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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父亲去了那个世界


作者:江苏黄云峰 探花,1880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56发表时间:2016-03-07 16:59:19

父亲于1996年1月26日(农历腊月十八)下午4:5时去世,终年七十二岁。
   听妈讲,父亲上午还去澡堂洗澡的,中午,妈给父亲调了一点奶粉,父亲喝了几口,就上床休息了。下午,两点多钟,妈在父亲跟前,父亲还落了泪,说:“我死了,你日子不好过,别看现在我跟你吵。”
   父亲去世时,我们全不在跟前。妈原在父亲跟前,父亲惦记着门市生意,就对妈说:“那边生意太忙,你去吧,炉子我自己会弄。”
   农历腊月十八夜,弟、妹和母亲坚持把父亲遗体送回老家,我只得同意,虽然妻子反对。
   十九、二十两天,我守在父亲身旁。父亲去世时,嘴巴原是张着的,我当时想托上去,始终没让父亲嘴合拢。第二天,我去老家再看父亲遗容时,发现父亲已经闭拢嘴巴,脸露笑意。
   腊月二十一,我把父亲送上山火化。
   如果讲迷信的话,那天父亲大概不愿走。火葬场的车子一路上停了好几次,一次在家门口,一次在火葬场门口,油总是上不来。
   腊月二十二,早晨大风,上午,风渐停转阴,下起毛毛细雨,中午送响汤时,雨略大夹雪,大概是老天对父亲的去世也伤悲。父亲一生待人忠厚,诚实,耿直,干工作兢兢业业,有魄力,但始终没有上去。一生几次受委屈,晚年本应享清福,可惜,疾病缠身两年有余。
   正弔那天,比较悲壮。基本上是大破孝。五六十人披麻戴孝,连同鼓乐班子,队伍颇长,这次事办得如此之大,是城岗老家第一家。
   我的观点是,老人生前要尽量照顾,死后,也要风光一番,让别人品论一下父亲的后人为他争光。
   去年中秋节,家里其他人叫父亲回新家过团圆节,父亲不答应。我知道他犟着哩。他对我盖新楼很不赞成。他认为宁要家宽不要屋宽,他怕我盖了屋后,欠账过多,日子不好过。我搬进新楼一年多,他都不去一次,这次,我叫他去,他马上就答应了,并催我妈带他快去。我知道父亲想去新家,但要面子,我不发话,他就不去。他也知道,我会请他去的。那天,父亲吃得很好,晚上他也没回门市,就住在楼上。妈说:“真怪,你大(父亲)在这儿睡得很好,也不喘,也不吐痰,一夜睡到天亮。”想不到,这是父亲第一次到新家过节,也是最后一次在新家过节。
   父亲临去世的前几天,我到他跟前说,我心脏可能有毛病,特别是喝过酒后,有时胸闷,气不足。他劝我抓紧去看,早发现早治疗,否则,到老就治不好了。
   父亲精神受到最大的打击,是1995年,也许是1994年吧。那天早上,我让父亲送3000块钱给妻子进货,父亲骑车出门,岳母和我一再叮嘱,结果,出门走了也不过百十米地,钱还是丢了。3000块钱哪,那可不是小数字。父亲觉得对不起儿女,便去老家找我两个妹妹借钱硬是抵上。父亲丢钱这件事,当时我是瞒着妻子的,因为年前,我怕影响妻子做生意的情绪。年后,好一段时间,我才告诉妻子。
   父亲去世的前几天,我心里总是惦记着。我想让他住院,过个平安年。他说不住。实际上他是想住的,因为他怕死。可是,他知道住院花钱很多,也治不好,他不愿意再多花儿女的钱。他知道我盖楼欠了几万块钱,常为此事替我担心。
   有段时间,父亲身体刚有点好转,就急忙去做烟草生意。他不想用儿女的钱。他一生用钱都是自己挣,到儿女手中要钱花,他总觉不方便。父亲常到草编厂浴室洗澡。母亲说,父亲三两天都要去洗一次。很遗憾,我这些年没陪父亲去澡堂洗过一次澡。按说,我是有这个时间,有这个条件,有这个必要带父亲去的,他身体不好,让他一个人去洗澡,是不应该的,在这点上,我很内疚。
   父亲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躺在床上睡觉,母亲说,父亲夜里总是歪在床前,天很冷,为此,母亲为了照顾父亲,吃了不少苦。父亲临终前,常常憋得大喊大叫,但是,白天看到我在他跟前时,他就忍着。我想,他是怕儿女说他是装的,是想住院,实际上,他的确想住院。年前如果住一阵子医院,他也许不会离开我们。
