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受冷空气的影响，乌蒙地区将有一场十年罕见的大雪。然而，我对这场大雪没有抱半点希望。因为收到手机信息时，蒙城的天空所呈现的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甚至还有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三九四九，冻死鸡狗”。眼前已是“五九六九，河边看柳”的季节，哪里还会有什么大雪的袭击。
　　 说真的，虽然我很怕冷，但还是希望来一场猛烈的大雪。因为从元旦开始，我们执行局就没有星期六、星期天了，加班的目的是乘年关到来好找人，敦促那些未履行法律义务的当事人履行自己的义务，让享有法律债权的当事人、特别是还处在低保线上的当事人过上一个舒心的春节。如果大雪真的到来，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个懒觉。
　　 回到家中吃罢晚饭，一阵狂啸怒号的暴风把小区的一棵老槐树摇得战战兢兢，大雪还真的来了。我乘电梯爬到所在小区最高的十六层楼顶，漫天的雪花顿时把迎面奔来的老东山变成一个银白色的大佛，月牙湖畔的积雪把月牙湖衬托成一个黑色的大窟窿，东大河就像一条黑色的巨蟒从北向南把蒙城一分两半，此时的蒙城仿佛成了黑白分明的世界。
　　 抖落身上的雪花，明天又是星期日，我便进入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梦乡。
　　 好梦未成，我的电话便响起来了。“老张，赶快到局里集中，今天有特别行动”。我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此时还在是零晨五点，天都还没有亮。心里嘀咕，局长就像早年间小学语文《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不敢怠慢。因为年终考核，公务员评比都会与局里的统一行动挂钩，优秀公务员攀不上，但我也不能做一个不合格的公务员。
　　 走出门外，路上的积雪已经达到三十多厘米，凭其经验，车子动弹不得，去了也只不过是去赶一个“召之即来”的热闹。
　　 离法院不到一公里，磕磕绊绊，我在雪中绊了将近四十分钟。街上除了赶往法院的脚印，连流浪狗的脚印都还没有一个。
　　 走进法院的大门，先到的干警已经发动了警车，有的正在给警车上防滑链条。局长告诉我，昨天晚上接到龙山乡龙石村委会的电话，说是有人见到王福贵，可能是回来给他老母亲做八十大寿。还有是前几天我去送司法救助金，申请人马青山已经落床了，我们要抓住这次机会，给马青山在弥留之际有个好的交代。
　　 说到被执行人王福贵，那是我十年前亲自参与审理的一个牲畜伤人案。王福贵家住在龙山乡龙石村委会，离县城八十多公里。王福贵从小就学做牛生意，一年四季都是赶乡街，凭其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东街买了西街卖，有时也卖给回族馆，据村民们说，一年能赚四、五万。
　　 一次，王福贵从阿郎买了一头大黄牛赶到龙山街去卖，途经滴水河遇着马青山。还不等王福贵反应过来，大黄牛一个纵步就把迎面而来的马青山抵倒在地，再一角又把马青山拗了滚下河里。
　　 王福贵眼看事情不妙，赶着他的大黄牛就跑。后被村民发现，马青山的两个儿子赶来，才将马青山送到县医院。老父亲告诉儿子，牛主人就是王贩子，你们赶快去找，这医药费也不是一文两文。于是，大儿子留在医院照顾老父亲，小儿子回来找王福贵。
　　 小儿子当即就通知村间几个堂兄弟，你们赶快到龙山街找那个王贩子，他的牛把你大爹抵伤了，现在住在县医院，我马上就回来。
　　 几个堂兄弟找到王福贵。王福贵不但不承认他的牛抵着马青山，还说他的牛是旮旯箐买来的，根本就没有路过滴水河，并且当场还有一个帮他作证，是的，这条牛确实是在我们旮旯箐买的。几个堂兄弟无奈，只好打电话告诉马青山的小儿子。
　　 马青山的小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当晚就和几个堂兄弟又赶到王福贵家。王福贵还是街上那种口气，我的牛是从旮旯箐买来的，我又不是疯子，无故来头去你们滴水河。如果真的是我的牛抵着，男子汉、大丈夫，这医药费我肯定要赔。
　　 马青山的小儿子只好去找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说，如果是偷牛，案子就属于我们管。你们反映的是牛抵着人，案子就属于法庭。
