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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梦茵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每一次突出围城，她都能全身而退，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舔愈心伤，再开始新一轮的人生选择。她不信命，不服命，坚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执著还是挺令人敬佩的。
　　 柳梦茵算是离过两次婚，对爱情算是有了深刻体会。我用了两个算是，有点不太肯定的意思：因为柳梦茵第二次的婚姻只有九天，她与丈夫约定先举行婚礼后办结婚证，不料婚后第九天便发现了严重问题，这事发生在2000年，按新《婚姻法》是不用办离婚证的。所以在柳梦茵的心里，这次婚姻是忽略不计的，她对人只承认离过一次婚。我相信仁慈的读者，也会同情柳梦茵，一致认可她是离过一次婚的女人。说起对爱情的理解，柳梦茵不愧是从情场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她总结出的几句话颇耐人寻味——爱情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万般无奈；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场心伤；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段荒唐。柳梦茵自己对号入座，把她的第一次婚姻归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把她的第二次婚姻归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由此可见，我们的柳梦茵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陷入了一段荒唐！不过，当柳梦茵对我讲了她的人生故事之后，我还想对她的总结再补充一句——错的人无论是在对的时间还是错的时间，无论是遇到对的人还是错的人，都是人生的悲剧。
　　 不知是柳梦茵的故事感动了我还是她的执著打动了我，我有点喜欢她了。作为《平原晚报》倾诉版的记者，我更不该对当事人产生非分之想，我只所以要把心里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无非是想告诉读者，柳梦茵是个乍看很一般的人，但男人一与她有了接触，又很容易爱上她。这也许是她婚姻不幸的原因之一。
　　 她还有一个缺点我不忍心当面指出来，那就是她的固执——执著的背面！因为一个不固执的人就不可能执著，一个不执著的人就没有了吸引人的气质。
　　 唉，人生的许多选择都是两难的选择！
　　 2
　　 柳梦茵是1973年生人，当她开始读小学的时候，十年浩劫已经结束，可谓生逢其时。她的祖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又是居住在深山里的独门独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安阳乡为了便于管理，动员柳家搬到山外来。柳梦茵的父亲柳大山也读过六年小学，深知在山里读书的不便，为了儿女的学业，他没有一丝犹豫便把家搬到了坡前村。柳梦茵读中学的时候，安阳乡又从宁城县划归煤城市山阳区管辖。尽管农民的出身没变，柳梦茵六姊妹还是高兴了许多年，甚至他们的婚姻也一个个向城市人倾斜，不愿再做乡下人。柳大山的一生感到骄傲的有三件事：一是全家从山里人摇身一变成了城市人；二是一子二女大学毕业嫁娶了城市人；三是小学一同学当了煤城市的副市长——关键是这位当了副市长的同学在小学时学习成绩远远不如他，他是因家里贫困才辍学的。言外之意，他要是不辍学，现在的地位肯定比副市长还要高。
　　 关于这言外之意，子女不忍心道破父亲的失落感，每次父亲说起，都一个劲儿的感叹，父亲是为了这个家才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外人不忍心打碎老柳头的梦，都说他是生不逢时，有将相之才也不得施展。柳大山就经常在得意之中醉倒在二两老酒里。
　　 柳大山津津乐道的三件事在子女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柳梦茵排行老二，她最听父母的话，从小立志要考上大学，要做非农业人口，要做城里人。父亲柳大山也非常偏爱柳梦茵，说是她带了一个好头，十八岁便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师，还把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培养成了大学生。父亲叫儿女习惯叫名字，唯独叫梦茵叫“乖”。为了让下一代成为有文化有理想的一代，柳大山累断了脊梁使断了筋，都到了古稀之年，还去开饭店，炸山石，千方百计赚钱供养子女上学。为了教育子女走正路，他还煞费苦心地为子女取了梦芥、梦茵、梦薪、梦蔎、梦荟、梦蒿的名字，梦是共同追求的理想，另外六个字谐音“皆因新社会好”，告诫子女不能忘本，更有一番苦心藏在那草字头里：即使有一天真的成了城市人，也不能忘了自己是草民的后代，不能丢了吃苦耐劳的农民本色。
