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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雪花飞


作者:灵的玫瑰绿 秀才,249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4发表时间:2016-01-26 14:33:25


   1
   彩灯藏在树枝里,调皮地眨着眼睛,这边熄了那边亮,永远不会让你看不见,永远都有光芒照着你。红橙黄绿金蓝紫……是心里泛起的气泡,高兴时的红泡泡;着急时的蓝泡泡;哇哇笑脸扮在面前时是金泡泡;橙色,是无意中瞥见哪个女人的大胸脯时,酸酸的气泡,它涩涩的,想避开,却越来越浓,存心绕上你似的。
   大志喜欢这些气泡。它们比马路上那些灯好看,马路上的灯亮着,但它的光一点儿也不变,它不真。广场上的彩灯,红的不亮蓝的亮,像这些年过的日子,好一阵坏一阵。
   跑出租这么多年,凌晨那一刻,KTV和茶楼门口的生意最好,人上了车不问价钱;半夜三五点,南来北往的人,出了火车站两眼一摸黑,把车子开到他面前,说多少钱都是你的事;等到天亮,去住宅区逛一圈,上班的白领和学生不停招手。这些,大志是晓得的。一个通宵下来,他和小鹤一天的吃穿零用就有余了。
   小鹤是宝贝疙瘩,是见天儿扯着露珠儿抽条的闺女。富养姑娘穷养儿,再不济,小鹤买件衣服买双阿迪达斯的鞋,大志是保证了的。有啥办法?姑娘才两岁她妈就生病走了,撇下爷俩,老的带着小的,一把屎一把尿,长到今天,眼见着小鹤高中都要毕业了,当爹的连大声气儿的话都没对她说过。闺女模样长得俏,学习上不让人操心,这老天爷啊,也算长着眼睛,没待他大志太薄。
   小鹤怕长胖,一丝儿白肉要用牙尖尖咬出来。大志想吃回锅肉想得不行,就去馆子炒一盘,满嘴流油吃个饱。回家还得按闺女想吃的办。晚饭后大志去车行,站在门口听到小鹤从里面用钥匙把门反锁了才吹着口哨下楼。第二天早上再回家,小鹤已经在等着吃了他带回去的早点去学校了。冬天到夏天,每一天都卡准了时间按昨天的步骤走,晚饭没有晚过,怕饿坏了闺女;早点没有迟过,怕耽误了闺女上学。这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没有新鲜,但多年来的旧日子咂吧咂吧着还是有味儿。
   再说,跑出租车这个事也不是非得说辛苦,遇上谈得来的客人,坐上车拉一两回家常,一晚上的疲劳也就没有了。这些年跑车,大志没觉得累,偶尔碰上故意找茬的客人,大志就当作没拉过。钱是身外之物。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它计较,但他不计较。活到这个份儿上,明白比钱重要的东西还很多。只是,这世上奇怪的事也多,有个客人,天天上车就给一张红票子,还不要补钱。大志们跑出租车,跑哪几条线都有惯性,这个客人,一连几天傍晚在那个报刊亭旁边等,大志的车刚好经过,不载他都不行。每回开到他说的楼下,他却不下车。起初大志有点纳闷,问他到底是要去哪里?那个人摇摇头,很久,才说,回去吧,送我回刚上车的地儿。
   一连几天,大志都能把他拉上。每回把车开到楼下,等他说走了,又把车往回开。时间一长,大志心里有点发毛。这样的事儿发生一两次还算好笑,可多回了……如果每天闲着没事坐车兜风的是个女人,她把钱不当回事儿,大志还好想些,可这男人上车不说话,逛一圈就给张大钱,他演的哪一出啊?
