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秋蕊联系上了，说是正在长途汽车上，估计五点就能到。那好吧，五点我去车站接你。夏穗挂了电话，就进屋换衣服。刚入夏，天还不是太热，换了一套碎花束腰长袖连衣裙。来到镜前把头发梳了梳，挽了一个光溜溜的发髻。走到门口正要换鞋，在客厅写作业的儿子问，妈，是不是那个家里承包了果园的黄秋蕊。
　　 你这孩子，提名挂姓的，一点礼貌也不懂，要叫姨的。我知道叫姨，不说名你知道是说谁吗？是她吗？她家的桃子可好吃了。
　　 当然是她，还能有谁。我也喜欢吃她家的桃子，不过桃子还没熟呢，才几月份。临出门，夏穗又嘱咐了一句，在家好好写作业，我先去店里，然后去车站接人。晚上呢我就不在家吃饭了，你们自己看着弄点吃的。排骨没吃完，微波炉热一下就行。不管了，走了。说完出了门。
　　 儿子追到门口，打开门，冲着正下楼的母亲说：“妈，我可以参加吗？”
　　 “去！什么事呀你参加，快去学习吧，妈走了。”说着，拐下了楼角。
　　 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许大姐，许大姐从外面回来正往家走。你好，许大姐，回来啦。夏穗热情地打着招呼。回来啦，去开店呀。许大姐应着。
　　 店里有一个半拉子活，想赶出来，好早点去接秋蕊，边走边说，没有停下来。等她打开店门时，才发现许大姐在后面跟过来了。大姐，进屋来吧。我在你这里说话影响你干活不？
　　 没事，正愁找个人聊天呢。夏穗拉了把凳子递给许大姐，坐吧，大姐。
　　 许大姐坐下来，瞅着夏穗干活。夏穗跟许大姐不太熟，不知道聊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
　　 许大姐退休了吧。这也是没话找话，看这把年经也知道退休了。早退了，退了好几年了。大姐退休前在什么单位上班。妇联。妇联可是个好单位，咱妇女的娘家人。夏穗笑了笑说。妇联是个穷单位，事不少，挣钱不多。
　　 那也比我们强，你们是铁饭碗，退休有保障。看我们做生意的多难，现在生意不好做，没有生意就吃不上饭，就得挨饿。夏穗不打算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成那诉苦的怨妇了。
　　 你家老公在哪儿工作？大姐转移了话题。他哪有工作，下岗之后就一直在家闲呆着，瞎晃荡。这男的没工作光靠你一个女人养家可不行，有孩子吧。有啊，两个孩子呢，一个高中一个初中。
　　 这你的负担可够重的。对了，那个戴眼镜的，挺大的个子，从你们楼道出来进去，听别人喊他小裴，是你老公吧。许大姐比划着说。是的，大姐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出去溜弯，经常见他在公园门口下棋。还是小区的人告诉我，说他是你的老公。
　　 他在家歇着没事，就出去下棋。夏穗没敢说他不仅下棋还打麻将赌博呢，在生人面前不能揭老公的丑，揭老公的丑就等于丑化自己，这点道理她懂。
　　 看他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挺有学问的样子，是大学生吧。
　　 夏穗心里苦笑一声，是大学生不假，学问不知从何说起，但这话不能跟大姐说，就“嗯”了一声。
　　 下岗之后就没有再去找吗？找了，不是他不想干，就是人家不要他，反正一直没找到，就这么天天闲呆着，我也拿他没办法。
　　 噢，是这样。我们妇联有一个挂靠单位，是生产卫生巾的，单位效益还不错，我跟那个万经理挺熟。那天万经理碰着我了，说厂里缺一个会计，问我有合适的人不？不知道你家老公去不去，他上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许大姐脸上满是救世主的表情。
　　 这事我还是不知道，这得回去问他，去不去明天给你个话，先谢谢大姐了。夏穗停下手中的活，蛮是感激地说。
　　 那你忙吧，不打扰你干活了，走了。许大姐抬屁股走了。夏穗送到门口，一个劲地笑着说谢谢，谢谢。
　　 不管怎么说，人家许大姐也是好心，想帮咱，打心眼里感激。夏穗想回去告诉金生这事，一看表四点多了，不行，赶紧往汽车站赶，回头再说吧。关上门，坐上公交车直奔汽车站。