   我抱怨妻子,说她对不起我父亲有两条:一是没让父亲搬来新家住,名义上说,是让父母亲住在店里替我们看店,实际是嫌父亲脏,乱吐痰,有病,怕传染给孩子们。二是怕父亲住院,因为住院花钱太多,再说了,父亲住了几次医院,效果并不明显。父亲每天都去医院看病,妻子认为在家治疗就可以了。再说,父亲一去住院,母亲就得陪着,影响生意。我虽然说过妻子几次,但没有坚持。实际上抱怨妻子还是不对的。妻子尽管有自己的看法,终究还是会听我的,如果我坚持,妻子也不会说什么。我真恨自己,我为什么不坚持让父亲来家住?为什么不坚持让父亲年前住院?现在再想让父亲回家来住,父亲是回不来了。父亲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们,去了那个飘渺的地方,他是不声不响走的。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会突然走去,也许,他看儿女不在跟前,招呼不及,干脆离去。不过,看他躺在床上那种熟睡的样子,不像是死前很痛苦。所以,我估计父亲肯定是睡觉时,心脏突然停止跳动而离开人世的。人都说,父亲这种离开,是前世积德的。
   父亲走时很干净,里外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爷去世时,衣服是我和小亚几个人帮助换穿的。
   父亲去世时,衣服是我和一个亲戚帮助换穿的。
   腊月十八的那天中午,参加粮食局利达公司开业庆典,我在那儿被招待吃饭,没有看望父亲。下午五时左右,我去看他,当时,门市的大门是开着的,房内因光线不足,略有点暗,我进里间,看见父亲躺在小床上,枕头垫得较高,被子盖着下半身,右手插在心口窝的棉衣里,左手伸在被子外面,他双眼紧闭,嘴半张着,像是熟睡的样子。我喊了两声不见动静,发觉不好,便拍拍父亲的脸,不醒。我知道坏事了,父亲走了。他是怎么走的,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看样子,父亲走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很可能是睡着时,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来不及反应就走了。我不相信这是事实,连忙叫来医生,医生用听诊器听,说听不到,又翻了一下眼睛,说眼睛已经静了,走好一阵了。我把父亲的头抱在怀里,他很乖,他的胸口还是热的,右手还是热的,我非常难过。父亲很怕死,每当病重一点,就把我的兄弟姊妹叫到跟前来,可是,这次他招呼不打就走了,因为是年前,也许他怕耽误我妻子的生意,所以硬挺着,想自己闯过年关,可是,他没有闯过来。父亲几个月前就说过,今年怕吃不到水饺了,我没重视他说的这句话,只想有病就看,重了就住医院,怕什么嘛!我曾劝他常去老家转转,看看,玩玩,开始还去几次,后来就不去了。一来老家没人能照顾他,弟妹们太忙,顾不上他,在我这儿都是我母亲照顾他,再者,在我这儿方便,看病、洗澡,他能骑三轮车。最主要的是看病方便,他不想死,不想离开自己的子女。为此,听母亲说,父亲很伤心地哭过几次,可是在我跟前,他从没有露出来过。我在他跟前时,他一是关心我的工作,叫我不要骄傲,要好好跟人家团结,要听领导的话。再一个,他对我妻子的生意始终不放心,关于生意事,我常常顶它,认为他那套生意经不行,他不服,为此,我们父子俩常常不欢而散。
   我写武侠小说时,父亲专门在小冲(老家的一个村庄)请了一个鼓书艺人,可能是胡大楼吧,据父亲说,此人书说得不错。父亲把他请来,目的很清楚,是想帮我写好武侠小说,当时,我看这个艺人有点自命清高,就没有领父亲这个情。
   这些艺人是乡土的,跟文学艺术还相距很远,再加上此人不太谦虚,交谈了几句,又谈不到一块儿,只能作罢。
   父亲最喜爱的一辆自行车,是青岛产的金鹿牌大架单飞车,那车子很笨、很重,没有哪个年轻人爱骑它。可是,父亲偏要骑它,说它能带货,能爬坡。
   父亲骑着这辆车卖过布,那是去离老家十几里的小冲赶集,不过,有一次他带一二百斤布,从老家西山坡下来时栽倒了,家里人不知道,是他朋友老胡把他扶到老家城岗街的。他当时曾对我们抱怨说:“如果我栽死了,你们不也不问事了吗?”母亲说:“你跌倒了,俺也不知道,知道了还能不问吗?”
