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汝水情缘(小说)
一、
汝水静静地流淌,宽阔的河水岸边,飘浮着一条木船,一位老人满脸胡子,头发蓬乱似鸟的巢穴。他站在船上,拔起船头长长的竹篙,撑船往河南岸而去。有人乘船了,老人不急不躁,摆弄竹篙撑船。
汝水舒缓流淌,河面像是一面镜子一般平静。恰在午时,因天气炎热,火辣辣的太阳像是一个小火球,它芒光四射,照耀在宽阔地河面上。远远望去,河面像是铺满一地碎银,银光闪闪烁烁,仿佛可以任凭他人弯腰捡拾。
这位撑船的老汉叫赵海,已经年近七十岁了,汝水两岸来往的人,没有人呼唤他的名字,都是尊称他为老汉。天长日久,很多人已经把他的名字忘记,熟人见了他直呼其名——老汉,他闻其声,便知叫他,便憨态可掬地应声。
老汉在汝水岸边生活了很多年,算是久经风雨。他皮肤黝黑,身体硬朗,几粒汗珠犹如清晨地露珠,顺着他核桃皮皱褶一样地面颊滑落。汗水流到老汉的嘴角,他空出一只撑船的手,顺手抓起白色汗衫衣角擦汗。老汉光着双脚,挽着裤腿,腰里插着一个黄铜烟袋锅,烟杆上拴着一个黑色粗布料小烟袋。
船到汝水对岸,老汉在船头插下竹篙,停稳了船,拿起两块木板靠在船边,让乘船的人踩踏着木板上船。
一个中年妇女,她右手臂弯挎一个竹篮,上面用一条绣花儿毛巾盖上。她左手牵扯一个小男孩,有七八岁年龄。小孩留一个茶壶盖发型,脑后勺子留一个小辫子,用一根黑头绳扎着。辫子有一乍多长,小孩很顽皮,他见了清澈流淌地汝水,挣脱这位妇女的手臂,跑到汝水边,捡起一块光滑的汝水卵石,使劲朝水面扔去。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水面上泛起一束浪花,随着滚滚流淌地汝水逐渐消失。小孩又要捡拾卵石,被渡河的妇女拦住,怒声呵斥道:“坏孩子,快过来!你要是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了,我回家咋向你娘交代!?”小孩不听话,又弯腰捡起一块卵石,要往汝水里扔。他感觉卵石落水时“噗通”地一声响,泛起的浪花很美。这时,臂弯挎竹篮的女人,她快步走来,夺掉小孩手中的卵石,伸手揪住他的小耳朵,拉扯到船上去。
这位妇女拉扯着小孩上船,把他看护的严格,生怕他淘气不听话,不小心掉进汝水。另一位乘船的人,他一身庄稼人的面色,嘴里叼着一根自己用报纸自卷的香烟,扑出扑出地吸着,时而吐着烟雾,面前烟雾缭绕。他手里拉着缰绳,牵着一头皮毛乌黑发亮的毛驴。驴子惧怕过河,往后趔趄着身子不肯上船。撑船的老汉见驴子不上船,他上前用手抓住驴鼻子,用力拉扯着缰绳。这一头犟驴,执拗不过人的性情,十分乖顺地踏步上船去。
老汉说一声:“坐稳了,开船了。”说罢,他顺手操起竹篙,朝岸边卵石上用力一顶,撑船离开汝水岸边。小船在汝水里荡荡悠悠,像是漂浮在水面的一枚落叶,随着竹篙撑船的倒影,缓缓地朝汝水北岸漂去。
一缕清风轻拂,河水波光潋滟。汝水四周,芦苇铺天盖地,芦花在风中摇曳,芦苇叶发出一阵婆娑的声响。在宽阔地汝水上空,水鸟展翅回旋鸣叫。它们发出“啾啾”的叫声,似百鸟集会,婉转啼鸣,悦耳优美。鸟叫声里,混合了风摆芦苇,以及竹篙落水撑船的声音,宛如汝水上空激荡回肠地交响乐,牵扯出撑船老汉的一抹心事。
二、
