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嫂一大早起来，就接到在河南女儿的电话：“妈，快过年了，我给你买了件羽绒服，还是波司登的，估计快递今天就到了。”芳嫂激动地拿起手里早就过时的小灵通：“丽丽啊，你过年回来不？”电话那头嘟嘟的想起盲音，动听的语音提示：“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芳嫂放下了电话：“这个不着边的妮子，啥时候能不让娘操心啊？”
　　 说起这个妮子，芳嫂有说不出的苦楚，又爱又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有无法言语的心疼和牵挂。芳嫂五十多岁就死了丈夫，芳嫂有两个儿子，一直也没能生了个女儿，丽丽是芳嫂四十岁那年在村里抱养的，村里有一户人家接连生了三个妮子，想生一个带把的男孩，就把丽丽给人了，芳嫂和丈夫一商量，就把襁褓中的丽丽抱回了家。
　　 芳嫂住在一个山疙梁上，村里也就有几十户人家，但芳嫂的男人是靠挖煤生活的，井下工的工资要比寻常人高一些，芳嫂家在村里盖了窑洞，又在院子里打了平房，一码的全用瓷砖贴了墙壁，院子里种着一颗核桃树，芳嫂两口对丽丽宠爱有加，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铺，卖一些旺仔小馒头，小熊干吃面，火腿肠，哇哈哈什么的，丽丽从小一天跑七十二趟小卖铺，一会泡泡糖，一会火腿肠，就是不喜欢吃饭，长的又瘦又小，这让芳嫂的男人很是心疼。就只管的让丽丽买这些小食品充饥。
　　 可能瘦小有瘦小的好处吧，丽丽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大伯十一二岁的女儿成天背着丽丽玩耍，村里的窑洞少说也有四五米高，有一天，小女孩背着丽丽在窑坝上玩，窑坝上修着砖砌成的花蓝，小女孩背丽丽背的累了，把丽丽往窑坝的花篮上一放，丽丽就像一朵云彩似得从空中飞了下来，在窑里的芳嫂两口看着丽丽从高处坠落，疯了一样的跑了出来，正好丽丽的外婆在窑里，赶紧的用笤帚围着丽丽扫起一个圈，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祈祷着什么，芳嫂两口抱起女儿就往村里的保健站跑，村里有一个赤脚医生，医术是出了名的好。去了保健站，丽丽醒了，而且腾的一下跳下炕，活蹦乱跳的啥事也没，其实，芳嫂是生过一个女儿的，只是不想提起罢了，女儿八个月大的时候，一时没看住，从炕上摔到地下，就一命呜呼了，这四五米高的窑洞，心里头早就犯上嘀咕，这丽丽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啊？
　　 丽丽传奇的的经历被村里人传的神乎其神，说丽丽命大，土地爷接着呢！从此，芳嫂俩口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更是对丽丽有求必应。转眼丽丽到了上学的年纪，丽丽读书稀里糊涂，一年级考试竟是倒数第一，天性好玩爱吃。村里也只有四年级，上五年级就得去镇上住校，一星期回家一趟。好不容易，丽丽上了初中，芳嫂的男人下井发生了矿难死了，矿上赔了芳嫂二十万，芳嫂气的瘫软的下不了炕，村里一个鳏夫看见芳嫂勤快洁净，人也颇有几分姿色，就主动帮芳嫂干活，地里的，去城里买个啥的，全都帮着芳嫂。芳嫂的两儿子相继结了婚，村里的彩礼少说也要个十万八万的，芳嫂的抚恤金也都派了用场，两儿子都在城里安了家，村里渐渐没了人家，芳嫂新找的男人也去了城里，找了一份幼儿园门卫的工作，芳嫂也就跟着男人去了幼儿园，做了一名清洁工，两个患难中的男女临时组织了一个家庭，租住在城里一所简易的平房里。
　　 丽丽好不容易初中毕业了，县城的高中都没考上，丽丽也早就厌烦了读书，芳嫂就托人去饭店给丽丽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也怪芳嫂想的太简单了，饭店的工作，服务员要住在饭店宿舍里的，丽丽晚上不回家似乎也说得过去，粗心的芳嫂好几个月不见丽丽买卫生巾了，才猛然间觉得不太对劲了，丽丽是初二那年来例假的，芳嫂记得清楚，这一担心，芳嫂心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丽丽今年刚满十六岁，莫不是？芳嫂不敢往下想，悄悄的观察着丽丽的一举一动。可怀孕一事哪能那么轻易瞒的过去？丽丽在芳嫂的追问下，不得不说出了其中的实情：阿明是饭店里跑堂的，今年满二十岁，肚子里的娃是阿明的。芳嫂就把两儿子叫了回来，商量着这事怎么办。
　　 “把孩子做掉，丽丽，你刚十六岁，你啥都不懂，咋能干出这丢人现眼的丑事啊？”芳嫂苦口婆心的劝着丽丽，说啥也不能让丽丽这么早就生娃，她自己还是一个娃呢！