　　 马青山的小儿子又去找法庭咨询。法官告诉他，案子是属于法庭管，但你要去写个诉状。马青山的小儿子又问，哪里有人写诉状？法官告诉他，隔壁就是司法所，他们那边不但可以写诉状，还可以当你们的诉讼代理人。
　　 马青山的小儿子又找到司法所。司法所的告诉他，打官司要打证据，就是要有人证明你父亲的伤就是王贩子的牛抵着的。王贩子既然说牛是从旮旯箐买来的，你们就要有证据推翻他的牛不是从旮旯箐买的，你们可以问他是谁卖给他的，他说不出就说明他的主张有假，他能说出，你们就可直接去问，村间邻舍能不能证明有人卖过那头牛，作伪证要负法律责任，一般人不敢；王贩子既然赶牛从你家门前过，看见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你们也可以去寻找；最关键的还有你父亲被牛抵着后的目击者是最关键的证据，大街天，赶场的人很多，肯定会有人看见；还有，王贩子既然从你们那条水赶牛出来，卖主肯定是来自于你们那个方向，也可以寻找那个卖主，只要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相互应证，你父亲的医药费、损失费王贩子非承担不可。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马青山终于出院了。经法医鉴定为八级伤残。马青山将其王福贵诉到龙山法庭，请求法庭依法判决被告王福贵因其对牲畜管理不善造成伤害所需的住院费、营养费、误工费、后期治疗费、残疾赔偿金28万元。
　　 法庭上，王福贵坚持他的牛是旮旯箐买来的，根本没有路过马青山家门前的滴水河。
　　 马青山的诉讼代理人向审判长举起右手，报告审判长，我有一个问题要像被告王贩子发问？哦，对不起，是王福贵。审判长说，发问应注意以案件相关的事实，不能有人身攻击的语言。
　　 马青山的诉讼代理人多少带着点歉意的微笑转向王福贵，不论你从哪里买的牛，但除了原告本人指定你就是抵伤他那条牛的主人，龙山方圆几十里都认得你是个牛贩子，从某种角度，在我们龙山你比乡长的名气还大。我相信我的原告不会把你看错。即使他把你看错，还有五份证据证明你那天赶着牛经过滴水河，最关键的一份证言，你的牛抵着马青山以后，你见事情不妙，吆着你的牛就跑，这人离你只有50多米，他本来想追你，但见马青山危在旦夕，只好和他的家人联系。好在家人赶来把马青山送到医院，马青山才转危为安。你有什么证据能把上述证言推翻？
　　 王福贵辩驳回答，他们都是一条水的，证言都是为原告说话，包括你在内，原告给你钱，你也再为原告服务，不是为法律服务。
　　 马青山的代理人说，是的，我是收了原告的代理费，我应该对他负责，收费是法律规定的，你不能扯野话，你应如实回答我的提问，你的牛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
　　 王福贵说，我的牛就是从旮旯箐买来的，法庭又没有通知我喊证人出庭，硬要证人的话，你们等着我，我现在就去喊……
　　 马青山的诉讼代理人打断王福贵的辩驳，连法庭你都敢欺骗，况且一个老实巴交的原告，需不需要证人出庭作证，法庭在给你诉讼副本时已经就有一个诉讼须知，里面已经讲得清清楚楚，怎能说法庭没有通知你呢？报告审判长，我的问话完毕，但我还要请求另一证人出庭作证，就是王福贵所买的牛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经没有经过滴水河就一目了然。
　　 审判长宣布，允许，请法警将证人引领入庭。
　　 证人坐到作证席听完证人应遵守的法律权利与义务说，那头牛确实是我卖给王福贵的。要说明的一点，那头牛先前也是王福贵卖给我的，当时我给他买成8000元，喂了三个月我又7000元卖给他。为什么要少1000元，那头牛会抵人，我怕喂了惹祸。就打电话给王福贵，叫他来把那头牛赶去卖掉，我舍掉1000元卖给他。那天正好是龙山赶集，他十点左右离开我家。
　　 马青山的诉讼代理人又问，你家住在什么地方，离滴水河村有多远，王福贵离开你家需不需要路过滴水河？
　　 证人说，我家就住在滴水河村委会东边的阿郎村委会，到滴水河村委会五公里左右，到龙山赶集，滴水河是必经之地。
　　 审判长问证人，有没有其它补充。
　　 证人回答，没有。
　　 审判长便告知证人退庭，法庭调查阶段结束，转入辩论阶段。
　　 法庭进入辩论阶段，马青山的代理人慷概陈词，据理力争。被告王福贵只有一句话，反正我的牛没有抵着，一分也不赔。
　　 法庭还未休庭，一莽汉突然冲进法庭揪住王福贵的衣领，牛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审判长大吼一声，这里是法庭，不准扰乱法庭秩序。法警准备将其莽汉带走。