　　 在柳梦茵的心里，除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是要报答大姐柳梦芥的牺牲精神。为了帮助父母撑起这个家，大姐只读了四年小学就回乡务农，还走街串巷做过卖小百货和修手表的买卖，后来嫁了农民为妻。柳梦茵最恨的是大弟弟柳梦薪，初中没毕业就退了学，和一个女子私奔到了外地，后因失恋痛不欲生，染上了吸毒瘾，几次进出戒毒所都恶习不改。二弟柳梦蔎高中毕业回乡办了一个石料厂，最早成了村里的万元户。三弟柳梦蒿和妹妹柳梦荟在她的悉心帮教下，都学业有成，并在市里成了家。父亲因开山劳累过度吐血辞世后，柳梦茵自觉地挑起了支撑这个家的重担，这也是后来婆家对她不满导致离婚的一个原因。
　　 柳梦茵在婚姻方面的坎坷，最痛心的当然是她的老娘。她的母亲一度卧病在床，后来母亲信了主在了教，身体又慢慢硬朗起来。孝敬母亲也成了柳梦茵转移自己痛苦的一剂良方。
　　 3
　　 柳梦茵是在大学二年级时与田军认识的，确切点说，是高年级的田军为了物色校办晨曦文学社的接班人找到了柳梦茵。晨曦文学社在煤城大学很有名气，它的社员走上社会先后有数人成了知名作家，故尔赢得了一个“大学里的大学”的雅称。田军是第四任社长，他在毕业的前一年必须选任好第五任社长，要扶上马送一程才能撒手，这是文学社留下来的光荣传统。他是从社刊《晨曦文学》上署名“因梦”的两首小诗里发现了人才，才开始寻找的。两首小诗田军在寻人的过程中已记得烂熟，一首《小草》只有四句：那么娇小/可绿依然浓重/那么瘦弱/却无畏地等待疾风。还有一首《成熟》：乘上那片橙色的云/走过那段执拗多情的岁月/撷取那朵盛开的玫瑰/飘向那扇成熟的金色的门//遥望又回首/前边的路更长/十八岁织成的网/怎能装下/那珍贵而成熟的果。
　　 田军见到柳梦茵的第一印象是意料之中，她的人如她的诗，身材娇小，瘦弱，给人以强烈的骨感。发梢泛黄并不浓密，淡眉长睫，杏眼桃腮，口小脸圆。乍看上去有点偏平的脸面，偏平的胸部，只能使人产生怜爱之心而不是恋爱之情。但是，柳梦茵一开口说话，那白里透红的桃腮便漾出几分女性的温柔，那圆睁的杏眼便射出几许才子的英气，整个人就像一个瞬间燃起的火团一般撩人。这一点意外点亮了田军的双眸，使他的心动！
　　 “田社长，你是找我吗？”
　　 “是的，小草同志！”
　　 “那都是我心血来潮时胡诌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那好，明天你就是第五任晨曦文学社社长了，希望你带领大家登上大雅之堂！”
　　 柳梦茵拗不过田军，只好答应下来：“我心里可没谱，你可要多帮我啊！”
　　 “义不容辞，这是咱社的传统规矩。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绕着学校的大操场转了两圈，新老两届社长便完成了交接仪式。之后在一年的交往中，田军的心田便一点一点被柳梦茵染绿，在那段执拗多情的岁月里，多少苦恼，多少思念，多少期盼，田军都是绕着学校的大操场转两圈才能安放妥当。
　　 诗人总是多情的！田军的心思柳梦茵是懂得的，她渴望田军把那三个令女人陶醉一生的字说给她听！然而，诗人也是固执的！田军认定的爱情是通过生活的无数细节感觉到的，而不必要说出来，如果非逼人说破，就太庸俗了，太小儿科了！也许正是男女这一细微的性情差异，使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在一年的时间里始终未能捅破。
　　 柳梦茵在这一年的业余文化生活是丰富多彩的！除了和同学们交流切搓写作心得，还有和田军的花前月下，田军还介绍了自己在乡下的一帮子爱好文学的朋友，晨曦文学社还和他们的小放牛诗社结成了对子，经常利用节假日联欢。小放牛诗社的社长是三十九岁的军队转业干部仝晓杰，听说他刚刚从一桩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但每次聚会他都谈笑风生，热情洋溢，很能感染人。开始，柳梦茵看着仝晓杰，好像他身上有太多父亲的影子，后来发觉这个年长她二十岁的男人更像一个大哥哥，活力饱满，情趣横生，她从内心里对他产生了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她也拿仝晓杰与田军进行过比较，感觉仝大哥的成熟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田军毕业离校时，一遍又一遍地叮咛柳梦茵，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你千万要照顾好你自己！他们分别时还相互递了纸条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田军的纸条上写了一首题为《情绪》的诗：“即便是无边的歉意/或者是无尽的责难/也改变不了僵凝的魂灵/痛苦依然存在/失望的泪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悸/之后含着晶莹的泪水期盼/蓝天上一只白鸽的盘旋//陌生人不需要了解/我也不会茫然地去寻找归路//远方一只小鹿在狂奔……//前面，黑魆魆的是森林/走进去静静的/踏着绿色的小路/寻找那飘逝的身影/白色的纱巾飘荡着无限的情丝/缕缕芳香传递着青春的气息……”
　　 柳梦茵的纸条上写的《看着你》要明白得多：“你来时/我看着你，如泣如诉/你走时/心被你牵去//各奔东西/千载难逢/我仍看着你/相思柔和在背影里/和像片上你的笑靥里//直到/我死时/仍然看着你。”
