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毫无预兆，开始的时候，小龙洞的韩老头还和张家湾的小和平在袁伯的鞋摊上笑嘻嘻地喝酒，结果还没过一小时，小和平就和韩老头干起来了。
　　 韩老头是个矮小的老头，他的体型稍胖，属于洋娃娃型，他的脸也是圆圆的，鼻子也圆，不过鼻子上有点酒糟红，脸上有点骚疙瘩，这样看起来就有点拉沙了。
　　 其实我对韩老头是没多大印象的，只是前段时间车场里发生一起打架和这老头有关系，我还去拉了他们的架，但那韩老头很不好说话，抓着人家的衣领就是不放，到后来，直到吃白粉的小刚儿来拉架，韩老头才罢了，不过那被他抓的人却被打得够呛，嘴巴鼻子都是血，那人胳膊上还绣着青龙，体型剽悍，目露凶光，看样子也不是善男信女，不过他居然被这老头子打得一嘴是血，这倒让我很是奇怪。
　　 拉架这事情一般我都是看情况的，首先，我是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去拉架的，并不希望自己受伤，所以，他们僵持着的时候，我就去拉，如果拉得了就拉，拉不了我就闪，闪到一边去看笑话去了。
　　 我去拉韩老头的时候，这个矮而圆的老头子死死抓住那男人的衣领就是不放，一双老眼里尽是执着，他的模样看起来倒显得勇悍了，反倒是那胳膊上绣着青龙的男人一鼻子都是血，被那老头拖拖拽拽的，显得很是狼狈。
　　 那次打架的原因很简单，看车场的老苏喜欢玩三老猴，所谓三老猴，就是扔色子耍钱，譬如扔出一二三，那就是最小了，但如果全都是六，那便是最大了，如果是对子，就以对子的大小论输嬴了。
　　 老苏是个个子很高的中年人，看车场看得无聊了，便扔色子玩，进行小赌博，原来每天晚上都听得到他练习扔色子的声音，那色子扔在碗里当当的，甚是清脆，老苏练了个把月，认为可以搞钱了，于是便把街道边那些赌友喊进车场里的小房间去赌，韩老头便是其中的一个。
　　 在光明街有三个地方是可以赌的，一个是张老头家，一个就是袁伯的鞋摊，再一个，就是老苏车场里的小房间了。
　　 韩老头是个什么赌品我不知道，不过在我经常的观察看来，他就是个票友，上不了台面。所谓票友，就是偶然玩玩，赌得也不大的人，这样的人因为出现的次数不多，所以不显山露水的，倒也搞不清楚他是怎样的赌品。
　　 关于赌品，我有必要说说袁伯的鞋摊，袁伯鞋摊那可是个高人气的地方，原来我在街边做生意的时候，那时他喜欢下象棋，一下就涌上来密密麻麻的人看，有时候下得天色黄昏，下得拿出蜡烛来看着下，现在我没有做生意了，他的潮流改成抓三老猴了。不过人气却是越发的旺了。
　　 赌博是全国人民都喜欢干的事情，三教九流都没法幸免，所以袁伯的鞋摊也是不例外的了。在这三个赌点，张老头和车场的情况我知道得不多，但袁伯的鞋摊我可是经常去的，所以他那里的情况我是了解一点的，在那里经常赌的有李老头，红着眼睛的庞老头，当然，还有张家湾的小和平和经常来赌的几个司机，他们虽然看起来没多少钱，但赌博的时候，钞票却是大把大把地拿出来，包括袁伯，他也会豪气干云地掏出红票子往地下砸，场面可谓是相当的火爆。
　　 不过这次打架，却不是因为赌钱产生的，而是因为一句话，韩老头就和小和平打起来了。当然，这也和他们喝了不少的酒有关系。我看韩老头也是个喜欢打架的材料，这和我在车场的仔细观察是离不开的。
　　 那次韩老头打架是因为赌钱，他嬴的时候，就把钱笑嘻嘻地往口袋里装，他输的时候，就把自己押在地上的钱收起来，说人家耍赖。
　　 庄家，也就是那个胳膊上绣青龙的人不干了，他说你说我耍赖，就得拿出我耍赖的证据来，韩老头就可爱地跳起来，高声嚷嚷说，日你妈你就是耍赖了，不要逼脸的东西。
