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语文老师，对错别字特别敏感，这个“牛炖”的确不是苹果，不偏不倚地砸在头上，苦苦思索后发现了万有引力的，那个英国大科学家，而是我们学校的一名生物老师，大名“牛一鸣”。
　　 上世纪90年代，教育局允许老师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时候，他也赶时髦，在市里一个小车站附近开过两年饭馆，炖得一手好菜。我校是寄宿制学校，晚值班由任课老师轮流担任，熄灯铃响后，学生们安静了，值班老师清点完各宿舍人数，已是晚上10：30以后。到了冬季，学校6：00钟开饭，到宿舍安静已过了4个多小时，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学校是自备锅炉，11：00暖气停了以后，值班室干冷干冷的，所以，大家就撺掇牛老师做点夜餐。他是个热心肠，见不得别人说好话，一身的绝活无处施展，欣然答应。从此就形成惯例，每逢牛老师值班的时候，就给值班老师们炖菜，“牛炖”的名号，就此传播开来。
　　 牛老师炖菜，很讲究用料，葱姜蒜自不待言，鲜猪肉必须是双汇冷鲜肉专卖店所出售，大概是怕街边小店的东西不保险吧。晚上的夜餐，实行AA制，每逢牛老师值班的时候，有值班任务的老师，午饭的时候就告知牛老师“算我一个”，这样下午放学后，牛老师购物时心里就有底了。鲜肉每人不超过2两，菠菜、粉条、豆腐、面条就更好计算了，但标准严格限定在每人不超过10元。东西买来了，牛老师就提前在水房洗得干干净净。肉比较难炖，为了不耽误时间，有时，牛老师干脆就在家用高压锅炖好，用饭盒带到学校。这样，七八个人的夜餐，15分钟就可以搞定。熄灯半个小时后，各楼层先留一人巡视，其他人就笑眯眯蹑手蹑脚地悄悄下楼，汇集到牛老师宿舍，看着热气腾腾的炖菜，筷子未动，心里早已热了。大约10分钟后，巡视的老师被换下，牛老师就把事先舀出的炖菜倒进锅里，美名其曰“回锅肉”。豆腐、肉吃完了，牛老师将洗净的菠菜倒进去，再把筋斗的面条煮进去，两滚之后，热汤面就煮好了。牛老师根据每个人的饭量，把面条挑到每个人的饭盆里，把菠菜肉姜汤分得干干净净。
　　 最令人难忘的，是吃夜餐时的那种氛围。这个讲一段莫言小说里人转驴、牛、猪、狗、猴、大头婴的故事，那个把从网上看到的一贪污犯把成捆的钱，放到一闲置房的洗手间里，结果水管破裂殃及四邻，水暖工维修时事情败露，免了职，蹲了班房。关注国内外大事的，每次都要报道一番南海风云、钓鱼岛事件的最新动态，再讲讲歼-20试飞，火箭军的东风41，还有国产第二艘航母建造的最新进展。趣事、新闻讲完了，老师们头上冒着热汗，一边端着饭盆咕咚咕咚喝汤，一边还要发表几句评论：最好打他一仗，教训教训这帮龟孙子。毛主席说：“打倒美帝国主义”，这话说得放之四海而皆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国在背后唆使。有时意见还不一致，争论得面红耳赤，不是沙龙胜似是沙龙。一顿夜餐吃完，已是11：00左右，值班老师再转转楼，高高兴兴地盖被子睡觉。第二天都还有课，信马由缰、没有节制可不行。自从有了老牛炖菜之后，男生楼值班，不管刮风下雪，谁都不想耽误一次。
　　 牛老师人很随和，1米8的大块头，走路步幅不大，但速度挺快，眼睛不大，还时不时地眨一眨，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很招人喜爱。每天上班看见他，觉得那阳光明媚的笑脸，能驱散天上的雾霾。他上下班常骑一辆“比德文”牌小型电动车，大概是女儿的“淘汰品”。人高马大的他，跟其坐骑很不协调，看着就有点滑稽。学校的男老师、女老师、年老的、刚参加工作的，没有和他说不到一块的，哪里有他，哪里就有笑声，就有快乐。牛老师下海经商的时候，闲暇的时候，喜欢研究相学，基本上算是“自学成才”。老师中谁遇上烦心事，或哪个男老师的爱人怀孕了，是生男还是生女，都愿意找牛老师算上一卦。一般他都是揣摩对方的心理往好处说，真是“老牛一算，云开雾散。”不准的时候也是有的，有一次，他跟一个喜欢“模仿秀”的男老师预测孩子的男女就栽了面子，“关门歇业”了很长时间，但没过多久找他相面、看手相的又隔三差五、接二连三了。当然，教研组有严格的办公制度，从事这些迷信活动，都是在课余时间悄悄地进行。