　　 等夏穗赶到汽车站时，秋蕊早到了。秋蕊穿了一件桃红T恤衫，乳白色七分裤，站在北边的阴凉处，守着两个大纸箱子，手里拿着一个纸板，不停地在眼前呼煽着，一边搧一边往进口处望。
　　 “秋蕊！”夏穗一眼就认出了她。
　　 “夏穗！”秋蕊扔掉纸板，姐妹俩搂在了一起。抱了抱，高兴的不得了。说了一会儿冷啊热啊，胖了瘦了的话，夏穗指着两个带有桃子图案的大箱子说，不会是带的桃子吧。
　　 桃子还在树上长着呢，这是在冷库储存的苹果，你和新叶一家一箱。等桃子熟了，再给你们送过来。说着弯下腰去开箱子，不知是验证还是想拿出来让夏穗吃。
　　 快别弄了，弄散了就不好往回带了，回去再吃吧。夏穗忙阻止道。
　　 新叶呢，怎么不见她过来，你打电话了没有？秋蕊问。瞧我光顾着高兴了，把这事忘了，赶紧打。夏穗拿起手机给新叶打电话。挂了电话说，她在北二环鞋城进货呢，一会儿开车过来接我们。
　　 等了半个多小时，新叶开着一辆长安之星过来了。夏穗迎了上去问，本田呢，怎么开上面包了。
　　 出来进货，开小车不方便，这不，车上还有货呢。新叶麻利地跳下车，指着车说。秋蕊呢，怎么没有看到她。在这儿呢。秋蕊哈哈大笑着从夏穗身后跳出来。
　　 你这家伙，又胖了啊。”新叶捏了一把秋蕊身上的肉说。
　　 俺是庄稼人，不胖能有劲干活呀。谁像你，拉咕腰。说着两手像钳子一样掐住了新叶的小细腰。快放手，痒死我了，哈哈哈！新叶笑得弯下了腰。
　　 别闹了，快把箱子搬到车上，咱回去好好闹去，在这儿闹别人会把咱们当疯子的。夏穗拿出了大姐的风范。
　　 秋蕊真是有劲，一手一个把两个箱子拎上了车。都上了车，新叶问，上哪儿呀。
　　 笨呀你，昨天就告诉你了，朋聚饭店桃花岛雅间，我们去过的，在建华大街上。夏穗说。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了，老爱忘事。新叶拍着脑袋说。
　　 少在我面前提老，我比你大的，跟秋蕊提还差不多。
　　 俺不老，俺正嫩呢，一掐一股水。秋蕊把两个食指点在腮帮子上，做出了一个可爱的动作。
　　 哈哈哈！姐妹仨哈哈大笑起来。
　　 夏穗提着醒，别光笑了，好好开车。新叶发动了车。
　　 她们仨其实是一年的，按出生月份分了大小，夏穗老大，新叶老二，秋蕊老三。现在三个人站一起让别人辩认大小，一准会把夏穗和秋蕊倒了个，会说秋蕊老大，夏穗最小。夏穗的皮肤天生的好，紧绷绷的，红嫩光滑透着亮，一点儿也不见老。新叶今天去进货，没顾上打扮，穿了一身灰不拉讥的运动衣，圆圆的娃娃脸，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纹了眉，但纹的技术不高，一看就很假，像抹上去了两道子黑，眼角已爬上了细碎的皱纹。
　　 秋蕊在乡下，整天风吹日晒的，也不注意保养，就是保养也不行，风一吹全毁了，抹也白抹。脸晒得黑里透红，人胖，但胖的瓷实，看上去不累赘，一看就是特别能干有劲的那种乡下女人。
　　 到了饭店门口停好车，三人下了车，说笑着闯了进来。
　　 服务员一见客人来了，忙迎上去问，订房间了吗？夏穗说订了，桃花岛。
　　 预订时说了，房间大，人少浪费，如果仅你们三位的话，请到大厅就餐可以吗？服务员说。不换，我们还有人呢，都在后面走着，一会儿就来了。夏穗不想换，才故意这么说的。
　　 那好吧，请跟我走，桃花岛在前边。服务员小姐引领着她们往前走。
　　 坐定后，新叶对正翻菜谱的夏穗说，把你们一家子都叫过来吧。不叫，叫他们干嘛，孩子们学习紧，在家写作业呢，咱们在一起多痛快，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那金生姐夫呢，把他叫过来吧。”新叶接着说。
　　 一听新叶叫金生姐夫，夏穗急了，说有病啊你！我都告诉你要跟他离婚了，还姐夫姐夫的叫，以后不要这样叫了，就叫他金生。
　　 被夏穗抢白了几句，新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她没有生气，她知道夏穗两口子闹离婚，想借这个机会把金生叫来关系缓合一下。
　　 “你们还真离呀，我以为你说着玩的。”秋蕊接过话说。
　　 “可不是真离，谁会拿离婚开玩笑。”夏穗一脸的严肃。
