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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水】挚友(回首·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40发表时间:2016-02-18 09:52:31

我骑着摩托车过了洼河桥,拐进镇街,迎面就碰见了二根表兄。
   “嗨!赶集来啦?”我俩同时打出招呼。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集市在东街,你往西走啥?”
   他说:“我才从东街来,来的忒早了,贩子们刚支摊子,货还没摆出来。走,咱先喝碗豆腐脑去,卖豆腐的那个姓张的迁建户做的豆腐脑可好了。”
   我调转车头,他跨上后座,对我说:“赶紧去别耽误,去晚了可就看不成乐子了。”
   二根说的这个姓张的人家我知道,是修洋河水库那年移民到这个镇上的,当时迁来的是一拨人,分散在几个村子里安置下来。老张头是个言语不多的人,长挂脸,又高又瘦。他做豆腐使的是老法子,黄豆淘净了泡透了,才用石磨磨了,再拿卤水点的。我们这里早就没用用石磨了,都用小电磨,一合闸哗哗啦啦豆浆就磨出来了。光凭这一点,就让做豆腐的人家痛恨不已,老张头的豆腐在这一片很快的就有了名声,拿我妈的话说,那豆腐又白又细。我爸吃过一回就喜欢了,记得那回他夹了一筷子豆腐,放椒盐碟里挨了挨,送进嘴以后咕哝了一句:这豆子得磨多细,才能点出这么滋润的豆腐啊。我爸说好,我妈就记住了,回回换豆腐专等老张头的拨浪鼓响。
   老张家的大门旁边支了一个摊子,老太太和儿媳两个正忙着蒸包子、卖包子。门房里卖豆腐脑,老张头一个人在忙乎,两排条桌边已经坐着十来个食客,看来好这一口的人还不少。
   二根轻车熟路地拉我在桌旁坐下,也没有跟老张头打招呼,那老头很快就盛上两碗豆腐脑端过来了。我看看,那碗里的卤汁浅褐色,稀溜溜的,但有托劲丝毫不懈;卤汁里漂浮着的豆腐脑片成一片一片的,又白又嫩,飘在卤汁里丝毫不散。一股大豆的香味热腾腾地扑了出来。桌上摆着调料罐子,我加了辣椒油,蒜汁,美美地喝了两口,那滋味,真叫地道。我招呼老张头:“掌柜的,来六个包子。”
   二根悄声对我说:“怎么样,不错吧?”
   我说:“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二根说:“慢点喝,等着瞧乐子吧。有个不买账的老东西进来了,你往门那儿看。”
   我往门口瞥一眼,只见一个胖大的老头正进门来。他挺着腰杆腆着肚子,把抽旱烟的家什搭在肩膀上,前边垂着个乌漆吗黑的烟口袋,后边吊着根巴掌长的烟袋锅。也不说话,把肩膀上的烟袋卸下来搁在邻桌上,气定神闲地坐下了。照我看,他比老张头更像这家铺子的掌柜的。
   这老头我也认识,是东边二里地庙庄的,姓王,也是个迁建户。
   老张头吊着脸给他盛上一碗豆腐脑,老王头先是勾下头眯着眼闻闻气味,再睁开眼细细地瞅上一遍,眼睛瞅着,嘴可不闲,“光顾跟老婆孵鸡起晚了吧?没好没歹地架大火了吧?哼哼,熬浆得烧微火,不兴溢锅。”
   老张头背着身站在灶台那儿,手拿着抹布像是要擦台面,可他没擦,我感觉他支着耳朵正等着听老王头说些什么。听到这番胡话,老头的脸就耷拉下来,看摸样是不想搭理,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就恶狠狠地回上一句:“裤裆里揣着个老泥鳅,你还孵得成吗?赶紧喝你的吧,别在那儿装蒜!”
   老王头瞅完了,这才调上红的辣椒油,绿的韭菜花,把一碗豆腐脑调理得红红绿绿,吸溜吸溜喝起来,间或还要“嗨”上一声。喝热了,鼻涕也流出来了,转着头找纸巾。老张头在一旁冷眼瞅见,扔给他一块纸巾,也扔过去一句狠话:穷命相!喝个豆腐脑还鼻涕眼泪的!
   老王头也不生气,喝完了,抹抹嘴,问老张头:“石膏粉是用温水调开的吧?木勺子得沉到底才能往上提,面上的浮沫要撇清……”
   我悄声跟二根说:“这老头真够烦人的,老张头准是烦得要死了吧?”
   二根也悄说:“才不呢,那胖老头是他老乡,也是做豆腐的好把式,老张头巴不得他来。回回白喝豆腐脑不算,走时老太太还得塞给他几个包子。”
   我说:“何苦呢,缺爹了?”
   二根说:“都是迁建户,老太太没准儿念着故土呢,也没准儿俩老头的交情走到这步了。”
   往集上去的路上,我老在琢磨二根说的交情那句话,我问他:“二根,你说要是当初他们没有移民出来,还在老家各做各的豆腐,他们就不会老往一堆凑合,凑在一起就掐个没完吧?”
