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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花若离枝 ——献给我苦命的二姐


作者:伏牛山的放牛娃 童生,623.1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70发表时间:2016-03-08 15:58:44

二姐属牛,比我大两岁,她在世上这30年真的像牛一样活着。小的时候,二姐也像一头小牛娃一样无忧无虑在老牛的呵护下,健壮的成长。那时候她个头很高喜欢留短发,齐耳齐脖的那种,眉毛很粗,两眼一单一双,单侧酒窝,长脸,嘴唇有点掀,像个假小子。
   我们家在豫西伏牛山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人们虽说基本能吃饱了肚子但是都还很穷,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二生下来的时候,稳婆一说是个女的,父亲的脸秃噜可拉下来了,就像被抽走了皮带的裤子立即掉到了脚脖。姑父说要是老三再是个女孩的话就把二姐要走(因为姑姑先前有个女孩,后来有病夭折了,留下我的两个表哥),还说到那个时候二姐也大点了,不用吃奶好养活。天不遂他愿,我是个带把的,三代单传。二姐逃过了被要走的厄运。不过那时候土地刚下放不久,人们刚从大集体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家庭生活都很困难,父亲靠几亩苹果园养活三个小两个老,确实过的很苦焦。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还和二姐睡一张床,每天早上我醒的早,就蹬蹬二姐叫她起床给我做饭,她不起的时候我就把她的两只脚丫子抱在我怀里然后使劲挠痒痒,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起来了,不过有时候她也会把脚丫子用力从我怀里抽出来使劲蹬我两脚,我被踹疼了就在被窝嗡嗡嘤嘤地哭起来,这时还鼾声如雷的母亲突然停止打呼噜,我看着她枕着胳膊挤得变形了的眼睛歪向侧脸突然变得愠怒,生气地骂道:“大清早都开始鳖反弹(淘气),再吵一会我过去咔嚓咔嚓给你俩弄几下子。”我俩都不作声了,静静地听着墙上的表咔嚓咔嚓地走着直到七点的铃声响起。
   说起我家那只表,它长得有点像西方的哥特式建筑,像一座尖顶的教堂。那种表九十年代几乎人人家都有。我记得买那表的时候我才六岁,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种方形的中间有两个熊猫吃竹叶的表便宜些,但是具体几块记不清楚了,反正不上十块,还有一种会报时的带着金黄色镂空的表比它贵三块钱,当时卖表的人推着个破28自行车,前把和后座子的纸盒子里都挂着装着表,我哭闹着要买那种会唱歌的表,因为它唱着村子里当琴老唱的《涛声依旧》,我非常喜欢听,妈妈哄我说你看这背后不都长得一样吗?咱们要这个吧。可是那时我竟不知道家里就没钱十分坚定得要,于是母亲拿了好几十几只鸡蛋才换了那块表,我当即破涕为笑。为了表达我兴奋的心情,我在美术课上画了一只非常漂亮的小鸡贴在种表下的四扇屏上,可我姐不乐意了,平时她买个头花我妈都不舍得给她买,这也是她为什么要留短发的原因之一。她觉得我妈惯我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老三男孩儿。