　　 男人气不过，便骂，龟儿子才不要逼脸！你狗日一个吃低保的，也敢来耍钱，日你妈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韩老头于是激动了，你这个狗日的，老子不打你，你的皮子还遭痒了？
　　 于是韩老头就冲上去对着那男人的脸就是几拳，这老头子打拳的功夫倒是有的，几下子就把男人的嘴巴鼻子都打出血了。
　　 男人大概也是觉得和这老头动手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所以就只好流着血，去抓韩老头的手，但韩老头实在太油滑了，于是那男人就只好抓他的衣领，这下倒是抓了个正着，韩老头个子矮，所以他的拳就形成了王八拳，挥不到一个实处。
　　 周围的人都在评论，说这老狗日的不要逼脸。当然，他们都只是小声地说，不敢高声语，恐怕惊着了韩老头子，要知道他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后来，吃白粉的小刚儿出现了，他凶狠地抓着韩老头的手喊，放开！
　　 韩老头眼神里虽然透露着恐惧，但他的手却紧紧的抓着那男人不放，后来司机小豺狗也去拉了，大家都涌上去把韩老头的手拉开了。韩老头站在那里茫然地，我被他打了，我的医药费呢？没人回答他。老苏的脸色非常不好，非常不善，但他毕竟什么都没说。
　　 有人问老苏，老苏，你还扔色子不？
　　 老苏不说话，脸色非常不好，非常不善。
　　 观众里有人说，老苏的色子扔得高，扔得好，扔得硬，比鸡巴还硬。
　　 于是有人就发出哈哈的大笑。
　　 韩老头走出车场，有熟人来看打架的，什么都没看到，便问韩老头，老韩，是为起什么打架的？
　　 韩老头就说，狗日的骚我的脸皮，所以我就抖了他。
　　 熟人就呵呵的笑，说老韩你的脾气是越老越是见长呀。
　　 在金沙县，脸皮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不过在中国，脸皮都是重要的，只是喊法不同罢了。老韩重视脸皮，那是肯定的，不过他赌输了不给钱，这就不是脸皮的问题了，不过在他看来，嬴了他的钱，那就是骚了他的脸皮，影响到了他的尊严，所以这架是必须打一下子的。
　　 按道理来说，他们这天在袁伯的鞋摊上是打不起架的，因为他们只是喝酒，只是聊天，为了助兴，他们扔色子赌酒喝，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融洽，彼此都是笑嘻嘻的。一派的世界和平。
　　 喝酒这事情是这样的，红眼的庞老头在光明街张老头家嬴了三百块钱，于是就跑到袁伯的鞋摊上，买了两杯枸橘酒，请袁伯和一个年轻的赌友喝。
　　 袁伯和这赌友正喝得有趣的时候，韩老头就出现了，于是三个人一起喝这两杯酒，酒肯定是不够的，于是袁伯就站起来准备去买一杯，韩老头就拦住他说，一杯榔个够喝？我去买。
　　 于是韩老头就去买了一瓶红色的枸橘酒，然后三个人就快活地喝了起来。
　　 红眼睛的庞老头背着手，站在他们的面前望了半天，然后严肃地说，弄个大的天气，还喝个鸡巴？老子看喝死你几人豆好了！
　　 韩老头就竖了他一中指，关你鸡巴相干？
　　 袁伯和那赌友都和蔼地笑了起来，然后袁伯就对庞老头说，老庞你也过来喝一点呀。
　　 红眼睛的庞老头严肃地说，老子有高血压，没你几人松和。
　　 然后红眼睛的庞老头背着手走了，像只高傲的长颈鹿。
　　 三个人正在喝得高兴的时候，张家湾的小和平出现了，他把摩托车放在路边，望着这几个喝酒喝得脸红红的老头嚷，嘿呀，几个老鬼大白老天的就干上了？
　　 袁伯就招呼他，来呀，和平，来整起。