　　 上课铃一响，牛老师立马进入工作状态，上网查资料，制作课件，下载视频。他教初二6个班的生物课，因为是所谓的“副科”，所以，大都安排在下午三、四节，备课的时间相对充裕。尽管是非考试科目，但牛老师的课上得有声有色，大受学生欢迎。校园网站上，他被学生一致推举为“实验中学最牛老师”，“最受欢迎的老师非老牛莫属”。最近，校长收到一封来自正定中学的学生来信，反映初中的“副科”应高度重视，要不然上了高中，地理、生物衔接不上，听起课来似懂非懂。校长对此十分重视，要求教科研处就如何上好“副科”，作为课题进行研究。带着种种疑问，我走进了牛老师的课堂听课。那一节，牛老师讲“生物链现象”，开头他却从钓鱼岛事件说起，说是有两个日本极右分子，想长期居住在岛上，而岛上没有淡水，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带着几只猴羊来到岛上。羊吃草，生出牛奶，他们想靠喝羊奶生存下去，可仅仅坚持了10天，就熬不下去了，呛不住，灰溜溜滚走了，羊却留了下来，没过几年，羊就繁殖了一大群，把个绿油油的小岛吃得黄一篇，绿一片，像人患了斑秃。这两个小日本真不是东西，不但想把我国的固有领土据为己有，还极大地破坏了生态环境。学生们听得入了迷，生怕漏掉一个字。板书课题后，牛老师又用多媒体课件，形象地展示生物链现象，中间还穿插了“人与自然”的一段视频。整堂课，牛老师讲课时间不超过15分钟，但学生却对生物链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还巧妙地将情感、态度、价值观自然渗透其中。我听课不少，但像这样让人久久回味的课确实不多。我开始明白，牛老师大受学生欢迎的真正原因了。难怪他上课时，总是“室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于是，我决定下次教研活动，就以这节课为例，讲一讲如何提高副科的课堂效率问题。
　　 牛老师的课讲得漂亮，人气指数在全校也屈指可数，但职称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40大几的人了，至今还是个中级。这可只能怨他自己了，指标放开的时候，他聘任证上是中二，可审批手续上却盖的是小一的章。原来他当年下海的时候，将关系从乡中转到了小学，主管职称的副总校长，不知道真相，跟着感觉走，弄了个阴差阳错。等把手续改好了，指标由开始紧缩了，说是放开那几年审批得太多了，远远超出了正常比例云云，总之，从此之后，像我们这样一个150多名教师的县城最大初中，中一指标或者一个不给，或者凤毛麟角。牛老师教副科，又不当班主任，年龄大了点也不占优势，所以，直到2007年才评上中一。这事如果碰上个别女老师，早该哭鼻子抹泪了，可牛老师却泰然处之，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开会给别人评完职称举完手，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几个哥们背地里也劝他，该着着急了，他淡然一笑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又说：“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静下心来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圣经》里说：“当上帝关上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句话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北京残疾作家史铁生，年轻时双腿瘫痪，后来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一直靠透析维持生命，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可他创作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2002年，他又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其著名散文《我与地坛》影响最大，感动了无数读者，电影剧本《多梦时节》、《死神与少女》等充满诗意，为电影类型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牛老师兢兢业业工作，在职称问题上受挫，可儿子铁路大专毕业的时候，因高铁修建速度加快，专业人员奇缺，这一届国家破格包了分配，一分钱没花，儿子不但留在了省城，连实习期工资，比老子挣得还多。如今这时代找工作难，难于上青天呀。最近还看到网上一则消息，一大龄研究生毕了业，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回家当了农民，气得老爹喝了一把安眠药，幸亏发现及时，救了过来。为儿子顺利参加工作，牛老师还小范围地请了客，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十一”长假过后，这秋风是一天凉似一天，“嗖嗖”的北风可着劲儿地刮，枯黄的法桐叶子，学生一天三值日也倒腾不净，一些跑家的女老师，早晨上班已穿上颜色各异的羽绒服了。男老师们却并不在意，因为冬天来临了，老牛炖菜开张的日子就为期不远了。牛老师今年喜事临门，他的炖菜大概更会精耕细作，别有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