老汉有一女儿,名叫小翠。老汉撑船,闲时捞汝水鱼。汝水鱼儿丰富,有鲫鱼鲤鱼小黄鱼螃蟹小虾鳝鱼。老汉捞鱼网鱼,他女儿小翠到汝水城卖。在汝水南岸,有一座小县城,秦国时期,称为汝城,西汉时期,一代开国皇帝刘邦,曾在汝水垂钓,改为邦城。因为历史变迁,县城的名字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就是流经数千年的汝水。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一路讨吃要饭,曾沿汝水捞鱼充饥,称帝后,改邦城为汝水城。汝水城因靠近汝水,这里的人们,恰似鱼儿生活在水里,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汝水两岸,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古往今来,汝水滋养了两岸绵延几千里的芦苇,也养育了汝水两岸的黎民百姓。他们依靠芦苇编织手艺,让芦苇编制产品顺风顺船,沿汝水外销大江南北。汝水两岸平民,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不缺银两小钱。
老汉出生的晚,没有赶上芦苇编制手艺鼎盛时期。如今汝水两岸的芦苇,和过去相比较,种植面积减少一半,芦苇编制销路渐减,营生不如过去盈利丰厚。芦苇编制的收益缩减,造成了民间艺人务农从商,不再从事芦苇编织手艺。
星转斗移,时光变迁,汝水数千载的故事,承载着两岸黎民百姓的幸福和不幸,流经数千年不肯断流,而且时而有洪水到来,泛滥成灾。
老汉撑着船,心事重重地望着清澈地汝水,油然而生往日情景。老汉当年的女人,就是一次洪水到来,生死之间,偶然相遇。洪水来时,汝水湍急,漫过两岸。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被上游洪水冲下来,她抱着汝水岸边的一棵老柳树,向岸边逃难的人哭泣着呼喊:“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我?谁救了我,我就嫁给他!”
女人声嘶力竭,抱着一棵柳树哭泣,不断呼救。岸边围观的人,他们自身难保,自顾逃命,无人敢跳下湍急的汝水相救。老汉那时四十多岁年纪,他单身一人,孤苦伶仃,渡船打鱼为生。他自幼在汝水岸边生活,游泳的水性很好,早在青少年时期,就时常潜入水中抓鱼。但是他没想着那个抱着柳树呼救的女人,她会嫁给他这样的穷人,当时就是想着救人。洪水泛滥,上游树木,冲毁无数。汝水宽阔地河面上,时而漂来树木和牲畜。
老汉那时人到中年,独自为生,不曾婚娶。他骨骼强健,游在湍急的汝水,耗尽平生力气,拖拉女人上岸。老汉救了女人。后来,这一个女人遵守诺言,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女人嫁给了老汉,他依然渡船捞鱼为生。两年之后,女人生下小翠,大病一场身亡。可怜的小翠,她自幼没有娘照顾,被老汉用汝水的鱼虾养活。
老汉中年得妻丧妻,他女儿小翠,犹如掌上明珠。小翠已经二十一岁妙龄,她自幼在汝水岸边成长,吃鱼虾长大,心灵手巧,体形修长,肤质白嫩,面若桃花。
小翠在汝水岸边生活,风中来雨里去,帮助老汉捞鱼撑船,无论怎样风吹日晒,就是吹晒不黑小翠。亭亭玉立的小翠,恰似沉鱼落雁之容貌,时常乱了过往路人的心。汝水两岸人们,有偏爱管闲事者,他们热情向老汉提亲。小翠却不肯轻易嫁人,委婉拒绝了他们,誓言和老汉相依为命。
老汉家有爱女,倾向自由生活。他无田地耕种,农忙时节,除了捞鱼卖钱,他像汝水的鱼一样自由悠闲。农闲时节,南来北往的人多了,老汉捞鱼闲暇的时光,就忙着撑船渡人。
天气暑热难耐,老汉满头满脑流着汗水,习惯性地撑着船,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往事。船上的黑毛驴子,它似乎不适应船行,时而仰起驴头,朝向湛蓝地汝水上空:“偶啊偶啊”地鸣叫,惊飞汝水两岸芦苇荡中的飞鸟。驴子的叫声凄惨哀怨,把老汉从深沉地往事回忆中惊醒,他面对驴子骂一声:“蠢驴,有啥好叫?”
