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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高山上的爱情


作者:友友 秀才,1612.8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14发表时间:2016-02-20 10:31:43
摘要:故事,是一位老者亲口叙述的;真实,但也有虚构。人物都是化名。

上世纪六十年代,全国轰轰烈烈开展“四清”运动。高淑德(化名)在武装民兵押送下,靠着解放牌货厢边门,与妻子儿女急驰在去熟坪的公路上。妻哭哭啼啼,一路啜泣。儿子姚笛坐在扁担(挑包袱的)上。妹妹翠莲一屁股坐在一个大包袱上。太阳火辣辣的,柏油都晒化了。知了在苦楝树上,使劲地喊:“西亚斯,西亚斯……”。于稔河溪(地名),沿黄土公路而上。路边坡陡,杂木丛生。小松鼠翘着长尾巴,在松树上警觉地注视着这家人。姚笛瞥了眼小松鼠,无心与之逗乐。妹妹随手扬起,朝林子里挥去,吓得小松鼠落地而逃。
   汽车沿稔河溪峡谷蜿蜒而上,溪水潺湲,滩头发出嚯嚯的水响。黄土公路铺着小青石,路旁的桐油树、苦楝树高大繁茂,车厢仅落下稀疏的日斑。
   高家一行人,正午过后动身的,一路颠簸,到熟坪公社,夕阳早已西斜。经“公社”安排,高家被下放到最穷的罗翁村羊古脑队。公社离羊古脑还有十余里,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徒步继续赶路,天黑前赶到了羊古脑。队长告诉淑德,队里还有空闲的牛棚。好在队长早已接到通知,把废弃的牛棚用旧晒谷簟子,四围遮着。地面铺了层新翻的稻草。稻草刚铺的,干燥而撒落,有股陈草味。高家一家子,走累了,就草铺上随身带的棉絮。没有煤油灯,也没有热水,大家躺下就呼呼大睡。唯姚笛,想起昨天还在公司上班,今天突然沦落如此,一时难以入睡。牛棚乃框架式结构,陈旧的枋还很干燥,好久没关牛了,只有些许干牛粪味,因此味不是很浓。
   月光透不过簟子,照得牛棚四围,如涂了牛乳一般。姚笛索性走出牛棚。沟圳里的水,汩汩地流淌,叮咚有声。月色下的树木,远眺如黑黢黢婆娑的鬼影。山风习习,给白日的燥热,降了些温。姚笛悲从心涌,昨天还是“老大哥”(工人),今天突然成了小兄弟(农民),世事难料啊,心里难免有些憋屈。昨日住在温暖的宿舍,今日却踏进了牛棚。四围蛐蛐叫,田里青蛙闹,此起彼伏,似为高家接风洗尘,开欢迎会。牛棚里,父亲嚯嚯鼾声,仿佛是对青蛙蛐蛐最好的答谢。山坳里,偶尔也能听到白面狸的叫声,怪吓人的。姚笛退回牛棚,和衣躺下,一切都等天明再说。
   因睡得晚,第二天醒来,父母妹妹都起床了。父亲去了队上借粮,因为生活还得继续。回来带了些米,还有锄头等劳动工具。队长很体贴,为他们放了三天假。一家人,一天就把牛棚打理干净,还用石头磊了个火塘。姚笛从山上弄回两捆柴,中午、晚上煮了饭,就着队长家里送的辣椒,在火塘热灰中烫熟,把灰拍净,撒些粗盐,捣烂而食。
   父亲是个很坚强的人,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做过军医,颇有些文化。第三天,就带着家人,投入到生产中。下午收工,母亲和妹妹在做饭,姚笛与父亲在火塘边。姚笛不时添柴,父亲却在一旁看报。火塘中央,有一个新三脚铁架,架上有一铁鼎罐,正煮着饭。火塘旁还有一热水鼎罐,比做饭的大很多,就在父亲的脚旁。柴火(烧火用的)中有小竹,燃得正旺,嚯嚯的响。妹妹诙谐地说:“火在唱歌。”姚笛苦笑,看着小竹,在火塘嚯嚯唱得欢,背后(另一端)却在泣,流着热泪。饭煮开了,滗了些米汤,放入火塘与水鼎罐对称处。三脚架上放上了一口锅,母亲在炒菜,妹妹也围坐在火塘边。菜炒好了,水鼎罐上了三脚架。菜就摆在水鼎罐上,一家人围着火塘吃饭。边吃,父亲边发话:“我们既来之,则安之,诚恳接受农村再教育。尤其是姚笛,你要放下“老大哥”的臭架子,融入到贫下中农中去。眼下我最担忧的是:‘明天星期六,毛迪(姚笛弟)学校放假。他回家,见家没了,他能找到我们吗?’”