　　 莽汉说，法庭既然是讲理的地方，我有苦想跟你们说说。就是这个牛贩子，时间有两三个月了，我在龙山街上买了他卖给我的一头黄牛，当时我问他，这牛温不温顺。他说这牛太温顺了，原来的牛主人是个妇女，老公在外打工，耕田耙地都是那个妇女使用这头牛。说是那位妇女也要跟老公外出打工，就把牛便宜卖给了他。如果我真心想要，他8600元卖给我，只赚我600元，还说有六有福，双方都好。想不到我上了他的当，那牛一点也不温顺，差点儿连我都被它抵死了。后来我问了律师，律师告诉我，从牛的买卖角度，卖主不如实告诉牛有抵人的缺陷，法律上称之为瑕疵，你如果受到伤害，可以找他打官司赔偿。就像商品质量不合格，既可找厂家，也可找商家。所以，我今天就是想来问问法庭，想不到就遇到了这个伤天害理的牛贩子。
　　 听完莽汉的陈述，审判长告诉莽汉。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今后不允许再有这样的莽撞。你如果想打官司，你要回去写份诉状，要按程序来。如果你想旁听，就好好地坐下来。
　　 莽汉说，我就听听你们咋个审理，反正我非告他不可。7000元买来赚了我1600元还不是好货。
　　 马青山的代理人再次申请。报告审判长，我请求法庭将刚才这份意外证据记录下来，刚才这位所说的那头牛，应该就是抵着原告的那头牛。
　　 审判长说，不必要了，案件事实已经清楚，下面法庭进入调解阶段。也许是莽汉彻底暴露了那头牛的真相，马青山和王福贵都请求法庭调解。但王福贵不承认自己有过错，只表示从人道主义出发，资助马青山2万元。差距较大，调解未能达成协议。
　　 法庭只好经过合议当庭作出由被告赔偿马青山住院治疗费、误工费、后期治疗费、护理费、伤残赔偿金26.8万元的判决。被告当庭表示不服一审法院判决，要向中级法院提起上诉，但王福贵在上诉有效期内没有提起上诉，也未提出申诉。
　　 判决生效后，马青山向执行局递交了强制执行申请书。然而，马青山就像从人间蒸发似的，法院每年攻坚执行大会战都把马青山的案件当做重点，但年年都找不到王福贵，一拖就是十年。
　　 王福贵家所住的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跑来跑去，村子里的人连执行法官都处熟了。于是有人告诉执行法官“起初我们还是同情他，但这么多年，他把老母亲甩给他那个憨包兄弟，村里人也有意见，我们巴不得你们把王福贵抓去判刑，他妈还可以得到你们的司法救助，可惜这个贼日的连面都见不到”。因为找不到王福贵，执行法官只好通过村民委员会对马青山采取低保、法院每年再给他一点司法救助金。
　　 王福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马青山案件一拖就是十年，既然王福贵终于有了线索，大雪天打猎寻脚迹，连兔子都跑不了，况且王福贵还只有两只脚。说是执行王福贵，我的心也一下热了起来。只要抓到王福贵，即使拿不到一分钱，也给马青山老人有个交待。
　　 因为是第一场大雪，雪前几个小时还在红火烂日，干燥的路面也就还没有产生雪凌，再加之两辆警车上了防滑链条，路上还没有车辆碾过，我们两个小时也就赶到龙山乡龙石村委会。
　　 除了少数人家的屋顶冒出生火的浓烟在雪光的反射下变成青烟，路上几乎还没有早起的行人。十几个执行法官根据局长的安排各守一个路口，剩下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法官跟随执行局长朝王福贵家的老屋走去。
　　 王福贵、王福贵。局长连喊几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信息有假，局长产生疑问。
　　 你们找谁？一个背着书包正要上学去的中学生模样的小伙走了过来。
　　 我说，我们找王福贵。
　　 中学生说，是不是买牛卖那个王大爹。
　　 我说是，你知道他吗？
　　 中学生说，他买牛卖那会我才有五岁，十多年没有见着了，昨天才回来，要为我大奶奶做八十大寿。你们想找他做什么？
　　 我说，想请他帮我们买个牛。
　　 中学生说，他住在我大爹家。朝这里走过去的第二栋第三间。
　　 局长立即电话通知守路口的法官像中学生所说的那栋房子靠拢。局长再次交代，由于被执行人不住在自己的家，即使要采取强制措施也不能在案外人家中进行，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还是按先前的分工，你们就分散在那栋房子周围，我们先进去做思想工作，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你们就原地不动。
　　 我和局长一行来到中学生的大爹家，恰好中学生的大爹正在生火，见我们身着法官服，便提前与我们打招呼，你们找我有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