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过年呢，小孩子们就心急火燎地放火柴炮，玩摔炮了。听着那清脆的火柴炮和摔炮的声音，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摔炮。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的摔炮比现在年节时小孩子玩的摔炮威力大多了，想起来至今还让我心悸。
　　 摔炮有大的有小的。大的有一号电池那么大，都是大人玩的，拿起来远远地扔出去，“轰——”的一声巨响，如同手雷，俗名雷子。小的如铅笔粗细，一寸长短，大人小孩都可玩。玩的时候，用拇指和中指捏住炮身，食指压住炮的顶端，把包炸药的那头对准地面，扬起手臂，使劲往地下一甩，“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四溅的沙子，能震得人耳鼓发颤。如果溅起的沙子溅到人裸露的皮肤上，也是很疼痛的，就叫做炸弹。其中有一种介于雷子和炸弹之间的摔炮，有大拇指粗细，一寸半长，可以用手直接往地上摔，但必须是大人，而且是胆子很大的大人，小孩子千万不能摔，也不敢摔。其声响也很大，旁边的人离一丈远还必须捂住耳朵才能抵挡住那种恐惧。有一次我跟着小姑去她闺蜜家玩耍，她拿出那种中等摔炮就要往地上摔，我吓得赶紧往她怀里钻，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摔了摔炮。虽然我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腿上，双手把耳朵捂得严严的，但巨大的炸响还是令我恐惧，溅起的沙粒还是溅疼了我的脸。看到我的窘状，她和她的闺蜜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中等摔炮要摔，我知道阻止不住她了，就赶紧钻进了一旁的方桌底下，扭过了头。这下更惨，随着一声巨响，我的脖子和手又被溅起来的沙粒打疼了，而且更加厉害。我忍不住大哭起来，也许是我的哭声起了作用，再加上一旁姑姑的闺蜜的母亲的训斥，她才不再恶作剧了。
　　 我爸爸的舅舅家所在的村子（韦庄镇庙西村）里的人家大都在做炮仗。那个时候还没有墩子连发的炮，最好的就是各种类型的鞭炮和各种型号的摔炮。制作摔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庙西村曾发生了几起摔炮或者炸药爆炸伤人的事故。其中有一家人春节期间做的炮仗没有卖完，就把一包摔炮放在了墙洞里，外面用砖封住洞口。结果，一天晚上，人们都熟睡了之后，一只老鼠从洞口经过，一不小心碰倒了砖，砖砸在了摔炮包上，引起了爆炸，当时就炸死了女主人，把男主人的腿炸掉并随着房门一起飞到了院子外面。从那时起，县委县政府及公社党委和政府就禁止私人制作摔炮等炮仗了。
　　 制作炮仗是一门高风险高收益的行业，为了能够赚取更多的钱，老舅就把制作炮仗的作坊悄悄地移到了我们家。于是，我就有了一份额外而有趣的工作可做，那就是放学或放假后帮大人卷炮筒（摔炮筒）。老舅事先把报纸裁成各种类型的长方形纸条，然后用粗细不等的圆形条状木棍把纸条卷成筒状，边卷便把一头封紧，最后用浆糊把纸条的末端粘紧，从木棍上取下即可。我卷的纸筒是铅笔粗细长一寸余的小炮筒。卷好的炮筒分门别类地放在竹篮或者笸篮里。在我们卷炮筒的时候，老舅就专心地坐在紧挨房门的墙下的台子上配置炸药。那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一不小心就会伤及人命。配好炸药后，就有人拿一块木板，木板上在虚拟正方形的四角各钉一枚钉子，钉子外套上皮筋，然后把纸筒封口在下开口在上密密地排在里面，以五百个纸筒为一组。剩下的工作就属于技术活了，弄不好就会爆炸，由老舅的儿子儿媳妇们操作。他们用一个特殊的小勺把炸药均匀地灌进一个个纸筒，随后灌上沙子，然后由老舅雇的村里人拿竹签一下一下把纸筒上沿压向纸筒中央，紧紧地封住炮筒口。随后把皮筋从钉子上抹下来，束住制作好了的炸弹。最后再用麻纸把炸弹包成正方形的包裹，用纸绳扎好，就可以卖了。
　　 那时候的摔炮一毛钱一个，一包五百个就是五十块钱，一般家庭是很少给孩子买的，即使要买，也是零散的一二十个。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是很少给我买摔炮的，即使有，我也记得不得了。
　　 十多岁的时候，我曾帮我老舅卖过一次摔炮。放寒假不久，我爸爸就让我和弟弟去老舅家去取摔炮。我和弟弟以为取回摔炮是让我们玩的，就非常高兴。我和弟弟是走着去的。从我们家到我老舅家一共是十五里路，一来回能走四个小时。虽然距离遥远，但想到能有摔炮玩了，心里就充满了渴盼，因而，再遥远的距离也不觉得远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晴天，没有风，阳光灿烂。我和弟弟沿着108国道慢悠悠地走着，到韦庄镇后，向西穿过一个砖瓦窑厂就沿着一条碎石通村路去了老舅家，等到老舅家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左右了。我们说明来意，然后随着老舅他们吃了午饭，就背了两包摔炮快乐地上路回家了。那时候没有塑料袋，我就把两包摔炮用绳子绑了，挂在我的脖子上，胸前左右各有一包，随着我的走动一晃一晃地冲击着我的胸膛，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丁点的危险性。要知道，曾有一位偷着贩卖摔炮的农民，自行车后座上捆着十几包摔炮，骑行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因为不住地颠簸，摔炮就爆炸了，这位农民被当场炸死，自行车也被炸得解体变形了。我知道摔炮的威力，因为大人们平时夜晚在家闲聊时经常说起这类事情，所以，走路时就特别小心。可是弟弟就不一样了，他一会儿摸摸我这里，一会儿捣捣我哪里，怎么好玩怎么玩，我再给提醒摔炮的威力，他也不以为然，还一个劲要求我拆了包，给他取摔炮摔。我父亲是一个对孩子很严厉的人，我很害怕我父亲，因而，不把摔炮全部交给父亲之前我是不敢随便从包里取摔炮玩的，因而，我就一直没有答应。