   二根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吧,国家搞建设的事儿,哪能轮到老百姓说三道四挑肥拣瘦?都不愿意移民,水库还怎么修?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喝过一回老张头做的豆腐脑,我几乎落下毛病了,从那以后每到集日,必得到那儿喝上一碗,然后才回去干别的。反正不远,一加油门就到了,又不贵,豆腐脑五毛钱一碗,包子一块钱三个。
   时间一长,我发现那俩老头也像落下病根了。老王头是逢集必到,只要老张头端上那碗豆腐脑来,俩人就开始掐。老张头的长条脸会越来越黑,说出的话也是越来越狠。老王头就越发卖弄起他那套豆腐经来,引经论据地横挑鼻子竖挑眼。要说,俩老头既然话不投机,躲远点不就完了吗?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俩老头偏爱往一堆凑。
   正月的时候我往镇上去看秧歌,看见俩老头在街中心邮局门前蹲在一起了。没有了那碗豆腐脑,俩人没掐架,像寻常的老熟人见面一样,俩老头这回也是有尊有让的,掏出各自的烟口袋,你尝我一袋,我尝你一袋。我看着稀奇,就挨到橱窗前听他们说些什么。
   老张头说:“老不修的,她早就埋到水库边上了,烟口袋你还扛着,你顶脑门子上得了。”
   老王头没说话,也许他眼睛被烟熏眯缝了。
   “你别闲着了,还是弄你的豆腐乳得了,这一片地面上也没人会弄这个。有个宝贝银匣子,还愁发不出好曲?”
   “不弄。她走的时候,我发过誓了,再不鼓捣豆腐了。”
   “唉,那是啥年月啊,成天割你的尾巴,大会批小会批的,还给她取个小名叫豆腐干……”
   “唉,好好的一个人,生生窝囊死了。”
   俩人住声,都低头抽烟。过一会儿,老张头又说:“照说,政府不会再割咱的尾巴了,你还是弄吧。”
   “不弄。”
   “你真是个犟种!”
   这些话随风飘散,也飘进别人耳朵里一句半句。正月的最后一个集日,老王头照常进了老张头的铺子,刚坐下,就有人问他:“哎,听说你有做豆腐乳的本事?还有个发曲的宝贝匣子?你给我当掌柜吧,我出大价钱聘你。”
   老王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一句:“别听人瞎扯淡。”就忙不迭地瞅他那碗豆腐脑,跟老张头掐架去了。
   清明前的那一个集日,都快八点钟了老王头还没来,答对主顾的老张头就有些没着没落的。好容易进来个庙庄的人,老张头问:“那个老不死的咋还没来?”那人说,老王头昨儿个起早中风了,还挺严重,拉到医院去又拉回来了,现在是昏迷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怕是不行了。老张头就慌了神,喊老婆过来照应着,他盛了一大碗豆腐脑,也点缀得红红绿绿的。庙庄那人说:他还喝豆腐脑?水都不会喝了。老张头不理,端着走了。
   集日的二天,我妈早早舀了半小瓢豆子等老张头过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端着小瓢出去了,端着豆子空回来的时候,她说街上的闲人们都在说道俩老头的事:这俩老头原先是一个村的,都是修洋河水库时,从库区移民到这里的,在他们老家,俩家都是做豆腐的老把式。还有人说,老王头临死看见老张头就流泪了,比划着告诉后老伴,让把那个宝贝银匣子拿出来给老张头,老张头说啥没要;老张头又指着他那个破烟口袋,到咽气时候手也没放下来。
   转眼又是集日,老张头的豆腐脑关门了,他家人说,老头回库区去了,去埋老王头的烟口袋。
   又一个集日,一早我骑过洼河桥拐进西街的时候又碰见了二根,我俩一块往老张头家去了。我们期待中的豆腐脑还是没有,张家的门前还是支了摊子,婆媳俩还是忙和着蒸包子、卖包子,儿媳说出个惊人的消息,说他公爹这辈子再不做豆腐脑了。
   这话听着让人心情沉重。我往远处看看,洼河那边雾气腾腾,太阳露脸了,东面被杨树遮盖的天边上,早霞鲜红的颜色已经散去,从灰云下面吹来春日早晨凉飕飕的清风。
   二根坐在我身后一个劲地嘀咕:老张头卖得好好的豆腐脑,咋就说不做就不做了呢?老王头心心念念的烟口袋,里面的秘密咋就不背着他冤家老张头呢?这俩老头,真让人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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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挚友】小说描写了两个从库区移民来的两个豆腐把式之间真挚友情,作者独树一帜,没用常规笔触描写他们友情的细枝末节,而是抓住两人对做豆腐、品豆腐以及夸张地斗嘴,将两个人的真挚感情渲染得淋漓尽致。从这种反常却又合情合理的故事情节中,那种纯真、可贵的情感,细细体会不觉让人荡气回肠。小说结尾非常富有传奇色彩,给整篇小说弥漫上了一层厚重、执着的情感基调,从而加强了两个人物的性格刻画。感谢赐稿山水,推荐欣赏。【山水神韵编辑:飞翔的风筝】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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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飞翔的风筝        2016-02-18 09:55:48
  这篇小说对两个人物的刻画非常成功,学习欣赏。
2 楼        文友:豪哥        2016-02-18 15:27:30
  小说的好我就不说了。这里有个老观念,就是自古手艺或者秘方是自己的,或者是家族的财富或者财路,他人染指则有可能以命相拼。它可以传男不传女,可以带进坟墓,不得已的时候用来换命(比如云南白药),本篇里用来为老伴儿和挚友殉葬。为什么会有这样保守的传统观念?广而言之是千百年来封建统治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疏远的社会关系,说严重了,我认为是“别人是自己的地狱”。
雨棠莺啼无非常景,见得懂得便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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