   他上车,时间总在那个点儿上,前后不出半个小时,而且,车子停在那栋楼下,他的眼睛是向上的,也就是说,他来到这里盯着的是楼上的某一扇窗户。大志觉得自己真笨,这个简单的事也等了这些天才发现。
   大志悄悄把问号放在心里,没事就拿出来捉摸。小鹤她妈走过后这些年,他也想过身边要有个说话的人,可闺女一天天长大,别人喊到面前介绍的女人又对不上眼,时间一长,他就习惯自个儿把心事揣着。
   半夜起来,看到小鹤屋里还亮着灯,大志也只敢把脚步放轻了回到屋里。这孩子也命苦,不会走路就先没了妈,虽然跟了他这个爹,没冻着饿着,但也始终是缺了角的水缸,日子过得没边没沿,什么时候有了她自己的家,他也好歹能安得下心。没了妈的娃儿,走到哪儿心里都是空的,那空了的一半,是他这当爹的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的,这孩子心又细,心里再凉,在他这个爹跟前都是热气腾腾的笑。她用热捂他的心哩!看着街上那些嘻嘻哈哈成群结队的女孩子,大志也希望小鹤能在她们中间,哪怕是闹着玩儿呢?就是疯一阵儿呢?姑娘打小不往人堆里钻,上了学,开始几年一个人独来独往,后来有了一个结伴的女同学,俩个人就形影不离,小升初的时候,为了和小鹤同一个班,那个女孩子逼着她妈去找熟人,说小鹤的学习好,不跟着她,自己的学习就跟不上。她妈赶紧去求人让她们成为同桌。这是大志听小鹤说的。小鹤那天很高兴,放学一进家门就跟大志说个不停。大志也很高兴。女孩子上了初中,就有了些变化,身边有个信得过的女孩子,是最好的。大志记得那天自己也很高兴,吃饭的时候还喝了两杯。
   到了高中,小鹤才失落了好一阵儿,女同学的父母安排她上了职业技术高中,说是将来好接母亲在企业工作的班。那段时间,小鹤不说话,一张脸看着看着就尖了。大志每天早上陪她去学校,嘴上说着是顺路,其实是给孩子壮胆,新的环境本来就不熟,挽了手同进同出的人现在又不在身边,孩子心里怵着呢!这孩子别的事没让大志操过心,可这孩子心重。女子家心重了活着就累。谁让她妈走得早呢?!大志的白头发就是在那段时间悄悄钻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小鹤蹬蹬蹬跑上楼,站在门口还来不及换鞋就喊大志端杯子她喝水,大志才明白,那个女同学不习惯住校的生活,每天又和小鹤一起了上下学了。小鹤笑成一朵花。开头大志在屋子里听出是闺女的脚步声,这样“疯”,难不成出了事?经不起吓,拉开大门把一双眼睛落进楼道。心里密匝匝敲鼓。原来是她的伴儿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大志还喝了两杯。
   不过他也想过,两个孩子裹在一起,耽误了学习咋办?那边是有了门路去的职校,这边却是拼了命往独木桥上挤,去问小鹤的班主任,说小鹤同学这两次月考成绩从六十到四十八,进步不小啊!哦。那就行。有两次大志跑夜车,肚子饿了回家吃宵夜,两个孩子正往一个碗里挑面条吃,见到他,女孩放下筷子就问叔叔你吃面条还是馄饨?
