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奇缘
一.初见
教学区的楼群巍然挺立,在蓝天下显得冷冷清清,甚至能听见楼顶那片云飘过的声音。微风里那纷纷攘攘的叽喳声,忽有忽无,那朵清净娇羞的云肯定是被这声音吵跑的。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运动场这样热闹非凡,全校的师生将一个可以容纳万人的露天操场围了整整一圈,乍眼看去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五月的骄阳火热,但始终不及这里的如火如荼。
“尤嘉,你确定不看15000米的比赛结果了吗?还有四五圈就结束了啊。”留着短发的丁文问自己的闺蜜。
“我头很晕,很难受。”尤嘉眉心微皱,高高瘦瘦像弱柳扶风,她挽着丁文的臂弯,拽着微胖的丁文走下观众台的台阶。
她们俩人,一个短发遮耳腰肢浑圆,一个长发及腰贫乳细臀,幸而是在中国的高校,如果她们漫步在英国伦敦的街头,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出轨的情侣。
“你不看黄朝波了?说不定他这次还能夺冠呢,我好想看他冲线时的样子。”丁文觉得可惜,为了躲开刺眼的阳光,她眯着眼睛远眺,脖子上的脑袋随着身体转动了一整圈,在操场上搜寻黄朝波的影子。此时的黄朝波一身黄衣,像一只猎豹拐过弯道,他张着两只跟鹰一样长的胳膊飞过尤嘉和丁文面前,轻而易举地煽动起坐台上的欢呼声。
丁文看见黄朝波一掠而过的身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尤嘉一脸难受的样子漠不关心。她扶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睛浑身无力地吸了一口气,薄薄的嘴唇粉嫩透白,娇声喘息,“我,可能中暑了。”说着迷迷糊糊地便靠在丁文身上。丁文这才明白,尤嘉并不是在矫揉做作,闺蜜和男神,当然不能见色忘友,她一跺脚说,“从操场穿过去吧,走的快一些。”便拉着尤嘉的胳膊打算直接去医务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丁文的生拉硬拽,或者是被自己脚底下高起的草坪绊了一下,又或者是哪位运动员从身后跑过带出的一阵风,尤嘉的身体一软,便趴倒在橘红色跑道边的绿草坪里。
“尤嘉,你没事吧?”丁文弓着背刚伸出手,却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了。
“你没事吧?”姜安的嗓音清澈。在这之前的31圈他已经精疲力尽,他眼冒金星四肢酸软,但是又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停下来休息,一直到他看见一个笨笨的女生喜剧一样的摔在跑道边。真是老天助我,姜安喘着粗气,他那两条跟风车一样的腿终于停了下来,便伸手拽起了她。
尤嘉被这只厚软的手掌拉了起来,这手湿热而有力,尤嘉感到自己的背后站着一轮太阳,暖暖的。她甚至能想象到这只臂膀上的肌肉纹理,她忙回过头,看见了眼前的这个让她终生难忘的人。
他神气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洗过,湿漉漉地粘成一缕又一缕。他额头上汗珠因张力而聚集,最终却逃不过地心引力。那滴汗绕过他迷离的眼睛,躲过那凸起的颧骨顺势而下,最终从下巴最尖削的位置滴落,在他那身着红色被汗湿透的运动衫上化开,颓然消失。
尤嘉扶着姜安滑腻腻的胳膊站了起来,她仰着脑袋被他浑身散发着栀子花的汗味迷住了,一时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尤嘉你流鼻血了!”丁文张着嘴,喊醒了脑袋还一片空白的尤嘉。
难道我的魅力有这么强吗?姜安痴痴地笑着,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上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慌忙重复了一句:“你没事吧?”
尤嘉抹了一下鼻子,那根白嫩细软的食指瞬间染了一层血色,她的心砰砰地跳着,低着脑袋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连忙说,“我没事,我没事……”。
“没事,没事,我送她去医务室。你不跑了吗?”丁文问这个热心肠的陌生人。
“哦,跑。”姜安恍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比赛,但是这个流鼻血的可爱小姑娘,为什么让人感觉这么熟悉。他不解,向后退着重新回到了跑道上。“嘿!”姜安朝着丁文和尤嘉离去的背影喊道,“你们几班的?”