　　 小和平搓着手，嘿嘿笑着走了过来，随手拉了个鞋摊边的皮扎坐了，然后接过袁伯递来的杯子，咕咕一口将酒喝得罄尽，然后快活地眉飞色舞，这酒真是安逸。
　　 喝了半天，小和平说，弄个喝不展劲，干脆我们耍三老猴喝。
　　 年轻的赌友马上就赞成，袁伯也笑着答应了，但韩老头望着小和平就翻白眼，不要钱的酒喝起多安逸呀，还耍什么三老猴？
　　 他这话很明显就是讽刺小和平喝白酒，小和平也是个有血性的人，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笑，老韩你这肚量只是小屁眼弄个大。
　　 于是小和平就站起来准备去买酒，袁伯拦着他说，我们的酒够喝了，不买了。
　　 小和平望了一眼韩老头，笑说，酒是要买的，我这人就不喜欢喝不要钱的酒。
　　 袁伯于是就抽着烟，和蔼地笑，然后小和平就去买了一瓶枸橘酒过来，开始耍三老猴喝酒。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很高兴的，但随着酒喝得越来越多，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大家的话题讨论到了赌品的问题。
　　 这赌品的话题是小和平发起的，其实这个话题多少有点影射韩老头的意思。韩老头敏锐地感受到了小和平的居心。于是两个人就开始唇枪舌战起来。
　　 小和平开始说的是红眼庞老头，说这老东西赌品特别差，嬴了钱，他豆眉花眼笑，输了钱，他豆一脸的木色，好像死了妈妈，哦，哈哈哈，他的妈妈倒是死了几十年勒哈。
　　 袁伯带着被酒精燃烧得红彤彤的脸色说，要说赌，那的确是要点靓火的，譬如说老子输了就输了，成千上万，老子都不眨眼皮。
　　 韩老头说，豆是豆是，老袁赌得耿直，我是晓得的。
　　 小和平脸红彤彤地，这耍钱吧，虽然是来来往往的，但白钱白米，那也是不好拿的，如果玩人家的脑水，耍人家的赖骗，以后就要还来生帐，搞不好的话，生娃娃都没得屁眼得。
　　 韩老头听这话听得不舒服，银子钱米这东西，本来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大家凑在一路，无非就是图个高兴，多嬴点多输点算什么？
　　 小和平带着一脸的酒意，老韩你说这个话我可是不同意，银子钱米虽然都带不到阴曹地府，但那东西也是苦来的，是缠着血丝丝的，谁骗人都不得好的，譬如说你老韩，一个月领低保才一百多块钱，如果你拿去耍三老猴，人家玩你一个脑水把你的钱诈了，你这个月吃什么？吃鸡巴呀？
　　 小和平发出哈哈的大笑。
　　 袁伯和那赌友虽然在笑，但笑得很尴尬。
　　 这明显就是韩同志的挑衅，于是老韩就骂，小和平，你爹妈生你就没管好你那屁眼蛮？拿起屎尿到处拉？
　　 小和平带着酒意的笑，老韩你认真了不是？我只是给你举例说明，没得其他意思得勒。
　　 韩老头骂，日你妈的个逼呀小和平，你把老子看成什么人啦？
　　 小和平也怒了，我看你怎么看错了，你就是一个低保户，冲你妈的冲什么？你拿什么来冲？
　　 韩老头脸上挂不住了，于是站起来就扑上去，对着小和平的脸就是几下子，你还别说，这老头虽然老，但拳头还是很老辣的，啪啪啪几下子，就把小和平打得一嘴是血。
　　 小和平拉着老韩的手，惨笑着说，老杂种，你可打着我啦。
　　 袁伯和赌友上来，准备拉开这两个人，但他们的手好像生在一起了，怎么拉都拉不开，这时候，鞋摊边涌来无数看热闹的人，大家笑嘻嘻地望着这两个醉汉拖拉在一起，发出开心的笑，袁伯发出愤怒的号叫，你们别打了，逗人家看笑呀。但两个人已经在打架上投入太多的激情，没人能够影响到他们的战斗。
　　 老韩虽然老，虽然矮，但他的拳头还是蛮毒辣的，就算是小和平抓住他的衣领，他也能够上蹿下跳，抽冷子打上小和平几拳，小和平开始是忍让的，但后来实在受不了，于是就挥起拳头，砸向这个老东西。