　　 “行了，凑合着过吧，别离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秋蕊接着劝。
　　 凑合？我都凑合了这么多年了，你们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他自从下岗之后，什么活也不干，天天瞎晃荡，回到家就喝闷酒，喝醉了就打人，你们看看，看看他留给我的记号。夏穗哭了，边说边挽起袖子，一看服务员站在身旁，就说你先出去一下，一会点好了菜再叫你。服务员出去了。
　　 夏穗把胳膊伸到桌子上，让她们看，只见胳膊上有块核桃大小的青紫印。身上还有呢，算了别看了，看了你们也不舒服，倒了胃口。咱不提他了，提起他我的心像刀剜肉一样，这种痛只有我自己才体会的到。夏穗把袖了放下来。
　　 好了，不提他了，都怪我，惹得姐姐伤心了。新叶递给夏穗一张餐巾纸。别哭了，咱好不容易凑一块儿，都高兴着点，给，你们点菜，我不会点。秋蕊拾起菜谱递给夏穗。
　　 用餐巾纸擦了擦泪，夏穗止住了哭，接过菜谱说，这有什么会不会点，咱想吃啥就点啥。这么着，一人点俩菜，一凉一热，碰六个菜怎么样？
　　 秋蕊说，又不喝酒，就少要个凉的，菜多吃不了。新叶说，谁说不喝酒，这可有记录的，你忘啦，当闺女的时候咱仨在你家喝的就是白酒，喝了一瓶吧，喝到最后咱仨都醉了，在你家躺了一下午，还记得这事不。
　　 快别提那往年糗事了，又不是啥好事，夏穗说，我现在不能喝白酒，一喝就头疼，来点红的吧。行，我开车也不能喝白的，秋蕊你呢，秋蕊说随你们，喝红的。新叶应着站起身去叫服务员。服务员进来，新叶做了交待：六个菜，一瓶干红，去吧。
　　 菜很快上来了。来，吃，都吃。秋蕊一路颠簸，早就饿了，带头动起了筷子。
　　 还没喝呢就吃，先喝再吃。来！端起杯子，为咱姐妹重逢干杯！都喝过呀，谁也不许剩！新叶带头喝过了，监督两人喝。秋蕊喝光了，夏穗喝了一半。夏穗说，饶了我吧，实在喝不了。
　　 “好，那就饶了你。秋蕊，瞧我光顾着闹了，忘了问你，你家老田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新叶边倒酒边问。
　　 “他忙的不行，顾不上。”秋蕊夹了一嘴菜边吃边说。
　　 “也是，正是收果的时候，缺人手。”夏穗接过腔。
　　 收果倒不是很忙，谁来进货谁上树摘，咱就管过过称，收收钱就行了，果园里雇了两个人，他不忙。不忙那他不过来。新叶说。嗨！别提了，果园不忙，忙选举的事呢。
　　 “怎么？田力夫同志要当村长了吗？”新叶用筷子敲着盘子笑着说。
　　 他？他哪有那两把刷子，再说俺家也没那么多钱，当不起，他给别人跑选票呢。秋蕊吃了嘴菜，接着说，你们不知道，这村里选举可热闹了，天天到饭店吃，今天这个请了明天那个请。这不，为这事我躲出来了。
　　 “傻呀你，天天有人请还不是好事，你躲什么。”新叶说。
　　 我呢在村里任妇女小组长，两个村长候选人都想把我拉过去给他们拉选票。一个是我嫂子的弟弟，沾亲，不管不对。一个是现任支书的小舅子，你说我哪个都不能得罪，干脆出来躲几天，等选过了再回去。力夫不能过来，桃园正收果，离不了人。要不是为这事，我也拔不了腿的。新叶说，我们村选举也一样，更历害，发钱，一张选票两千块钱。我管它呢，谁给的我钱多就选谁。呵呵！吃菜。
　　 “那你家老韩呢？他怎么不过来。”秋蕊问。
　　 “老韩出车了，他肉的不行，不爱凑这个热闹，别叫他了，再说，人不定在哪儿？”新叶说。
　　 我打电话问一下。夏穗拨通了老韩的电话：“喂！是韩冬暖同志吧，你在哪儿？”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不要过来。夏穗说。秋蕊一见老韩没听出来是夏穗，绕过去抢电话，说我来逗逗他。新叶怕冬暖闹出笑话来，忙把手机抢了过去，说冬暖，你在哪儿？我同学秋蕊从老家过来了，夏穗也在，你过来吗？
　　 “过去，咋能不过去见个面，人家大老远来了，不打个照面成啥了，在哪儿？”
　　 “朋聚饭店桃花岛房间。”说完新叶挂了手机。说，他说过来，一会儿就到。
　　 工夫不大，服务员小姐领着一个墩墩实实的男人进来，短袖 T恤撸到肩上，腋下露出长长的黑毛来，下穿过膝大裤衩，脚下拖鞋，走路沉，踢哩踏啦就进来了。不用问，这就是韩冬暖。