   二姐很懂事,冬天早上很冷,可是她却很早就起来做饭,那时候的早饭很简单,要不就是把头一天的剩饭糊涂面或者斜角面烫一烫,要么就是少倒点菜籽油把懒糕馍烙一烙,再不就是烧点开水倒点醋、盐、拈点辣子面儿、放点葱花泡馍吃。也有没馍的时候,母亲就起来从被窝里挪出活面盆挖点发面给我们烙点锅盔,这时候我们都高兴地看着对方吃着锅盔。那时候遇到烙懒糕馍或者打锅盔馍的时候我总是会挑那最油炕得最黄最焦的那个,我二姐也不会给我计较,她笑笑就拿了那片没油的或者没黄干焦脆的锅盔。我反倒觉得她的东西好了,赖皮又给她换,她笑得更厉害了。我们就这样换来换去最后换到妈妈那里去,你看你姐总是让着你,你多霸道。嘴上这样说,还是对我二姐说,你大你让着他点。这时我仿佛得胜了似的,扭扭屁股朝她做鬼脸,她生气地把头转向一边。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聪明过分。
   二姐,大肚能忍,像一头牛。
   很快我上二年级了,那时候我睡爸妈被窝里旮旯(同床的床铺里面空余的位置)了,二姐已经上了四年级,我记得有一次我调皮从家里偷了十块钱。我还记得我从缝纫机下面的窟窿里摸到钱时那种紧张害怕又兴奋的心情。我跑去城里逛,那时候的十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啊。我买了两张贴画——《新白娘子传奇》和《西游记》。一把青绿色的三棱尺子,自动笔还有一堆把我嘴巴都吃的乌绿乌绿的零食。最后还剩三毛钱,我跟同学跑回了他家。那时候,父母都能发现这样的规律,只要我干坏事了准会不回家。不是去姑姑家就是去同学家,所以他们也不担心。
   回家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顿揍的。可是那日不同,父亲很生气,因为那钱是还别人卖烟苗的钱,他给那人的时候说够的。因为父亲年轻时候都很实诚,那时候生产队有一辆拖拉机经常派父亲去给公社送货,去外地进货,因此父亲也曾开过拖拉机到过栾川、山川、商南那么远的地方去,每次都要捎上万的生产队款项到那里采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得了个好名声。那人正是出于对父亲的这种信任也没看,可是吃完饭时那人来了,说少了十元。父亲很难堪。既没有多余的钱还也不敢否认,因为父亲想到了我,他猜到钱是我拿走的。
   那天都天黑了我还不敢回家,以往我是不敢上岩池(旧时盖房子或打窑洞时靠墙的土崖)的,因为那里埋着很多坟,可是今天我竟然不怕,因为我更怕父亲打。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我家岩池上,透过柏树枝的空隙我看着院子里的母亲进进出出,她的影子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这时我心里竟很难过。都九点了,他们才从地里回来。我就这样等着月亮爬高,他们吃完饭,关了灯。我悄悄溜回院子,屋子里灯亮着但是屋里没有声音,本来糊涂的我想着他们出去了想趁机赶紧睡觉,可没想到进了门父亲就黑丧着脸端端正正地坐着,母亲在一边闷着头不吭声,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老二,给我取棍子去。”二姐不动,怯生生的迈开的半步看看父亲的脸色又收回来。“你也聋了?快点去拿!不然连你一群儿收拾!”
   父亲好像一只发怒了的豹子,吓得二姐哆嗦了一下,赶紧去取,我早已是三魂荡荡,七魄悠悠了,腿早已经开始乱簌簌。好大一会棍子才拿来,二姐流着泪又怯生生地递给父亲,她大气都不敢出,很圆的一根小孩胳膊粗的桐木棍被父亲紧紧攥在手上,他使劲儿一扬,桐木棍就在我的屁股上应声而断,那碎木屑飘的哪都是,另一节蹦得很远打在墙上,我咬着牙忍着火烧火燎的疼,“叫你偷钱,叫你偷钱,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这号败家子儿!”父亲极尽自己的愤怒就这样发泄着他满腔的怒火!
