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吃俭用，老倔头和凤奶奶终于攒了三万元。
　　 别看老倔头和凤奶奶一个八十五，一个八十三，身体却硬朗。尤其是老倔头，时不时地，还要骑趟自行车呢。
　　 三万元咋办呢？晚上躺在炕上，老两口一起商量。这钱，是凤奶奶多年的退休工资攒下的。
　　 凤奶奶是国营工厂的退休工人。老倔头呢，是个农民。不过，说起这老两口的感情来，那可是比举案齐眉还要好许多。
　　 凤奶奶贤惠，家里一切都听老倔头的。老倔头呢，虽然脾气有些倔，但对凤奶奶，却是怎么关爱都不嫌多。凤奶奶得了糖尿病，每次吃药前，老倔头不但会把要吃的药都帮她分好，而且还要用小刀将所有药片上的糖衣一个个地刮掉。老倔头只要身体不舒服，凤奶奶一寸不离地陪在身边，一会揉肚子，一会递热水。
　　 老倔头和凤奶奶双双都八十多了，还能这么欢实。风奶奶的皮肤，依然粉里透红；老倔头的精神，总是时常换发。人们都说，这跟老两口的相敬如宾关系很大。
　　 三万元，对有些人来说，算不得一笔大数目。三万元，对老倔头和凤奶奶来讲，的确不是个小数字。想想看，凤奶奶一月退休工资也就一千多，刨去平时的花销、吃喝拉撒，还要应付时不时上门来问他们要钱的大儿，能攒够三万，委实不容易。
　　 不管咋说，三万元现在是有了，问题是，五个孩子三万元，咋分？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平分。但老倔头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老倔头悄声跟凤奶奶商量说：你看啊，大儿这两年，没少跟咱要钱。我算了算，这两年他从咱这里克扣去的钱，绝对不少于一万元，所以这次我看就暂时不给他了，等咱们再攒下再说。
　　 凤奶奶轻轻微笑，缓缓点头。
　　 凤奶奶患有小脑萎缩，已经好几年了，所以她的记忆库里，能储存的东西已经很少。老倔头一切都好，只是耳背。
　　 老倔头继续说：大女儿呢，我意思也不给，因为她的工作，是接你的班来的呀。那一年，为了大女儿接班的事，家里曾闹腾了好长时间。
　　 凤奶奶再次点头，于是此事就算定了。
　　 剩下的三个孩子，虽说都在省城上班，但也都是保安、售货员等普通工作，所以各自收入也很一般。老两口给了这三个孩子一人一万元，给的时候一再叮咛，可不敢让你们的哥哥姐姐知道。
　　 怕怕处有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老两口跟大儿的院子是隔壁。大儿媳妇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叫喊，凤奶奶听的清清楚楚。大儿媳隔着墙喊：狗日的接班你不让我们接，给钱你做贼似得偷偷摸摸。我他妈的丑话说在前头，可别指着我会给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养老送终。
　　 老倔头耳背，听不清。凤奶奶能听见，但健忘，所以儿媳的骂声，也就多半随风。
　　 要说这几年大女儿待老两口还凑合，时不时会拎上点心，上门探望一回。但自从“分钱”事件发生后，大女儿就有些恨这老两口，恨过之后，也就不再登门。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向壮硕的老倔头，病了。老倔头在医院还没好利索，凤奶奶又躺倒了。五个孩子，谁来照顾？
　　 不用说，大儿不管，恨还恨不够呢？凭啥照顾？大女儿刚刚退休，按理时间允许，但因为没有分到钱，也就不来，理由是自己要看孙子，走不开。于是，照顾两个老病号的问题，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拿了钱的三个儿女身上。
　　 都是一般工人，出门都要请假。或者求爷爷告奶奶，跟别人换班。问题是，这老两口一旦躺倒在医院，还好长时间起不来。
　　 小女儿再去给领导请假的时候，领导的脸就拉长了。说咱们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咋能三天两头请假？实在不行，你就别干了。于是小女儿丢了工作。
　　 小儿子再去换班，同事们都不应允，说你上次换的还没给我补回来，咋又要换？不行我这次没时间。
　　 小儿媳妇不乐意了，说烂烂一万块钱，把人折腾的这么惨，算了算了，你把钱给你爸妈退回去。
　　 二儿的工作丁是丁卯是卯，基本请不到假，就只能利用休息时间，匆匆忙忙上医院陪护，总之这躺倒的老两口，一下把三个孩子的日子，弄得乱如鸡窝，弄得快要散伙。
　　 丢了工作的小女儿，再来病房的时候，就有些恨恨地。恨老倔头不会处理事情，恨老倔头就会害人。有时候说得厉害，老倔头也就恨起了自己，恨自己贱的为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要攒钱，恨自己攒的钱干嘛不等到死的时候再平分给五个孩子。老倔头虽然年纪一大把，脾气依然倔，有时为这些事生起气来，就不停地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一边扇一边说：哎，我亏了人了，我先人把人亏了啊。
　　 老倔头哭闹的时候，儿女多半嫌烦，多半没人理他。凤奶奶慢慢挪移到老倔头面前，一边劝他别哭，一边还要不住口地问：咋了吗？你这倒是为啥吗？
　　 小脑萎缩的凤奶奶，总是会将身边的一切事情很快全部忘光，所以，她虽然活在尘世中，却完全不受琐事纷扰，幸福得像个天仙。
　　 老倔头有些羡慕凤奶奶。老倔头希望自己的小脑，也能很快萎缩起来。那样，日子一定能够更幸福些。
　　 哎，三万元，没分好的三万元呢。止不住的，病床上的老倔头又开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