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依无靠，像只孤独的蝴蝶，直到和那个蝴蝶一样的女孩相恋。
　　 她叫小蝶，村子里最漂亮善良的姑娘，她一个人在田间劳作，多情的山歌会在不同方向响起。
　　 小蝶不吭声，黝黑的辫子一甩，继续她手里的活计。她的心里，早有了中意的情哥哥，那个让人又爱又怜的勤劳善良的子民。
　　 他们悄悄相爱了，可是子民不敢找媒人上门提亲，他不知道像小蝶这样漂亮能干的姑娘，有多少英俊后生富家公子在她身后魂牵梦萦。小蝶的父母又怎肯把女儿嫁给一贫如洗的子民？
　　 邻国侵略，边疆战事吃紧，乡里宣传队天天喊着“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子民热血沸腾起来，报名参军了。
　　 临别前一晚，他们来到村后的小山，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有紧紧拥抱。
　　 他说，小蝴蝶，我舍不得离开你啊。
　　 她说，哥，我是你的小蝴蝶啊，到哪都跟着你，看见蝴蝶就等于看见了我。
　　 他说，小蝴蝶，小蝴蝶，我也想变做蝴蝶，天天陪在你身边。
　　 那一晚，天帷幕地做床，郎情妾意好春光。
　　 后来，他在新兵营进行魔鬼训练，她躲在林子里呕吐；他渐渐成为训练有素的钢铁战士，她渐渐成为一个大腹便便的准妈妈；他在战火硝烟中冲锋陷阵，她在爹娘的责骂中乡邻的白眼里忍辱偷生……
　　 那一天，他在战场勇往直前，身负重伤奄奄一息；那一天，她在废弃的土地庙历尽生死，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战地护士看着昏迷的他痛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伤口，子弹击中他的胸口，连长下令，无论如何要救活这个战士，他不仅骁勇善战，而且舍己为人，就是他替连长挡了那一枪，否则，躺在病床上的，应该是连长。
　　 医生尽力抢救几个小时，他依然昏迷不醒，如果有奇迹，今夜他就要应该醒来，否则，他就永远离开了。
　　 他看见满天的蝴蝶，好多好美啊。他和小蝶手拉手在山里奔跑，那些蝴蝶跟着他们，像一座会飞的花园。
　　 小蝴蝶，小蝴蝶，他轻轻呼唤着。护士抬眼望去，洗净血迹，呈现眼前的竟然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小蝴蝶，好美的名字，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是他心里的最爱吧？此时，他性命攸关，可是他的小蝴蝶在哪里呢？他一定渴望，在身边照顾他的，是他的小蝴蝶。
　　 我来了，我是小蝴蝶，我来了……年轻的小护士眼睛湿润，将自己微红的唇贴上他苍白焦干的唇，有咸咸的汗味混合着些微的血腥气。
　　 他头一歪，安静地离开，嘴角竟然含着笑意。小护士无语泪流……
　　 她在老家，独自抚养孩子，父亲为她修葺了土地庙，屋顶重新铺上厚厚的稻草。母亲为她送来锅碗瓢盆。
　　 又一个春天，孩子在菜地奔跑着捉蝴蝶。她慌忙阻止：“不要抓蝴蝶，蝴蝶是在外的亲人想家飞回来的。”
　　 “那我这么乖，爹爹怎么还不飞回来看我？”
　　 看着年幼的孩子，小蝶无法解释战争的原因以及人性的贪婪，只得紧紧抱住孩子：“乖，爹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次年，县领导乡领导一干人等来到村里，送来子民的军功章和烈士证明，子民早在三年前为国捐躯体了。因为地址不清，投递错误，迟到了这么久。
　　 小村人第一次参加了追悼会，他们为子民举办隆重的葬礼，将他安葬在乡镇小学后面的烈士陵园。居住在土地庙的伤风败俗的小蝶和她的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没资格参加。
　　 夜深，等孩子熟睡，小蝶悄悄离开土地庙，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十里外的烈士陵园飞奔。
　　 大门紧锁，她就靠着院墙，低低哭诉：“哥，哥……我是小蝶啊！哥……哥……”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小蝶睁开红肿的泪眼，竟然发现，在那院墙头上，一只绿凤蝶残破的躯体。
　　 她如获至宝，踮起脚尖，将绿凤蝶取下，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包好，放进贴身衣兜，回家。
　　 她将绿凤蝶放进一只好看的木匣子，那是母亲送给她的。叫醒孩子，穿好衣服，看着他吃好饭，让他捧着那只木匣子，母子俩低头不语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
　　 她选了一块平整向阳的地方，打开木匣子对孩子说：“乖宝，你爹回家看你了，可是他太累了，飞不动了。”
　　 孩子抱着木匣子，看着残缺的蝴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不哭，只是蹲下身子，用手指拼命地挖土，半盏茶功夫，一个一尺见方的坑显现出来。
　　 她将木匣子放进坑内，又用手将那些刚刚刨起来的鲜土覆盖在上面，垒成一个小小的土包包。
　　 她郑重地命令孩子：“不恨，给你爹磕头！”一只蝴蝶飞过来，柔弱的翅膀能否带走战争以及世俗的阴霾？小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