   我有点后悔刚才推门时产生的想去同学家的念头没有付诸行动,可是又想总逃不过这一劫的,算了,但没想到这次这么疼,父亲不解恨又给我头上生生弄了几个脑崩,他的脑崩和老师的不一样,老师是食指向下弯曲从大拇指弹出,而父亲的是中指向上弯曲使劲连击而得,又重又疼。我满世界都是金子,老二站在那哭着说,“快给大回话,说你以后不敢了。”我赶紧回话,可是我去躲父亲的时候看到尺子掉出来了,还有那贴画不知什么时候也悠闲自在地睡到了地上,父亲很生气拿那个三棱锥尺子使劲儿敲我的头,二姐想拉可是不敢,母亲在一边说,“叫你不学好,打你不屈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我看着二姐流泪心里很难过。
   “跪到面柜前去,跪一夜,下场再犯手指头给你剁了!”我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面,头脑一片空白。
   “成天要那死猪烂猫,你要那煮吃呢?能顶吃能顶喝!”我跪到半夜,夜真的很冷了,才入夜不是太冷,可是我在城跑半天,鞋子早已出透汗了,脚底板粘在鞋底上仿佛赤巴脚踩着一块铁板,冷得很。
   那晚我就这样冻着,饿着,跪着。不知道何时,我听到母亲一直很平静的呼吸,听到二姐好像一直在被窝小声抽噎,等到母亲睡不着起来方便的时候拉灯,我确实看到二姐被头子一起一伏,她真的在哭。妈妈看了我一眼,我跟她的眼睛接触的一刹那我很害怕,她那哀怨的眼神里,满是对我的同情,可是她又从不护短,她那种护也是爱不护也是爱的心情,从我读了邹韬奋《我的母亲》这篇文章时才开始明白,他小时候因为背不过《孟子·见梁惠王》而被父亲用戒尺打,母亲在一边饮泣吞声还要说打得好。我那时却还在心里埋怨母亲不替我求情。我听到很快父亲的鼾声响起,我想那么也许睡着了就不饿不冷不疼了吧,好想得到了一点精神上的胜利,但终究是饥肠辘辘,空城计唱起;腰酸膝痛,背不能直立。这时,我突然听二姐悄悄叫我,我就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睡意,眼睫毛打起架来,脑袋也如有千斤之重,怎么都肘不住,我似乎渐渐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我跟前好大一堆方便面,有北京、熊毅武、三鲜、花宝等,还有雪糕,还有一盆火炭,好暖和啊……
   突然我被人戳了一下,吓得我一愣怔,是二姐。睡吧,上床吧,等会天亮再下去。我赶紧就爬起来,可是我差点跌倒,因为跪得太久。我一手扒着面柜檐儿,一边撅着屁股悄悄挪着,终于挨到床。二姐把我塞进被窝搂在怀里,我感受到她的温暖,她用她的小手给我暖,把她的脚抵在我脚上,我渐渐被暖化了,开始感觉到脚心那么发痒,手也痒得使劲儿啃,过了一会我终于暖和了。二姐说,快睡吧,天快亮我喊你。于是我就很快睡了。
   二姐那你不睡吗?
   我睡醒了。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天麻麻亮,二姐喊我起。我还睡意朦胧。揉揉眼,看着她似乎肿着的眼睛才感觉她好像一直都没睡,怕爸醒来看我不在而揍我。还好,父亲还在打呼噜。我就溜下床,继续跪。估计一分钟都不到父亲就醒了,因为昨晚我睡不着就在数种表的下数,早上太阳快出来时真冷,我仿佛在冰窖里。
   我的手心又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咬,又开始发痒了。我听到父亲起来小便了一次。睡醒了自然会被冻得更加清醒,我又饿了,前胸贴后背,千万条虫在肚子里挖闹。父亲起来了,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就像跪在地上给龙颜大怒的皇帝让路一样,赶紧往前挪挪,生怕丢了脑袋。起来吧,以后再敢拿钱手指头给你剁了!!!父亲恶狠狠地说。我仿佛被皇帝赦免了死刑的罪人一样,除了没有说一个谢字,别的丑态我一点没少。
   回头想想,二姐那年也才十岁,想想她给我暖我那冰冷的身体,禁不住潸然泪下。她却那么懂事,真的太难得,也许真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早上起来干冷干冷的,她要起早去上早读,我可以多睡一会,七点多钟,我爬起来胡乱扒两口饭,就带着没写完的作业去上学,路上真有意思,虽然在冬天,东方半亮着,有几缕朝霞悠闲地飘着,太阳想出来,远处竹园深处几处人家的屋顶上升起炊烟,鸡子此起彼伏地打着鸣。我拿着自制的小火炉驱走严寒,路边草疙节上一层雪霜覆盖着,田野里的树傲骨铮铮挺立着,小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河面宽的地方厚些,扔一块石头在冰面上划出很远,轻轻敲开那冰中间是空的,不规则的雪架,面上雪花样的纹路,吃一口,凉到心底。冰面在水流急的地方变得越来越薄,几近透明。冰面下叮叮咚咚的小河水在欢快地弹唱着。