   母亲停箸搭腔道:“我们出来时,我跟邻居阿邬哥说了,如见到我家毛迪,叫他直接到熟坪公社找我们。”
   妹妹一面撮火,一面忧虑地道:“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罗翁?”
   父亲想了想说:“这个我不担心,因为他毕竟是个高中生了,应该晓得一路问讯。我只是担心他,睹屋伤感,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上次去学校时,家还好端端的。这次回家,家已改姓。我是怕他伤心啜泣,毕竟他还刚刚成人。”
   姚笛插言道:“要不,我明天请假去接他。”
   母亲伤心地说:“可是可以,但我们刚到生产队,来了两天就请假,恐怕影响不好。”
   一家人沉默须臾,父亲一面夹菜,一面跟大家说:“你母亲说的对,就让他自己找来,也能锻炼他的意志。这次他过来,书就不用读了,何不就与我们一起劳动?”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了。姚笛说:“弟弟也就半年,高中要毕业了。我们再苦再累,也要送弟弟读完高中。”母亲和妹妹赞许,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长叹了口气。
   话说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中午一中就放了假,毛迪兴高采烈,哼着《九九艳阳天》的曲子,朝家里走。敲门,见人陌生,还以为是父母的朋友,喊道:“阿姨好!”这阿姨一愣,马上意识到,可能是前屋主人的亲戚,马上说:“你是高家的亲戚?他前几天搬走了。现在我住这,要不进来喝口水。”
   毛迪脸立马通红,浑身燥热汗出,似五雷轰顶,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问道:“阿姨,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阿姨摇摇头,说:“我也是刚搬过来,与他们没有照面,因此不知他们去了哪?要不,你问问隔壁的阿邬伯伯。”“阿姨,谢谢你提醒!那我现在就去问。”毛迪敲开了邬伯伯的门,阿邬见到毛迪就说:“毛迪啊,进来坐坐!”毛迪婉言谢绝他的热情,问:“邬伯伯,你知道我家人去了哪?”“哦,我知道!那天一辆卡车进了院子,几个武装民兵到你家,把家里的‘坛坛罐罐’往车上扔,你母亲一个劲地求他们轻点。临走时,你母亲跟我交代了,说是去熟坪公社,如毛迪问起,叫我告诉你。”“谢谢您,邬伯伯!”说完,毛迪疾步向熟坪公社进发。当时去熟坪没有公交车,去那都是靠双脚。
   柏油路晒融了,姚笛的帆布解放鞋沾了柏油,怎么也去不掉。前几天的知了还在高枝上,“西亚斯,西亚斯……”叫得欢。路旁一只夹着尾巴的本地狗,舌头伸出老长,“吸黑,吸黑(象声词)”一路小跑,从毛迪身边过去。毛迪此时,浑身燥热汗津。他顾不得这些,拣阴凉的树荫朝熟坪疾走。入稔河溪黄土公路,不见车影,瞅到的都是茂密的森林。古木森森,流莺婉转。要搁平时,见如此美景,毛迪定要诗兴大发。可今天,这美丽的风景,阴森怕人。那流莺动听的歌喉,也显得格外聒噪。满脑子想,尽快与家人团聚。转了一道湾,又上一道坡,到了熟坪公社一打听,知家人去了罗翁羊古脑。好在天色尚早,太阳离西山还有丈余。小伙子沿山路一路疯跑,山风阵阵,松涛呼啸,给毛迪时不时一个透心凉。毛迪往山下一瞧,山谷深深,炊烟从山湾袅袅升腾。毛迪知道,赶快走,要不就赶不上晚饭了。索性把外套脱了,“背挂子”露出健壮的肌肉,把衣服一甩,长吁一口气,拚命地往山旮旯里跑。
   母亲在路口张望,见到毛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毛迪气喘吁吁,叫了声:“妈!”噙着的泪水,哗啦啦流出。妈妈看着毛迪,安慰道:“毛迪是大人了,不哭,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毛迪牵着妈妈的手,向新家走去。