　　 他们用诗歌的无限想象在各自的心里植下了一棵相思树！
　　 4
　　 心里有了牵挂的人，日子总还要一天一天的过，但因了那份牵挂，便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种感觉会把你导入无明确意义的忙碌中，当你有一天于无意识中转过身来回望时，才猛醒岁月如骐骥过隙，一段生命就在你企足而待之际白白浪费掉了。
　　 柳梦茵现在就陷入了这样的苦恼之中。她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安阳乡峪河中学教书，妹妹梦荟在这里读初二，弟弟梦蒿在这里读初一，她的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弟妹的功课上。每天放了学，她还要尽量抽出多的时间去帮助父亲破石装车。有一段时间母亲身体不好，她还要费尽口舌劝说母亲住院治疗，并抽出时间陪护。这一年，大弟弟梦薪因失恋痛不欲生，染上了毒瘾，她要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端正人生的方向，自觉到戒毒所去戒毒。大姐梦芥快生孩子了，她隔三岔五得买些营养品去探看。学生小刚因父母离婚成绩下降，她要送去关爱和温暖。那么，田军怎么了，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来信了。小放牛诗社的朋友们还好吧，晓杰大哥还好吧？这么多的牵挂是幸福也是累赘，柳梦茵像陀螺一样旋转着，深感身心疲累。
　　 五一节那天，柳梦茵高兴非常，因为久违的田军和仝晓杰大哥来看她了。他们共同上山帮助梦茵的父亲破了一天石头，一边劳动一边谈着相互思念的故事，其乐融融，一点都不感觉累。那天晚上，田军和仝晓杰就歇息在柳家西屋的地下室里，特别凉爽。很晚了，仝大哥又上来邀约柳梦茵出去到山坡上走走。
　　 仝晓杰开门见山，告诉柳梦茵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就是为田军提亲来了!仝大哥是这样开的头：
　　 “田军与你一见钟情，你不会没感觉到吧？他这三年来，不知恼了多少红娘，伤了多少姑娘的心，都是为了等你！你还犹豫什么呢？”
　　 “他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有说过那方面的话，大哥你看我个子矮又瘦小，除了这一头黄毛芽芽，哪儿像个女人？还是不要难为他了吧？”
　　 “这次可是田军亲自约我来当你们的红娘的，我看田军对你的爱是发自真心，你千万别辜负了他！”
　　 柳梦茵的心上突然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掠过！她不仅不感激田军对她的执著的爱心，还产生了对他的一些怨气：爱我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三年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偏要仝大哥当红娘？想到这里，她认真地拿田军和仝晓杰进行比较，她不自觉地拿田军的缺陷与仝晓杰的优点对比，越比越觉得还是仝大哥好，仝大哥爽朗，襟怀坦白，热情似火，乐于助人……她腾地脸红了，看一眼身旁的仝大哥，他正期待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好吧，我明天就要你的考虑结果。或者你亲口对他说吧！”
　　 柳梦茵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她一会儿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一会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田军那么好，自己还在犹豫什么？仝大哥年长20岁，我怎么感觉他还是那样年轻？她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思想：仝大哥要是向我求婚我会是怎样的态度？结果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仝晓杰！
　　 第二天仝晓杰和田军要走了，柳梦茵非要送他们到汽车站，需步行三公里山路。下山时，仝晓杰不是快步走到前面，就是慢步拖在后面。田军和柳梦茵都明白仝大哥的用意，他们一会儿谈同学们的近况，一会儿说仝大哥的好，对他们自己的事倒好像刻意回避着。直到临分手时，柳梦茵笑着对田军说：“你手头宽余的话，借我一千元钱吧。”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田军和仝晓杰都在猜想柳梦茵借钱的用意。最终他们肯定了两点：一是柳梦茵不是真的需要钱，如果真的需要，昨天她就会说怎么这么巧，先开口提借钱的事；二是肯定这是一场考验，窗户纸已捅破，她为什么不正面宣布考虑的结果？按仝晓杰的意见，不管柳梦茵是何用意，送钱给她都不会有错，也正好借机重提亲事。田军却有不同的想法，既然是考验，送钱就太俗气太傻气，像梦茵这样清高的女子，她真正需要的是时间，我不妨耐心地等下去。晓杰也感到田军的想法有道理，就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