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回家】桥(征文·小说)
1.
从白寨到坡刘有三里地,中间有座废弃的石桥,先前这是一条红石子铺就的官道。自从实行了农田责任制,这条路很快被蚕食了,石材也大都被人搬回家垫了宅子垒了猪圈了。
不远处是政府新铺的柏油路,光洁平整,没谁再去抄近路去走那条河水时有时无的旧路了。
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
坡刘戏班班主刘水木却说:“我们家的厄运开始了。”
刘水木的闺女巧云订亲的那家“农转非”了,吃上商品粮的亲家怕“一头沉”拖累了儿子白志强,登门致歉退了亲。
被退婚后,巧云高考三年连续落榜。头一年,差一分,第二年,又差了七分,第三年,没等去县城考试回来,就听说她去找志强了。
老刘气炸了肺,等闺女脚一踏进门,劈头盖脸地爆打她了一顿。
女儿长得白净,身材又好,自己家境殷实,要不是那个“非农户口”,他白家是高攀了,找他?犯贱,丢人现眼。巧云满肚子委屈,说志强说了要娶她的。
2.
几个月后。
巧云并没有收到任何一所大学的通知,哭了几天,傻了,医生说是精神分裂。老刘的心都碎了,就这么一件小棉袄,老伴走的早,没人照顾,没办法,当年年底就把她嫁给白寨朱大军。
朱大军穷得家徒四壁,病怏怏的老娘,下边三个弟弟。这倒好,弄得他赌也戒了,烟也不吸了,一天到晚就想着如何私自攒钱,如何背着儿子媳妇接济闺女一家了。好在朱大军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日子还算过的差强人意。
第二年,巧云生了个儿子,在计划生育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日子,这让人多少有些欣慰。
3.
自从结了婚,巧云的病情大有好转,偶尔才会自言自语,发愣发呆,做做饭,绣个花儿,很是安分,像她爹好唱,最好唱《风雪配》的唱段,唱起来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今日是我出闺的前一晚上,还缺少上轿的绣鞋一双。急慌忙我只把银灯剔亮,独坐在灯光下来绣鸳鸯……老爹爹为俺的终身着想,反遭到众亲友说短道长……俺不图富贵人他的银钱多广,只图他的才貌好品行端方……”
巧云一副含娇带羞的模样,把高秋芳演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深深地沉浸在婚前的喜悦和幸福憧憬之中,好像赶明儿白志强就要来接她似的。
大军只是静静地观看自己的媳妇,伺机鼓掌,并适时把茶水递过来。
转眼间,大军的儿子就要两岁了。这年秋天儿子拉肚子,几天也不见好,听说罂粟壳熬水喝特有效,巧云就想让爹帮忙找这东西,明明在村口就望到了娘家楼房,钻进玉米地就迷了方向,越急越找不着路。就这堆乱石头旁,就这种野菊,她采了一大把,志强七弯八绕地编了个花环,轻轻地戴在她头上……
4.
大军不见了媳妇,急得直冒汗,嗓子都喊哑了。
后半夜,帮忙找的人都回去歇了,他不死心,拿着手电又钻进了玉米地,一片片地找,一垄一垄地照,终于在灌木丛旁的乱草堆里发现了睡着的巧云,还有一地醒目的野菊花。灰头土脸的,脸上脖子上,凡裸露的地方都是玉米叶子划过的血痕。
他轻唤着把媳妇扶起来,巧云醒来放声大哭,对这个男人又捶又打,大军也不躲闪,也不过问,任她掐任她拧打个够,只是默默拼命抹眼泪。
末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小心地把媳妇背回家。
收秋后,大军咬咬牙承包了那块地,开着小拖来来回回碾出一条路来,河沟上稳妥地架上了木板。他对媳妇说:“咱去看咱大,走咱自个儿的路,迷不了。”
巧云变了,对男人不理不睬的日子过去了。那块地一百多亩,他咋会忙过来呢。自己并不是会干活儿的人,得想办法,兄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呢。
她给男人支招改种蔬菜,栽果树。结果是大军一家常年有活儿干,时时有农产品可以卖,兄弟们也乐意听从大嫂的安排。
没几年,大军的弟弟二军、三军、四军都相继盖了新房,娶妻生子。
终于有一天,白寨村的人每人手上都有一张日期安排不同的邀请卡,凭卡免费就餐一次。
政府兴修水利把大军地里的河加深加宽了,他趁机请工匠建了新颖美观的洞桥,改造了果园,临公路盖了酒楼,招回了多年在外当厨师的四军,开了个“三里桥农家院”,承办各种宴席。就餐的人还可到园子里釆摘新鲜蔬菜,草莓、樱桃、葡萄、大枣等,并且还能顺便购买林养的柴鸡蛋。园艺师、饲养员、服务生林林总总用了几十号人。开上汽车的大军穿着洁白的衬衫,有模有样,成了实实在在的老板。
被邀吃饭的人吧嗒着嘴感叹道:“巧云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呀。‘’
老刘说:”大军这人我到底没看错。“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5.
某天上午,三里桥。
农家院来了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者,白衣白裤,手里耍着把纸折扇,满面春风,边走边喊:“大军,大军。巧云呐,那王八蛋给逮住了。”
“大,你慢点儿,”大军两口子迎出来:“谁逮住了?”
“白志强。白志强呀!”老人愤愤然。
大军一个箭步冲过去,搀住老泰山,替他抹去眼角涌出的眼泪,回头瞅了眼媳妇,压低声说:“大,你别太激动了,身体要紧。这人跟咱早没关系了。外孙上大学时都没见你这么高兴。来,今个儿我陪你喝两杯。”
“今个儿我就是高兴,真高兴。千刀万剐的白眼狼!徇私枉法,贪污受贿,就该判他这辈子别出来。”
“是,是!”
“咱喝酒,今个儿喝痛快。白志强呀白志强,爹娘算是白忙活了。”老刘摇摇头,舒坦地叹了口气,顺口就唱上了:“哎呦,我的亲娘呀,这名字咋取得这样相当。”
“这样相当。”女婿忍不住合声随唱。
两个大男人相互搀扶着,笑着,唱着,眉飞色舞地谈论着。
“我去给你俩拿瓶好酒。”巧云转过身去,却是两行清泪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