   毛迪到家,见到了父亲、哥哥姐姐,甭说有多高心,心里突然感到踏实了。围着新家瞅瞅,心底凉透了,这哪是家啊,地地道道一牛棚。父亲看出了毛迪的心思,抚摸他的头说:“毛迪,这次变故,我们的生活要发生改变。我们不能改变这个社会,但要学会适应这个社会。你高中即将毕业,明天还是赶回学校。这里有你妈,你哥,你姐和我,别担心!学校放假了,你就过来。”毛迪哽咽道:“好,明天下午我就回学校!”一家人围着火塘吃饭。之后,男人们就在火塘边洗脸洗脚。毛迪洗完脚,把脚就火塘烤水气。毛迪介绍了学校的学习,哥哥,姐姐却话种地的辛酸。母亲摩挲着姐姐翠莲的茧手,说:“劳动光荣,手起茧了,不过过几天就好了。大家一起同工同酬,其乐也融融,就是生活苦了点,吃不上肉,甚至连食用油也要断锅。昨天,生产队要我们家明年送一头‘任务猪’,我与你们爸打算过几天去买只猪崽,然后端午再买只,那我们明年过年,也可以杀猪熏腊肉。”父亲接下话茬道:“罗翁,深山老林,云卷云舒,景色宜人。猪草还是蛮多的,喂大两头猪,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要苦了你母亲和姐姐。我和姚笛在家附近,开些荒,种些蔬菜。一可解决菜蔬问题,二可解决饲料问题,两全其美。”山林里,动物的叫声,清晰而移动,渐叫渐远。毛迪瘆得慌,挨着哥哥坐着。因走了几十里路,毛迪很快就睡着了。
   且不说毛迪是什么时候上学的。傍晚回家,母亲在做饭,翠莲在挑水,父亲和姚笛都砍了捆柴回来。一家人围坐火塘,四围黑黢黢的。动物的叫声,也司空听惯了,也不觉其恐怖。圳里的水,汩汩地流淌,充耳不闻。洗脚洗脸又是一天。几个月下来,姚笛和妹妹,浑然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白脚杆杆(城市人),成了红脚杆杆(农村人),身体更结实了。
   猪崽由十几斤重,看着看着就有了二十几斤。妹妹除了出工劳作,还要为猪草奔波。母亲因身体有病,在家剁猪草,煮猪食,操持一家人的洗衣饭食。过年了,猪还只有六七十斤,离“任务猪”的斤两,还远着呢。不是高母喂猪不给力,而是人吃粮食都成问题,哪有猪的份,这样猪死不长。
   禾苗郁郁青青,长尺余。桐油花开得很繁盛,野蜂嗡嗡的来凑热闹。“西亚斯,西亚斯……”蝉稚嫩着绿,操着童音在练嗓子。高淑德与姚笛,用竹杠棕绳,把猪抬到公社食品站。一百四十八,够了任务,一家人满心欢喜。淑德坐火塘边,跟母亲和翠莲说:“这长半年,多亏了你们,我们完成了任务猪。还有几个月,才过年。我们端午捉(买)的那只小猪,过年恐怕也有百来市斤,可以杀年猪。明天我去队上,把奖励的三百斤谷取了,我们这几个月,可以多吃几餐白米饭。”姚笛没有吱声,瞅着鼎罐上那一钵红烧肉(送任务猪奖励的),咽着口水。大家快半年不吃肉了。那两斤肉,一顿吃了个精光。
   高淑德第二天中午,拿着送任务猪的凭条,找到队长,队长说:“淑德啊,不是我不给你粮,是大队部不让我给你们粮。说你们这些“地富反坏右”,不能给‘任务猪’的奖励。”淑德知道,再说也没用,于是辞了队长,径直去了大队部。大队部,淑德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家跟家人说:“明天我去公社,相信总有讲理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他找到公社,社长不在家,瞿副社长回答他,说:“你属于‘地富反坏右’,按照县里规定,你们这类人不能享受三百斤谷的奖励。”“瞿副社长,我们也是辛辛苦苦把猪喂大,还指望着这三百斤谷接济度日。你们说没了就没了,叫我们喝西北风?我看了报,中央没有那条说我们不能享受,是你们的土政策吧!”瞿副社长,马上叫来谢秘书。谢秘书在办公桌上档案夹里翻,希望能找到说服他的证据。淑德见状,语带讥讽道:“平日不学习,临时抱佛脚。”谢秘书闻言,耳根都红了。瞿副社长突然拍起桌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反革命’,竟然还不老实,讽刺革命干部。谢秘书,你去把伍部长叫来。”谢秘书受到如此羞辱,恨不得扇他几耳光,听到瞿社长指示,如获尚方宝剑,疾步叫来了伍部长。
   伍部长跟着谢秘书,匆匆地来到办公室。见淑德与瞿社长还在唇枪舌剑,且瞿明显处于劣势。伍部长怒火冲天,拔出盒子枪,往桌上一拍,淑德顿时就哑口无言。伍部长叫谢秘书弄根麻绳来,把淑德五花大绑。淑德没有做无谓的反抗,任其羞辱。
