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园】与父同眠
许久没有回老家看望父母了,不免生出些许愧疚与不安。阳春三月一个晴好的周末,我托辞推掉了所有同事朋友牌局酒席的邀请,携妻一同回到并不太远的乡下老家。
老远就听见老家小院里传来的阵阵笑声,进得门来,方知是诸多远房的亲戚也来看望我的父母,有的还是经年没有走动过的。我在父亲的介绍下一一递烟打招呼,倒也不亦乐乎。
待到晚上母亲安排寝宿时犯了点难,因来客男女比例极度失衡,不得不实行错位搭配,我遂被告知与父亲同寝。睡眠习惯的突然打乱,心头免不了有点疙疙瘩瘩。
劳累了一整天的父亲老早就上床歇息了,我却和几个精力旺盛的亲戚喝酒打扑克直到晌夜。当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时,居然没有听见父亲那自成一派的呼噜声。我轻轻地宽衣上床,生恐惊扰了年迈的父亲。但就在此时,我发现父亲似乎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睡姿,原本仰面躺着的他改成了侧躺,同时还将他那佝偻而又笨拙的身躯悄悄而又使劲地往靠里墙的位置挪了挪,把床外一侧尽量大的一块地方腾了出来。我的鼻尖一酸,一种想哭的感觉油然而生。
哦,父亲原来压根就没有睡着,他强忍着一天的疲劳,就是为了等他亲爱的儿子上床睡一个安稳觉。他也许是怕他那著名的呼噜声惊扰了他的儿子,也许是怕他的儿子不习惯和自己同睡一张床。他向墙里边悄悄地一挪,是为了让自己的睡眠习惯尽量适应他儿子的睡眠习惯,面积大一点终归是要舒适一点的。儿子长大了,睡觉也自然需要更大一点的地方。不善言辞的父亲此时也许只能做到这一点。
于是,思绪回到了我还是伢秧秧的时代。那时的父亲是健壮而且敏捷的,大手大脚大身板,往床上一躺简直就是一座游乐城:可以掏他的鼻子,扯他的胡子,捋他的头发,捻他的腋毛,若睡着了便可欣赏他特有的呼噜交响乐。在那个玩具比较匮乏的年代,我和弟弟常把这些当成乐此不彼的游戏。父亲三十出头才得子,对我兄弟俩宠爱有加,因此这种游戏既不担心把“玩具”损坏,也不担心挨揍。有时真的弄疼了,父亲也只是“嗖嗖”地边抽着凉气边说“小崽子们,轻点”而已。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爱仰面睡觉,总将两条粗壮的长腿向上自然地弯成拱状,我和弟弟最喜欢在他的腿弯里爬过来钻过去,玩累了就一个靠在他的臂弯里一个躺在他的腿弯下沉沉地睡去,那种感觉既温暖又安全,就象船开进了避风港一样。
我怔怔地看着脸朝里紧挨墙睡着的父亲,他的身躯有点微微颤抖,这应该是他突然强制性改变了睡眠姿势所致。他居然是那么瘦小,腿也不显粗长,真不明白当年他那对儿子是怎样在他腿弯里穿梭自如的。而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已是一米七几的大个。每每父亲和我们站在一起时,总会有骄傲的笑容在他沟壑一样的皱纹里闪烁。
我上得床来,也尽量靠床外侧躺着,和父亲之间始终保留着还足可容纳一个人睡的空隙地。我知道,我根本就无法消受父亲腾给我的这片地方,它原本可以让我们都睡得舒适一些,自在一点。因为这是父亲给我的一片情,也是一片爱。就让这片地方留着吧,永远留着!
那一夜,父亲的呼噜声始终没有响起来,而我,也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