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真的。
　　 那年他们成了同学。她十四岁，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十五岁，玉树临风似的少年。他们不同桌，前后排。他坐在她的身后。她梳了两根麻花辫子，随着身体轻微的移动便会从辫梢飘过来淡淡的洗头膏的清香。他的心轻轻的摇动起来，随着她的辫梢。
　　 他们是优秀的学生。他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回回考试，他都比她少那么一点点分数。他不是考不过她，他只是更愿意看见她脸上那一个又有些得意又有些骄傲又有些喜悦的笑靥。他们悄悄商量好，将来考同一所大学，还要到同一间大学去留学。
　　 他们没有上大学——“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他们首当其冲。他是右派的儿子，她是资本家家庭的大小姐，这样的人当然比工农子弟更需要锻炼改造。他们到了农村，隔了几百里。等邮差的日子苦涩甜蜜，他们心里却都有一些隐隐的担忧。
　　 她回城了。他依旧在农村。
　　 她的母亲不看好他。她接到了他的信，只有一张劣质的红色喜帖。胸腔里传出来一迭碟子被砸碎一样的声响，震得她缩起来，人小了一圈。她作了新嫁娘，父母之命总是委屈。她认了命。
　　 她的女儿长得跟她一样高了。
　　 他敲响了她的家门。看着他，她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脸上变了几变，终于平静如水。口中闲淡的话却是二十年的岁月。他的脸上最初的意气风发终变得不安忧郁。她垂了眼皮，他眼睛里哀哀的目光叫她害怕。他自顾自似的喃喃：“你的二十年是丰盈的。我的二十年只有你。是的，只有你。”她鼻子里一酸，眼泪滴落在衣襟上。她看着他：“我无法在将来倒带回望的时候看见一片空白。你，这里有一个角落永远是你的。”她指指胸口。他笑起来，哀伤又有些嘲讽：“仅此？”她点头：“仅此。”轻柔坚决。
　　 他走了。她躲在窗帘后边，透过厚厚的泪雾，看着他一点点由一个落寞的背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蹲下身去，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窗外，樱花开得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