   到新沂后,妻子卖鸡蛋,父亲也帮助卖鸡蛋,他用那辆自行车,跑到离新沂五十里的老家,去贩鸡蛋来给我妻子卖,一次几百个鸡蛋,上百斤重,我们不让他去,他非要去。父亲脾气很犟,一辈子自己做主惯了,来新沂儿子家,乍不做主,他很不舒心。实际上,我们是不想让他多费心,享享晚年之福,可是,他总是对我们放心不下。母亲为此常怪他说,他们的事(指我和妻子的生意事)你不能少管吗?你要是死了,他们还能不过?父亲一听母亲说这样话,就斥责母亲,说她不懂事!
   在我的婚姻问题上,父亲也操了不少心。高中时,我和女同学谈恋爱,后因文化大革命,我们断绝了关系,其主要责任在我。文革前,因为来往书信较多,影响了我的学业,班主任徐老师找我谈话,我主动和她断交,父亲很不乐意,因为这个女同学来过我家,我祖母看了也很满意。文革时,我回乡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亲去找过那个女同学家,希望我们和好,可惜,这个女同学此时已经谈了一个现役军人,所以,她就谢绝了父亲的好意。在芜湖和同事相恋时,颇受挫折,父亲去看我时,没有批评我,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儿子,我那个女同事虽然来自上海,又是个大学生,但对我父亲非常尊重和孝敬。我和妻子结婚时,需要钱,是父亲从生意中挤出千元,交给母亲来南方送给我的。直到去世,父亲和我岳父也未曾见过面。不过,每次回家探亲,父亲就常常教育我要孝敬岳父母。他说,谁都有两头父母。他对弟弟说得更多,因为弟弟和他岳父之间关系不太融洽。
   父亲的心忒软,忒善。
   父亲做生意从不宰人。那些年,乡下一些农民驮鸡蛋来给我妻子卖,他们最喜欢让我父亲接收。因为父亲信他们话:“黄大爷,下面鸡蛋涨价了,你得加钱。”父亲总是笑嘻嘻地回答:“行呢,行呢。”有时,父亲看我妻子给小贩的价太低,就偷偷摸摸地塞钱给送鸡蛋来的小贩子。父亲反对做生意心太黑,他说买卖都不能心黑,一黑的话,谁给你货?你卖给谁?也许正因为父亲的善良,所以,每当鸡蛋俏市时,只要父亲去拦鸡蛋,谁也要不去,别人出价再高,也不行,那些乡下来贩鸡蛋的小贩子,首先看我父亲要不要货,父亲不要了,才能给别人。
   父亲喜欢听书。每到逢集,他把布摊子出好,便让妹妹做生意,自己跑到书场听一阵子。我尚未结婚时,每年都要探家一次。那时,我管图书馆,手中书多,便带一些《三侠五义》之类的书,回家读给父亲听。那时,家还是三间茅草屋,很小,很窄,我便找个小板凳依墙而坐,一个水泥做的粮缸,缸上有个锅拍子,锅拍子是高粱梃子穿的,锅拍上油灰很厚,很少清洗。锅拍子上放盏小煤油灯,豆大的灯火摇曳不定,我便在这样的夜晚读书给父亲听。虽然,我读书不如说书人那样精彩,但父亲却听得津津有味。我给父亲读过《书剑恩仇录》、《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等。父亲自己喜欢听书,还经常把书介绍给别人,想住在老家街里的陆信(土说书艺人,即看书本说书人)等。
   父亲欢喜听戏,为此,他几次和我女儿(很小)争看电视,不过,他总是气哼哼地让步。后来,我表弟送来一部黑白电视机给我父母亲,就没争过。当然,父亲很少来家,因为,他和母亲住在街上我的店里看店。一次,父亲的要好朋友进城买货,把毛驴拴在我的院子里,我不乐意,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父亲还是能觉察出我的不高兴,后来,他没留他朋友在我家吃饭。也许他是觉得自己现在不当家,所以,他几次想请他朋友来家坐坐,或喝上一杯薄酒,都没有。比如,他想请工商局的副局长胡某,胡某原在我的老家当过领导,父亲对他不错,原来,父亲做生意时,据父亲说,他是第一个被批准的商贩。胡在会议上说:“谁不批,也得批老黄的。”父亲说:“在三岗(城岗三个大队:岗南、岗北、城岗)挂土城,还没有人不赞成我的。”