　　 十五里路不长，但对于步行着的两个七八岁、十来岁的小孩子来说那就是天边的距离。好不容易走了一大半来到了醍醐乡北酥酪村外的国道上，弟弟又要求取摔炮给他玩。我哪敢答应啊。随即，弟弟又喊饿。我也饿了，但哪里有吃的啊？我身上也没有钱，就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可是，他恼了，就趁我不注意绊了我一跤。我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摔炮结结实实地拍在柏油马路上，压在了我的胸膛下。就在我将要摔倒的时候，我知道完了，我的一生就这样还没有体验事业、婚姻、育儿等等酸甜苦辣就要结束了，我很绝望。但我也不甘心啊，就在将要触地的时候，想要双手撑住地面，但还是没能做到。可是，谢天谢地，摔炮没有爆炸，我也安然无恙。我不知道是老天在护佑我还是老舅的摔炮质量不好，我只知道摔炮没有爆炸，终于让我苟活到了今天。一爬起来，我就狠狠地踢了弟弟一脚。他不服气，又来踢我，挥起拳头砸我。我一把把他豁在一旁，怒气冲冲且心有余悸地告诉了他刚才的危险，他才稍稍有所收敛。在之后的一少半路程上，我尽量离他远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终于安全地回到了家。可是父亲并不买账，而是责问我们为什么回来地那么迟。我委屈地想给他说明原因，但他并没有听，而是没收了摔炮，藏了起来，说是过年时再让我们玩。
　　 时间说快时过的就非常快，一年的时间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没有一点痕迹；说慢时又非常慢，即使那么一小时也有往常的几年的感觉，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明证。因为对摔炮，尤其是自己受苦受累且差点丢了性命才背回来的摔炮的向往；因为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我时时惦记着那两包摔炮，渴盼着除夕赶紧到来。我甚至还在心里计划着怎么把那两包摔炮摔完，嘴角时常挂着欢喜的微笑。好不容易盼到除夕夜了，父亲却说，我老舅要我和弟弟帮他卖摔炮，一个一毛钱，过完年他来收账。我和弟弟顿时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失望之极，可一想到还有比摔摔炮更美更好玩的事（卖摔炮）等着我们去做，就又高兴了起来。因此，过年的那几天给予了我们第一次做商人的体验，一次快乐的而又自豪的体验。
　　 除夕夜，我和弟弟把摔炮倒进搪瓷缸子里，每人一小缸子，端到村子里、大队部里叫卖。为了能够吸引人，并让小伙伴们知道摔炮的质量，我们就一边摔着一边叫卖。老舅的摔炮质量确实很好，每个都炸响炸响的，吸引了不少小伙伴来买。开始一毛钱一个，但卖的很慢。时间久了，我和弟弟都困了。弟弟早早地回了家，我就硬坚持着。到后来我也坚持不住了，就降价卖，七分钱一个，不久就卖完了。至于卖了多少钱，我也没数，到家里全部交给父亲。初二，我们继续叫卖，一直到初五才把两包摔炮卖完。在这期间，我们不停地降价，一直降到五分钱一个为止。当时到底卖了多少钱，我没数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有了一次与其他小朋友不同的奇异的经历，它让我在小朋友间有了自信的资本。几年后也或者是几十年后，我才听父亲说那次卖摔炮能卖七十多元。过完年，老舅专门来我家向父亲要摔炮钱。父亲如实给了七十元他还不行，非要要回那两包摔炮全部的预算收入才行。不得已，父亲只好补齐了全部钱数。第二年，老舅还想让我和弟弟帮他卖摔炮，父亲一口回绝了。据父亲回忆，他当时很生气，嫌老舅把我们兄弟自己摔的摔炮都算了钱要了回去，没有一点亲情。也许是卖过摔炮抑或是尽情地摔了那么多摔炮，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对摔炮那么着迷了，甚至对其他炮仗也都没有了兴趣。
　　 在几年前的一个除夕之夜，我曾问过父亲，当时，他怎么放心让我和弟弟跑那么远的路去背摔炮？难道就不怕我们被摔炮炸伤或者炸没了？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央视春晚一边嘿嘿地笑着。也许他很内疚，也许不以为然。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其他长者，他们说，那时候每家都五六个孩子，只要每个孩子能健康成长就很知足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这才稍稍淡薄了一点心中的疑惑。
　　
　　 2016年2月8日于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