　　 “我不打，我要结婚，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丽丽竟然没有一点难为情，大声地冲芳嫂叫喊着，芳嫂气地不由得给了丽丽一巴掌，丽丽捂着脸赌气跑出了家门。芳嫂的男人赶紧跑出去寻去了。
　　 芳嫂一边哭泣着，一边数落着：“我命里就不该有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妮子！”
　　 丽丽的两个哥哥在饭店里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叫阿明的男子，那男子个子长的还行，就是一看年纪还小，阿明不晓得该怎么做，问了半天，阿明战战兢兢的回答着，丽丽的哥哥一会一个耳光，一会一顿拳打脚踢，阿明只有招架的份：“你们说咋办就咋办。”
　　 “给三万块钱，孩子做掉，从此两不相干，你这是犯法，是强奸未成年少女罪，要不上法庭！”丽丽的哥哥恐吓着阿明。
　　 “大舅哥，可千万不敢啊，你……你说咋办，我听你们的。”阿明吓得脸都白了。说话都不利落了。
　　 “不！我要嫁给阿明哥，阿明哥对我可好了，每天请我吃麻辣烫擀面皮串串烤羊肉串，反正我爱吃什么，他都给我买。”丽丽从院子里掀起门帘，语气坚定地说道。
　　 “这个死妮子，咋就一点好吃的就把你拐骗到手了，你真没出息！”芳嫂指着把头发烫成爆炸头的丽丽狠心的骂道。丽丽尽管烫了头发，穿起了时尚的牛仔裤高跟鞋，还化了浓妆，抹了血红的口红，可看上去还是一个小女孩的面孔。个子也没长高。更是看着天真幼稚。
　　 “丽丽呀，你可要想好啊，你说你这么小结婚，生孩子鬼门关上，你就不怕要了你的小命？”芳嫂心烦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劣质的烟卷，打了几次火，才好不容易点着了烟卷。
　　 “妈，你看你和我叔过得啥日子啊？这么窄小的破屋子，我不要和你们住一起，我要和阿明哥结婚！”
　　 “丽丽呀，你是领不上结婚证的！你不满十六岁，你说你咋就不听话呢！”芳嫂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阿明，芳嫂早打听清楚了，阿明的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种地为生，三个姐姐倒是全嫁人了，也没一个家境好的，阿明是家里唯一的男根，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芳嫂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着调的男子啊！芳嫂真是心如刀绞。
　　 “我要结婚，我要生下孩子，我要和阿明哥在一起，否则，我就寻死去！”从小被娇宠惯了的丽丽固执的就是不听芳嫂的劝。芳嫂恨不得拿起笤帚好好揍一顿，最后，还是被男人拦了下来：“由她去吧，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有个三张两短，出个人命关天的，哪里多了，哪里少了。”
　　 芳嫂看着实诚的男人，哇得一声大声哭了起来，男人不住的安慰着，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绢来，给芳嫂不住的拭泪。
　　 芳嫂最后听了男人的话，由着丽丽去吧。就这样阿明家给了三万的彩礼钱，置办了几件家具，在城里买了一台液晶电视，吹吹打打，雇了几辆出租车把丽丽娶走了，芳嫂没给丽丽办喜事，简简单单的，就把丽丽打发嫁了。
　　 村里人就是这样，很多不晓得去领结婚证，有的孩子都快要上学了，这才去补办结婚证，觉得这是在正常不过的。
　　 芳嫂看着女儿要嫁人，哭天抹泪的说：“丽丽呀，你可是睁着眼睛跳黄河啊！以后是福是祸，娘是管不着了。”
　　 丽丽看了芳嫂一眼，给娘磕了一个头，硬是没流出眼泪来。
　　 丽丽结婚不到半年的光景，就要临盆了，由于年龄小，胎位不正，芳嫂坚持要实施剖腹产，她担心丽丽的安危，预产期到了，芳嫂托人找好主刀大夫，还给人家送了一点礼，到日子了，剖出一个男婴来，同医院的产妇们都是二十多的育龄产妇，只有丽丽一人才十六岁，人们的目光流露出一种怪异，但你还真别说，只有丽丽生的孩子漂亮，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头发也又黑又密，芳嫂终于舒了一口气，母子平安。从此，芳嫂就经常给丽丽看孩子，孩子也长的惹人喜爱，丽丽和阿明就把孩子扔给芳嫂，又去饭店打工去了，勉强挣一点孩子的奶粉钱。芳嫂的一点微薄的收入也贴补了丽丽一家。