　　 夏穗和秋蕊同时站了起来，说冬暖，来迟了，快坐下，先罚你一杯。别罚了，我开车不能喝，给我也来一杯红酒得了。冬暖抬眼看了看新叶，像是向老婆请示。
　　 新叶的脸色就是答案。
　　 夏穗看出来了，说瞧你胆小的，喝酒也请示，喝吧，我和秋蕊都在这儿，我们给你做主，新叶不敢欺负你的。来，端起来。说着把酒杯递给冬暖。
　　 我不是不让他喝，天天开车跑出租，哪敢喝，拉着客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再说现在查得紧，被交警测出来是酒后驾车，罚两千块钱还要住上半个月的拘留所。他这人吧馋酒，见了酒走不动，我不管着点哪行。新叶解释道。
　　 开车不能喝酒这我知道，就少喝点红酒，喝了酒就收车不干了。经夏穗这么一说，气氛缓合下来。大伙端起酒杯陪冬暖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冬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金生呢，他怎么不来，都是娘子军，我成妇女代表了，不行，把他叫过来。说着，拨通了金生的电话。夏穗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她是一百个不情愿让金生过来。金生看不起秋蕊，嫌她是乡下农村来的。新叶还行，新叶虽然身份是农民，可人家嫁到了郊区，郊区的农村比市区还富。她在市里开了一家鞋店，生意不错。老公跑出租，车是自家的，除了烧油，钱干赚不赔。她家条件好，车也方便，跟夏穗家住得不算太远，就隔三差五的在一块儿聚聚。新叶心疼夏穗日子过得紧，大都是她抢着买单。这么一来二去的，韩冬暖就和裴金生熟了。
　　 金生来了。金生可不像冬暖那么不讲究。每回出来聚餐，甭管会客的是哪个层次的人，他都是衣帽整齐，穿出风度和气派来。今天他穿了一件短袖暗纹白衬衣，系枣红色条纹领带，笔挺的浅灰西裤，综色皮鞋，白净的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瞧这风度，瞧这气派，你敢与一个下岗职工联系起来吗？不用问，绝对是一个高级白领。
　　 为穿衣夏穗也说过他，大热的天，也不是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穿这么整齐干嘛，干干净净的就行了。金生不听，他有自己的想法，如今他一无所有，再不用一身行头装装门面，谁还会瞧得起他。
　　 进来金生也不客气，自倒了一杯酒，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认罚，说完灌下了一大杯。喝完了才说，喝红酒甜不拉叽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换白的。说着就转过身喊服务员。
　　 服务员进来，他问都有啥酒。没等服务员报，夏穗接腔了，来瓶老白干吧。她知道金生的德兴，打肿脸充胖子，喝酒就要贵的，不管好喝不好喝，喝得是牌子。
　　 谁喝老白干，那是给农民工准备的，我们喝这个有失身份，来瓶一百往上的，说说都有啥酒。服务员推荐了一种酒，说这种酒不贵还好喝。大伙说行，就喝这个。听大伙这么说，金生也就不再挑剔了。
　　 白酒上来，金生给冬暖斟了满满一杯，然后挨个倒，劝大伙喝白的。大伙都捂着杯子说喝红的，你们喝白的吧。给冬暖倒了白酒正中他下怀，他也不喜欢喝红酒，端起杯叫着金生哥，俩人酒杯一碰，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吆五喝六地喝开了，根本没把三个女人放在眼里。三个女人没了话说，干瞪着眼瞅他俩喝酒表演。
　　 夏穗不想再看下去，一扭身出去了，新叶一见也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
　　 夏穗说，你看看，我说不让他来吧你非叫，瞅着吧，一会儿就成了醉鬼。新叶辩解说，是你叫冬暖来的，又是冬暖叫来了金生，你反倒赖我头上了。好，好，不赖你，不说这事了，你说秋蕊今儿晚上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