  
   2
   男人像盯上了大志这辆“夏利”,大志把车滑出车行拐到报刊亭,就能看到他在那儿招手。大半月下来,他花在这趟车上的钱也该有千儿八百,有这钱,自己去租车都够了。大志有点烦了。他改了条道。跑惯的路线突然一变,竟有点摸不清楚行情,一个星期下来,跑来的钱还没有原先两天找来的多。这可不行。就算他有病,只要给钱,拉谁不是拉呢?!大志刚一转弯,又看见他了。
   “我们跑车那阵儿,就怕走这边,包一半圈,还收不起价。”男人说。
   敢情都是搞这行出身,怪不得出手就是一张,大志清楚了。换作哪一天他发了财,在路边招个车,别说一百,二百他都乐意。
   两个人约好了似的,天一刚刚拉起幕布,大志就把车开到报刊亭。到了楼下还是停一会儿就走,但每次回的路上,男人就一句话也不搭了,那脸啊,是秋风搓皱的叶子。
   有两回下雨,大志把车上的雨披给了他,下一次上车时,雨披折得好好的。还是很客气的两个人,但也不再说谢谢。
   数九了,天上零星飘过几颗雪,脏兮兮的路上,车轮缓缓碾着,怕冷的人不肯出门,跑车的生意也就淡了,挣俩饭钱不成问题,比起前一阵子却差些。大志寻思着该去置办年货了,管它贵的差的都往屋里抬点儿。这日子想起来,一前一后的坡坎,谁晓得哪是沟哪是水塘?小鹤她妈刚走那阵,她稍微咳两声儿半夜一准发高烧,大志三天两头抱着她往医院跑。有一次看完病从医院出来,给小鹤买一板酸奶,包里还剩一块五毛。那些日子天天盼着小鹤长大,长大了身子骨就没这么弱了,长大了就不要大志操这么多心了。天天盼,天天想,天天守着这个宝贝疙瘩。一转眼,当初梳着羊角辫歪歪扭扭在地上爬的小闺女长成大姑娘啦!大志望着车外的雨傻笑。
   想起那天下大雨,白天还亮敞敞的天空,吃过晚饭就变了脸,竹竿大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是要把车皮戳穿的架势。本来他可以披着雨衣回家,那个男人在下车的时候非要把雨衣留给他,他还是让他把雨衣穿走了。男人有钱,但大志觉得他可怜。
   大志从车行一路跑回去,撞见小鹤披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见了他,“呃”地一声就进房间关了门,大志木着,半天才想起取拖鞋。姑娘家大了,本来该做妈的人和闺女说的悄悄话,只能让姑娘自己去捉摸,当爹的心疼。抽水马桶却哗哗开始响,小鹤的那个女同学从卫生间出来。大志吁一口气,是这个孩子。小鹤刚才那样,还以为是这屋头藏着个小子呢!
   过了几天大志都还想得起小鹤的神情,有最好的伴儿在身边,遇见当爹的回来,还慌个啥?
   年,越来越近了,人来人往的路上,放眼一看都是两手拎着口袋还在不停往橱窗里张望,红气球彩飘带早已飞起来,辛苦了一年,就是等着团圆的那一天。坐车的男人手里也多了个纸袋,大志闻到一股酒香。一路上和大志说的都是平时扯过的闲话,但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说的这么多。到了楼下,你等我一会儿。嗯。大志点点头。男人拎着纸袋走进对面楼道。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这个男人被缩得好矮,像七老八十撑不起腰杆的老头儿。
   大志刚点上第二支烟,男人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灯光打在他的正面,看着似乎也不那么矮,只是脸上模糊地多出些沉重的姿态,重得大志有点心慌。纸袋还在他手里。大志突然发现有股气串进胸膛,串得他特不舒服,这不舒服当中有为这多等的十分钟。十分钟,可以让他从东线跑到内环,还可以从外环跑到西二线,凭什么要跟着他在这里喝风?就凭他每回给的一张红票子?这不是钱的事!那股气在乱串。他怎么就不把纸袋子送出去??
   交通电台的主播还在匣子里叽里呱啦,大志每回都喜欢听,可今天听起来特别刺耳,“啪”地关掉,清清静静地又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你不说话又没人当你会死。
   “有一回悄悄去操场看了,他头发都白完了。”
   男人把纸袋打开,抽出狭长的玻璃盒,盒子里是支毛笔。他端给大志看,大志认真地从上瞄到下,又从左往右看。盒子上的玻璃很锃亮。除此以外,看不出里面的笔又什么不同。除了手里的方向盘,很多东西大志都看不懂。但他还是认真地打量了男人手里的东西。
   “他没什么爱好,就喜这个。”
   “家里放着好几堆了,都是给他买的。也不晓得他现在用的是不是都已经秃了?”
   “你家里人要有人喜欢,我……?”