　　 丽丽毕竟年纪小，在孩子不到两岁的时候，丽丽又怀孕了，没多久，又剖腹产生了一个女儿，一儿一女按说，乡下人家也就这样祖祖辈辈的繁衍生活下去了，可阿明在饭店打工，经常嫌累，常常请假，没几天也让老板开除了，阿明又有不良嗜好——赌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夫妻两几乎天天吵架，孩子买奶粉的钱也没了，芳嫂能管了一个，哪能管得了两个，一狠心，把孩子都扔给了丽丽的婆婆，丽丽婆婆老实巴交的，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丽丽就去了省城五星级酒店做了服务员。
　　 孩子嗷嗷待脯，饿的哇哇只哭，丽丽刚满十八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丽丽公公还算一个明白人，赶紧的托人给丽丽和阿明领结婚证，可丽丽却硬是拿着自个的户口本拖着不，丽丽终于明白了，日子是怎么个作难，光景在村里过得那个寒酸，她不能这样过下去了，丽丽向来是我行我素听不得别人劝的人，芳嫂这时劝她：“你看在两个可怜的孩子身上，就凑乎过下去吧!”可丽丽铁了心的要走，硬是偷偷的去了省城，阿明和芳嫂一个多月才晓得了，还是丽丽给芳嫂打了个电话，询问两孩子咋样了。
　　 没几天，丽丽和一个河南农村的小子好上了，这小子也在饭店当保安，对丽丽嘘寒问暖的，很是关心，丽丽还是贪吃，喜欢在街摊上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吃，河南的小子叫阿亮，阿亮年纪二十三，期初，他是不晓得丽丽已是有孩子的女人了，但如今的年轻人，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没几天，就和丽丽同居了，阿明知道了，把丽丽哄骗回家，说孩子得了水痘，高烧不止，快不行了，丽丽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很挂念的。阿明劝丽丽回家，不要在外鬼混了，丽丽就说了，你阿明游手好闲的，连孩子都养活不了，我跟着你吃啥喝啥？丽丽一看孩子没啥事，拔腿就跑，阿明就拦住丽丽，动手打了丽丽，丽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肯让阿明，丽丽拿起屋子里的菜刀，猛然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要不让我走，我就死给你看！”阿明是胆小怕事的人，被丽丽这一股子二百五的傻劲吓破了胆：“好，你走吧，走了你就别回来！”
　　 芳嫂再怎么劝也是白搭，丽丽铁了心不跟阿明过了。
　　 没过几天，丽丽给芳嫂买了一个智能手机，教给芳嫂怎么接收图片和视频，半年以后，丽丽在微信里发来了阿亮家住的二层别墅，还说了：“娘，我把你接来，让您好好享几天福。“芳嫂只会看微信，还不会发，就径自说着：”你不让娘挂念，娘就歇心了。”
　　 丽丽跑到河南农村，和阿亮风风光光的结了婚，这回，丽丽变得聪明了一些，和阿亮领取了结婚证，过了几天，丽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着一身红裙子回到了老家，芳嫂看着一脸妩媚幸福的丽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丽丽给两个娃买了几身新衣裳，还有一大袋小食品，丽丽最后还是扔下两孩子走了。芳嫂看着生离死别的，只觉得俩娃真是可怜，小小的年纪，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芳嫂也没什么办法，心疼女儿还顾不过，外甥有他爷爷奶奶还有爹呢，芳嫂也劝自己心肠硬一点吧。
　　 丽丽已经生了两个娃，还都是剖腹产，大夫说了，丽丽你以后恐怕不能生了，丽丽也没放在心上，阿亮回到河南农村，也没什么可干的营生，出去几个月，挣几千元回来，丽丽也在家里呆不住，但不晓得能干什么，又想出去寻工作，阿亮担心丽丽被人再拐走了，丽丽没啥文化，容易轻信别人，丽丽有钱了，就给芳嫂寄东西，尤其是给俩娃寄，这不，又快过年了，丽丽终于又打电话回来，这妮子，究竟过得好不好，芳嫂无从得知。
　　 阿亮会对丽丽一直好下去吗？假如丽丽再不能生娃，阿亮会不会抛弃丽丽，丽丽没有一技之长，靠什么生存啊？丽丽啊，丽丽，娘咋就老觉得你在风雨中飘摇没个踏实呢？芳嫂总是不无担心的想。丽丽这妮子就喜欢吃，我还是多做一些好吃的给她寄去吧，这河南天高地远的，芳嫂也不知道究竟在哪个方向，只好把儿子叫回来，给丽丽邮寄一点家乡的红枣核桃，还有亲手给她做的火腿香肠，芳嫂看着天空中的小鸟，愣怔了半天：丽丽，你好吗？过年，你能回来看娘不？
　　 雾蒙蒙的天空中，只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一顿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