   我从一片大叶杨中经过,路上稀稀落落的干杨树叶子,我的小炉子升起的烟呛到我了,我赶紧在空中悠两下,它就又轰一下着了,慢慢悠到学校,一路上稀稀拉拉的小伙伴东西南北都汇到这里,开始一天又一天的学习。如果说初中的生活如一部老旧的黑白带子每天上演着相同的剧情,那么小学生活就是丰富多彩的童话剧,演绎着我们天真的童年。那时候的小火炉都是小漆桶做的,揭掉桶盖用钉子在漆桶两侧锥两个窟眼儿,用稍粗点的铁丝,太细的会被烧断,穿进去打个死结,就可以了。开始的时候烧出来一股油漆味儿,慢慢就好了,我们下课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冲出教室,在学校附近的大路上,地边子,碎枣刺、洋槐枝,麦秸秆、杨树叶,什么能点着就找什么,方便面袋在那时是稀罕物哪像这会这辣子包满天飞。大家就在操场上一起甩啊甩,操场上乌烟瘴气,俨然成了小钢铁厂。
   那次,临村的小伙伴和都在高兴地甩炉子比谁甩的炉火旺,我们开心地甩啊甩的,突然间他的炉子“嗖”一声飞出去了,炉子里一桶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向对面的麦草垛,毫无悬念地燃起了一场大火,我们吓呆了,看着麦秸秆上的开始的时候一点一点蔓延,那个如同一个巨型蛋挞的麦草垛很快灰飞烟灭,麦草垛顶的高压线都被燎得垂下来,一棵大杨树的枝子仿佛一个被挠了痒痒的人晃晃悠悠站不稳。小伙伴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我却呆呆地立在原地,吃了地丁一样。
   不一会远处围满了人,我竟然没有听到铃声,也挤到人群里。
   对面的人们在火苗里被拉得变了形,透着燃起的火苗东摇西摆,跟着火焰一起跳着舞,尤其是后排那嘴巴长得很大真如《示众》中被人提起的死鲈鱼,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的脖子与身子极不协调。可是他们就这么无动于衷地观望着,只有愤怒的草垛主人表情是会变化的,着急却又无奈,眉头紧蹙,义愤填膺。下午那个人就找到我那班主任,我胆子小,不敢揭发那个纵火的小胖子。每每想到他用泡泡糖粘在我头上,一群人放学把我拦住不让过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这确实不是我弄的啊。可我那老不死的数学老师兼我的班主任直接找到我二姐,叫她回去叫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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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讲述了一段让人揪心的亲情与爱情纠结的故事。二姐曾经是个天真善良聪明隐忍的女孩,可是因为家庭原因,也因为个性使然,二姐毅然离开了学校,从此开始了辛苦的农民生活。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能让二姐满足,几年后二姐终于选择了打工,并且越走越远。在打工的日子里,二姐先后认识了几个男人,结了几次婚,并且先后有了孩子。可是二姐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脾气暴躁,跟婆婆又相处不好,夹缝中的男人也逐渐厌倦了二姐。无奈之下的二姐也曾数次寻求过家人的帮助,但是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弟都没能将二姐引导到正确的方向,或者说二姐并无心听从家人的劝告。二姐最终选择了离开家人,可是她真的能幸福吗?小说着重表现农村小人物的悲喜情感生活,人物刻画丰满细致,内心的矛盾纠结生动鲜活,语言在保持地方特色的同时又兼顾广大读者的阅读力,具有很好的可读性。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309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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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6-03-08 16:00:44
  问好伏牛山的放牛娃,感谢支持短篇栏目,期待老师更多佳作,祝创作愉快!
上官欢儿
回复1 楼        文友:伏牛山的放牛娃        2016-03-08 22:31:10
  谢谢你的肯定,这么多文字,辛苦你了。
2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6-03-08 16:02:23
  小说以花若离枝来隐喻二姐的生活和命运,含蓄内敛,耐人寻味,引人深思。祝新春愉快!
上官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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