一起走到了果品市场。
到了市场,我就必须和这位陌路人分别了,说实话,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老师,但所有的好老师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行将再见的时候,他用那双粗糙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使劲地摇晃,我知道那是在用心表达感谢。其实,我应该谢他才对呀!从果品市场走到我住的地方,五六站路,路灯陪我慢慢地走着,这个地方晚上活动的人很少,我一边走,一边想着大哥,在那种浓烈的气味里,他怎样才能熬到天亮,就为了省四十块钱。不知道这一天里,他吃的什么,也许自带的干粮吧,喝水问题怎么解决?我不敢继续想,这时路过一个网吧门口,因为天热,门开着,我向里边瞅了瞅,里边大多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叼着香烟,里边烟雾缭绕,他们热火朝天地玩着游戏,聊着QQ,这时已经快12点了。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给儿子讲了昨晚的经历,12岁的他一脸茫然,90年代末期出生的他现在显然不太明白,我肯定会不停地提起这件事,这个人,必须不停地讲下去,他才能明白。我不知道,那位大哥的孩子,以及普天下所有的孩子,是不是都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昨晚的网吧里,有没有寒门出身的学子?我只能默默地祈祷,穷人的孩子都能早点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