   我总觉得父亲还没有离开我们。他还在那个小小的门市里。他穿一件旧的黄军大衣,那黄大衣可能是我弟弟给他的,也许是妹婿的。他很喜欢穿,一来暖和,二来他还有点军人的情结,再者,方便。走到哪儿,歪在地上,靠墙跟,也不怕搞脏。父亲喜欢下棋,常常在街头看人下棋,或和他人下棋,即便是风口也感觉不到冷。他戴一顶火车头帽子,那是他自己买的。我每次去门市看他,他总是力装还能做生意的样子,实际上,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他也知道自己不久将离开人世,因为他跟我母亲多次说过,过年的饺子恐怕吃不到了。母亲和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对他的话总是不以为然,认为父亲是怕去那个世界。父亲去世前,精神压力很大,母亲说他经常哭。我去过几次,安慰父亲,劝父亲多一点精神疗法,少打针吃药,多吃点好东西,可是,父亲不管如何,他就是去看病,看病。他不想离开他的子女,不想离开我们,这些他含辛茹苦抚养大了的孩子。虽然我们有家有道,他还是不放心。他不放心我,怕我在单位跟领导和同事关系不好,怕我工作出问题。我不主持新沂日报周末班,去了广告部,他始终不放心。他没敢在我跟前说我,他知道我大了,自尊心很强,一次,还是我自己在父亲跟前提起这事的。我说不是我工作干不好,而是我工作干得太好,太出色,所以,引起一些人的妒忌,原来跟我不错的,因为我比他强,他不高兴,那些想往上爬的,甚至是头头,怕我山太高,遮了他的太阳,所以极力反对我,贬低我,打压我,我现在不干了,他们又同我和好了——虽然,我知道这个好是假的,我不影响他,也没想跟他争权力,他又何必跟我作对?跟我作对毕竟对他们也不利。我把这种情况跟父亲一解释,父亲也就放心了。他说,是这么个情况,他也有同感。父亲过去工作很棒,也曾遭过他人的嫉妒、陷害过。尽管他很理解我,但他还是劝我要团结好同事,要与人为善,万万不能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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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敢说,我们很多人都是那样的,父母在世时,并没有觉得父母的珍贵,直到父母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他们时,这才觉得父母在世时的种种好处。这就是我们农村常说的,只有瓜恋子,没有子恋瓜。很多稍微孝顺一些的儿女,以为多给父母一些钱,保障他们的吃喝穿戴了,便是孝顺,其实不然,父母需要的,是儿孙的绕膝承欢啊!作者以饱醮深情的浓墨,向我们讲述了父亲在世时的生活点滴,描述了父亲的可爱仁慈,也回忆了父亲与儿女的观点碰撞。把去了另一个世界的父亲,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而且以朴实的语言,赞颂了父亲的种种好处。感动之余,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308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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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03-07 17:14:57
  文章语言朴实,令人感动。欣赏了,问候作者。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03-08 16:41:04
  祝贺佳作斩获精品,期待更多精彩呈现。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2 楼        文友:江苏黄云峰        2016-03-09 10:54:09
  谢谢湖北武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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