   且说姚笛一家人,不见父亲回家,心里着实有些焦急。听队里的人说,今晚公社放电影,都互相说好了一起去。妹妹说:“莫不是父亲要看完电影才回?,问母亲去否?”母亲想了想说:“我就别去了,在家休息一下,你和你哥一起去。”见母亲不去,妹妹也说,不去了,要陪着妈妈。姚笛毕竟年轻,好久没看电影了,约了队里的年轻人,准备好火把,朝公社走去。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说着今晚的电影《沙家浜》《红灯记》。虽说姚笛看过,但他还是很乐意去。
   电影在公社露天操场放映,姚笛他们赶到时,已是黑压压的人群。幕布挂在公社办公楼,放映机早已支起。操场有两个篮球架,在放映机的两侧。队里有人偷偷地告诉姚笛说:“你爸被公社吊在篮球架上,扯起‘半边猪’。”姚笛闻言,如五雷轰顶,今晚的电影也不用看了。走到篮球架,果见父亲被吊起一只手一只脚,横悬在篮球架上,另一只手和脚可撑着地,在围观的人群里大声诉说,不时喊哎哟哎哟!姚笛过去,两民兵荷枪实弹,呵斥威胁。姚笛无奈,默默地急速回家,告诉了母亲和妹妹。母亲哭的跟泪人似的,妹妹哽咽蒙头啜泣。姚笛也泪眼婆娑,迷迷糊糊,不知啥时候睡着了。第二天,姚笛和妹妹还得上工,但一上午精神几乎崩溃。下午,父亲在民兵的押送下回了家。也许是一夜的肉体和精神折磨,消瘦了不少。回家就与家人说,我还要去公社,拿了床被褥,径直去了。至公社天快黑了,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躺在公社办公室外,蜷缩成一团。看热闹的,有怜悯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社长来了说:“不是送你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你们不给我粮食,还吊了我一夜,到现在我‘颗粒’未进,饿死算了。”淑德有气无力地说。社长见这也不是办法,见其确实可怜,叫食堂向师傅弄来一碗饭。看着他吃,劝他还是回去!倔强的淑德,没有那三百斤谷,就是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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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有历史味道的一篇小说,作者以历史要素作为切入点,塑造了姚笛、梅英等一系列的人物,在人物的塑造之上,能够凸显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性格,整篇小说的历史背景显得厚重,在厚重的背景下糅合了时代以及朴实的语言,凸显出作者的写作能力。小说以流畅的语言和情节的编排来为整篇作品增添不少色彩,颇具正能量,无论是在姚笛还是在梅英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多是那个时代在他们身上所反映出时代的厚重与感动。作品的环境描写,无论是烘托人物的心理活动还是对于小说情节的承上启下的作用,都有出彩的表现。问好作者,祝福元宵快乐,创作快乐,愿佳作连连,欣赏美文,并推荐之。【责编:洛漾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221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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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洛漾熙        2016-02-20 11:04:14
  欢迎老师赐稿短篇小说组。
   祝福问好作者创作快乐哈。
   元宵节快乐,合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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