　　 于是战斗开始激烈起来，围观的群众发出快乐的喊叫，老韩和小和平纠结在一起倒在地下，先是老韩将小和平压在地下，小和平愤怒地张牙舞爪，老韩没注意，一不小心，他的裤腿一边被撕掉了大半，露出碎黑花的内裤和他长满黑毛的老腿。
　　 这时候观众越发的热情了，他们喊叫着，大笑着，快乐得好像在看喜剧。
　　 老韩显然不管不顾了，他的老拳只是往地下的小和平砸。没砸多久，小和平就翻起身来，两个人又在原地纠结着，抓扯着，僵持着，我认为这是拉开他们最好的时机，于是我就上去拉，结果两人的手仍然生在一起般拉扯不开。
　　 我看他们根本不想放，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你们都吓着我了，再打下去，我可不拉了。这时候，袁伯奋勇地冲上来，和我一起拉，这个时候，邻居老乔也跟着我们拉了，但我们三个大男人，也没能将这两个人的手撼动分毫。
　　 小和平一脸惨笑，你这个老杂种把我打出血了。
　　 老韩骂，你这个狗日的，老子不打死你！
　　 我看两人又准备动手，于是连忙闪开，我一闪开，老乔也跟着闪了，只剩下袁伯奋勇地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推拉，我还真没算错，我刚闪的时候，两人又挥起了拳头，袁伯一前一后，脸上吃了两记老拳，于是就愤愤地退出，坐在自己鞋摊的板凳上喘气，边喘边骂，你两个狗日的不听劝，打死算球！
　　 正打得有趣，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两个警察拼命将他们拉开，正准备将小和平和老韩抓进警车的时候，小和平却很狡猾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老韩的脸上开始流血，他站在原地站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被打了，于是就倒在地下，闭起眼睛装死。
　　 群众笑喊，该拿医药费啦！
　　 老韩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就灿灿地站起来，他被撕破的裤子宛如一个大裙子，只是暴露出自己碎花的黑内裤，宛如小沈阳的苏格兰裙，他这个造型再次引发同志们的狂笑。
　　 老韩这天没上警车，而那些警察也没打算让他去派出所，只是对他笑嚷着，喝醉了就回家睡觉去，别在这里现眼了。
　　 老韩冤枉地喊叫起来，我被他打了呀！
　　 警察们笑笑，然后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老韩我母亲是认识的，她说，老韩其实是个特别惨的人，他老婆去年因为没钱治病，所以就死了，兄弟去年在路上走着，被车撞死了，但没人看见那车的车牌号，所以到现在也没人查到，兄弟媳妇第二年因为得癌症也死了，他没儿没女的，每个月就靠着那么一点低保过日子，整天在家呆着没事干，自然就会出来惹是生非。
　　 我又问小和平是怎样的人，我母亲说，小和平的老婆去年被人拐走了，现在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和老韩一样，他们都是光棍，而且小和平也没工作干，现在只是开摩托车赚钱，他们无公管无婆收的，自然就会乱来了。
　　 听了母亲这些话，我想到小和平嘴里的血，老韩头上的血，心下很是茫然，很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