   “没有没有。除了我闺女,我家上上下下没几个识字,就连我,好些字都认不全,粗人。我们就是,贫下中农。”
   走出车行,大志抖抖肩膀,这个天啊,白天不见得动静,晚上却稀稀松松下了雪米粒儿,雪米粒儿裹在路灯下,像一颗颗调皮地舞动身子的精灵,悄悄地,没入脖子里,一丝儿凉气,就冰进了心窝。大志飞快地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回家的楼梯。真冷啊!闺女还在家等着呢,不过只要闺女在,到处都很暖和。
  
   3
   两个孩子还凑在台灯下做作业。最近这个女孩来家里的时间也忒密了。姑娘家和男娃子到底不一样,她妈走了,有个打伴儿的同学也是好的。说到底那姑娘也懂事,大志一进门,鞋子给你递过来,茶给你泡好端过来,比小鹤还像大志的亲闺女。有回大志说要把她当干闺女,满心以为俩孩子会拍手叫好,那姑娘干巴巴笑,却不搭话。小鹤呢,背过脸去收拾碗筷,像没听见他说的话。现在的小年轻们,天天儿腻在一起,他这当爹的安心要成全姐妹情谊,她们倒还不愿了。
   没搞懂。
   雪米粒儿一直飘,飘到半夜成了大块的雪花。透过玻璃看过去,像毛绒绒的羽毛。小鹤她妈在的话,该去接干净的雪来做泡菜坛子的水了。一觉醒来睡不着,干脆爬在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灯光混浊,大志又想起了那个心里的女人。
   大概是昨夜贪恋窗外的风景凉了手,跑车的时候手臂有点不听使唤。年纪大了,身子骨有点儿“背气”,大志的车子在隧道里朝前跑,他自己也把座位往前调,雪天地湿的,可别出什么岔子才行。不舒服?今天这手有点不安逸。要不要去看看?哪能呢?这点小毛病,没得事!“吱……”一辆货车突然窜出来,男人使劲拉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朝旁边迈过去。再开出一截,两个人都觉得背上汗津津的。“这天气……”大志关了车里的空调,把窗子开出一丝缝。马路上一条明晃晃的车轮印子,那是刚才男人拉方向盘时拽出的道。货车司机悄悄把头探出来瞟一眼,一溜烟跑了。两个人坐在“夏利”车内,不说话。男人拉了一把盘子,像把所有话都说光了。现在的沉默,是两个有些疲惫的男人短暂的休息。这种放松的舒适他们一直在找,今天他们找到了。
   “他,一个人。不放心。”
   “年轻,不懂事,他喊滚,我就走了。”男人轻轻笑起来。笑的时候露出很白的牙齿。大志想想,他还真没有发现过他有这么白的牙齿。
   “这人哪,好坏都是一辈子,有些事儿,退一步也能过,要去拽到不放,争那口气,现在……”烟蒂上的烟灰很长,男人把它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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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雪花飞,在很多人的眼里应该是很美的景致,可是对出租车司机来说,那飞扬的雪花里其实隐藏着看不见的危机。小鹤的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做出租车司机的爸爸大志既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她,可是女孩子大了,毕竟很多话不方便跟爸爸说,于是有了自己的闺蜜。但是让爸爸大志想不到的是,两个人从同学闺蜜感情持续快速升温,终于达到了不被世人理解的程度;而大志的常客,一个曾经的出租车司机也同样有着自己理不清的烦恼,十年前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十年后却依然无法解开这份横亘在父子间的心结。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爱着家人,可是这份关爱并不被认同,或者说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作者用雪花飞为题,涵义深远,耐人寻味,关注普通百姓的寻常生活,既有对单身老人的忧虑也有对年轻孩子的隐忧,这确实是值得更多人关注的社会问题,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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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6-01-26 14:35:01
  问好灵的玫瑰绿,感谢老师对短篇栏目的支持,期待老师更多佳作,祝创作愉快!
上官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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