驴子的“偶啊”叫声,历来被人讨厌,惊吓得乘船的小男孩,他躲在妇女的怀抱。那女人抚摸着小孩的头说:“不要怕,没见过驴吗?你邻居张伯伯家里,就是养着一头驴嘛!”小孩胆怯地望着船上的驴说:“张伯伯家的驴,我拔它尾巴上毛儿,它想踢人,我就跑了。”那女人说:“哎呀!傻孩子,有这事儿?以后可不敢了,被驴踢了咋办,多危险啊!”小孩幼稚地说:“我不怕驴踢,它是蠢驴,踢不到我。”
虽然小孩不懂事,他这一句话,说得一船人捧腹大笑。驴子不懂人的语言,依然仰起头,对着汝水愚蠢地鸣叫。
船在水中舒缓划行到岸,老汉把竹篙稳了船,乘船人付了三五角船钱,纷纷下船走了。老汉出神地望着乘船人远去。乘船人和驴子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汝水岸边的芦苇荡,老汉听不到驴蹄踏踩卵石的声响了。
老汉走到岸边一棵老柳树下,坐在一个竹编的躺椅上歇凉。这一棵老柳树的主杆弯曲,上面长满了柳树的疤痕。大小不一的柳树疤痕,犹如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鬼脸。这些疙疙瘩瘩地疤痕,在柳树有一人高低的部位,被来往歇凉的人们抚摸来去。天长日久,人们粗糙的大手,在老柳树的疤痕上,悄然留下一抹斑斑驳驳的痕迹。
当年这一棵柳树,就是他女人的救命稻草。老汉自从救了女人,等待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在水鸟的欢叫声里,他和女人从岸边竹园砍伐粗壮的竹子,以及汝水岸边翠绿的芦苇,上面铺上柔软的茅草,精心搭建起一个阁楼式房屋,与女人细心度日。俯瞰汝水岸边茅草房,远远望去,精美别致。这个阁楼式草房历经风雨,几经大风掀翻刮坏了,老汉不肯遗弃,或者选址重建。他因念旧情,几经修缮,完美如初,至今仍然居住。
女人去世的日子,已经有二十多年光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老汉依靠渡船捞鱼,含辛茹苦,抚养女儿小翠。老汉这后半辈子,他依偎着身旁的老柳树,居住着茅草房,以捞鱼渡船为生活。他守着阁楼式茅草房,守护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柳树,就像是守着他当年的女人。他内心的甘苦,来往的过河人,他们无人明白。老汉这一生,他不肯离开汝水岸边生活,无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别人以为他活着是一种煎熬,他以为守护着茅草屋和老柳树,回味着过去的往事,怀念着他的女人,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时光。
老汉在汝水岸边度过无数春秋,所谓的艰辛,不算艰辛了。他心中的女人,虽然早已离世而去,却依然在他心中活着。他的女人,仿佛永远活在他的心底,像陈年老酒一样发酵,韵味幽香绵长。
老汉依恋往日,掩饰于内心地情怀,像是依恋旧日柳树的模样一样,任凭老柳树的嫩绿枝条,在他眼前的风中摇曳。老汉怀念着往日旧情,坐在阁楼式茅草房前的老柳树下,抬头望一眼当空似火的太阳,凝视着像是铺满碎银子的汝水发呆。汝水对岸的芦苇荡,被一阵温热的风儿吹动,芦苇花似一层波浪,在风中翻卷摇晃。老汉出神地看着汝水岸边的一切,他撩起衣角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顺手拿出腰里插的烟袋锅,从黑布包烟袋捏出碎烟叶,习惯性放进烟袋锅,划一根火柴点燃了。他心里感觉舒畅,吧嗒着嘴抽起来。金黄的烟丝,在烟袋锅里丝丝燃烧,一缕烟雾缭绕,火星忽明忽暗,在烟袋锅里闪烁。
老汉抽的碎末烟叶金黄,是附近乘船的的热心人,他们自家种的上等烟叶。因为烟叶粉碎,无法捆扎了,卖一个好价钱,他们揉搓得更加粉碎,好心送给渡船的老汉享用。老汉和汝水南北两岸的人们相处融洽。遇到投缘者,彼此有好的食物,时而相互赠送。老汉没什么珍贵的相送,他要么是不收他们船钱,要么就送一尾鱼。一来二去,自然与人相熟,建立深厚感情。
老汉抽着烟,陈旧的铜烟袋锅,被他一双粗糙的手摩擦得铮亮,像是一件远古时代的古董物件。他舒畅地抽着烟,目光望着宽阔的汝水河面,用衣角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内心不由念叨起女儿小翠来。
小翠从早晨天不亮,就用扁担挑着两桶鱼儿,到汝水南岸的汝水城卖鱼去了。平日里小翠卖鱼,太阳将正当午时,她就准时回来了。这一天早晨,天还月色朦胧,汝水上空的鸟儿不曾鸣叫,小翠就用扁担挑两木桶鱼,到汝水城卖鱼去,到现在时光,日头将过了午时,仍然不见她回来。这个小翠,她脾气倔强,是否又闹什么不顺心的事?老汉仰头看一眼火辣辣地太阳,已经错过午时了。他安详地抽着烟,静静地等待女儿小翠归来。
小翠卖鱼,只要不刮风下雨,就独自到汝水城卖鱼。小翠成长的如花似玉,已经二十一岁芳龄,挑担卖鱼,讨人喜爱,鱼也好卖,自然讨老爹欢心。小翠是老爹的小棉袄,是老爹的命根子。
小翠在十六岁那年,她感到老汉捞鱼撑船辛苦,就闹嚷着随老汉到汝水城集市,帮助老汉卖鱼。一路上,她想帮助老汉挑鱼担,老汉不让她挑担。老汉说:“翠儿,你娘死得早,爹就你一个妞,你小胳膊小腿儿,细皮嫩肉的,哪能挑得动两桶鱼?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要看我人老,但是我骨头硬实。我常年在汝水岸边,风风雨雨了五十多年,搭建一个茅草棚生活,又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小翠,老爹我活着就是幸福,就是有一点……你没有娘了。我救你娘,没有想着要娶她,就是想救她,没有想到她要嫁给我。我是一个穷人,一无所有……”,小翠打断老汉的话:“爹,不要说了,你说了几百遍,我都能记熟了,老是说这些破事,叫我想娘,我都没有见过俺娘,不知道她长得啥样儿。”老汉望着小翠,心里伤怀,回忆着往事,满怀深情地说:“你娘,她长得像你小翠,一双眼睛水灵,时常看着我,总是怜悯我的身子骨,担心我在汝水渡船捞鱼,身体受不了磨难……”
老汉说到这里,他内心伤怀,闭口无言了。他挑着鱼担,穿过汝水岸边的芦苇荡。芦苇像是一幕天然屏障,芦苇杆修长,叶子翠绿,密不透风,芦花在风中摇曳,蝉在柳树枝头上鸣叫。老汉挑着鱼担,走在芦苇荡中的一条羊肠小道,身边跟着小翠,他们父女二人,就这样闲谈着走远,逐渐不见身影。
汝水的鱼,自然成长,到集市好卖。老汉在汝水捞鱼半个世纪,汝水城爱吃鱼的人,饭铺酒楼的掌柜,他们对老汉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鲜鱼,总是十分艳羡。他们时常嘴里说着:“不差钱,老汉的鱼,我全买了。”汝水的鱼儿好吃,味道鲜美。汝水虽然宽阔,河水很深,鱼儿丰富,但是一般人无法打捞。此地鱼儿,习性深潜水底,而且是成群结队。附近村人捞鱼,十网九空,白费功夫。鱼儿似有意躲藏,不肯入网。老汉捞鱼,鱼儿似有灵性,大鱼入网,小鱼自然逃之夭夭。老汉捞鱼五十多年了,十几岁就开始捞鱼。这汝水的鱼儿,对于老汉来说,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像是他私家鱼塘。鱼儿自然繁殖,自然成长。肥嫩的鱼儿,似乎就是为了他老汉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