“15级7班!”丁文头也没回,她嗓音底劲十足,整个操场都能听见。
去医务室的路上,尤嘉用纸巾塞住了鼻子里止不住的血。她用手捂着鼻子,遮掩住那沾着污血的纸。从自己掌心中,尤嘉还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汗味,他是那么迷人,那种感觉就像地震过后的余震一样骚动着她砰然的心。尤嘉突然想到,哦,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值班的男大夫拔掉了染得通红的鼻塞纸,用镊子夹着一小块浸了消炎水的脱脂棉,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说:“没什么事,天气太干了,回去多喝水。如果觉得还不好,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男大夫拿过来一盒藿香正气水,尤嘉置之不理。从进入医务室的那一刻,尤嘉就一直想入非非,她坐在盖着白床单的病床上,仰着脑袋,一种愉悦升上眉心。
“尤嘉,你开心什么?”丁文不解地问她。
“没有啊。”尤嘉咧开嘴,脸颊上梨涡微现。但她拉耷在床下,划来划去的两只脚可撒不了谎,她穿着那深蓝色的帆布鞋恰似两只上下翩飞缠缠绵绵的蝴蝶。
二.运动服
下午运动会散场之后,尤嘉走在教学楼走廊里,几乎每个人看到她都在窃窃私语,同学异样的眼神,让她浑身觉得不舒服。
“尤嘉,有人暗恋你呢。”一个舍友笑嘻嘻地说。
回到教室,尤嘉发现自己的课桌上,多了一件跟橙子皮一样的运动服,衣服上有着细小的透气网格,领子上还带着脏兮兮的汗渍,唯一让她觉得舒心的是,衣服折的整整齐齐,放在课桌最显眼的正中央。
是他的?可是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穿得是一件红色的短衫。或许是他的另一件吧,尤嘉拿起来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已经干掉的汗水在衣服上散发出一股辛辣味,跟老爸身上的烟味一样刺着她的鼻子。
衣服上的味道告诉她,这不是他的。但尤嘉带着怀疑的态度,渴望这件衣服就是他的。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信纸,像一片晃晃悠悠的叶子,从衣服里面掉了出来:“不喜欢就还给我,下午五点半操场见。”短短的一行字,字字简洁有力,规规矩矩就像一件件叠好的衣服。
到底是谁?如果是他去也没关系,如果不是就让那个人死心好了。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尤嘉忙中对着小镜子将长发束起,扎了一个高挑的马尾辫。
“丁文,帮我个忙好吗?”
丁文从那跟山高一样的教科书里,抬起了脑袋,她脸上那个刚刚被挤破的青春痘,红肿着还流着一缕血丝。“怎么了?”丁文抹了一下脸。
她俩早到了三分钟,两人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吹着风,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这里散着步。尤嘉将手插在裤袋里,臂里挽着的那件桔黄色的上衣,就跟联合国上空的五星红旗一样醒目。
一个身影像花斑豹一样直冲过来,“早知道是他了。”丁文嘟囔说,“说好的,你不要,就让他把这件衣服送我。”
“我知道你会来的。”男生的话语里带着底气十足的自信,他隔着老远,咧着嘴露着他白玉一样的牙齿,笑着跟尤嘉打招呼。
他身材高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之下的目光流露出一股阳刚正气——也怪不得会成为学校里公认的男神。看见他,尤嘉一时间竟然紧张的说不出话,自己之前准备在肚子里的稿子全忘了。
尤嘉平举着自己细细的胳膊,将衣服递给黄朝波,这才紧巴巴地从口中放出一句话来:“我心里有人了。”
“谁?”黄朝波果断地问道,有些不得意,他迟疑地接过衣服,笑意俱无。
“今天扶我起来的那个人。”尤嘉低着头怯懦地补充了一句说,“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呵呵,姜安。”黄朝波冷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谁吗?”
尤嘉没搭话。“他是市长大人的公子,仗着自己老子胡作非为。”黄朝波的口气越来越重,“我看错了你,尤嘉!你竟然会喜欢上那种渣滓!”说着,那件已经皱巴巴的运动服便被黄朝波摔在地上。
“我没有。”口是心非的尤嘉,只能用谎言去掩饰自己毫无安全感的心灵。
“他今天都没完成比赛,还拿了一个道德风尚奖,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黄朝波的自尊心受挫了,他高扬着额头,转身离去。
“呵,孤高气傲,这种人说话不用理会!”丁文说着,赶紧将那件被无辜抛弃的衣服捡了起来。
三.道德风尚
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校报刊登了运动会的盛况。那天的自习课,一个脸面白皙的男生,手里拿着一个红皮的荣誉证书,将脑袋探进了15级7班的教室门。
“打扰了,问一下。”他嗓音清澈,乍眼看了一下教室内。上自习课的学生很多,但在那一张张满是疑问的面孔中,他并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儿的面容,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他抻着脖子又看了一眼门牌号。
“姜安!”丁文挪身出来叫到他。
姜安迟疑了一阵,才回忆起来,他问道:“她呢?”
“走读,回家了。”
“我一直想问她的名字。”姜安打开荣誉证书,从左胸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樱花笔。在那上书“**同学,荣获15年春季运动会道德风尚奖。”的纸页上,获奖人的姓名提前用修正带盖掉了。
“尤嘉。”丁文细说:“尤其的尤,嘉奖的嘉。”
姜安把尤嘉的名字写在上面,将证书合上推进丁文怀里。并说,“告诉她,我喜欢她,这份荣誉应该属于她。”
丁文看着个头高高的姜安,并不像黄朝波当日描述的那么惹人生厌。她嗯了一句,姜安的嘴角上扬露出了诚恳的谢意。
那是一个美妙的课间操,美妙到只嗅嗅纸张就能觉察到如丝般恬谧的爱意。尤嘉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脸下垫着那本荣誉证书,发着楞,她那双似怨非怨的含情目中流光溢彩,深色的瞳里辉映着窗外的无限春光。她是一只羽翼渐丰渴望自由的金丝雀,但她的年少情感却被困缚于教室的铁笼,她想挣扎、逃脱、反叛……丁文看出了尤嘉的心事,挪了一个凳子坐在尤嘉旁边,把当天的校报递给她说:“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在报纸表彰道德风尚的栏目中,丁文在一趟小字下面画了一条一点不直的墨线——姜安主动放弃比赛,搀扶起摔倒的同学……
“恩。”尤嘉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丁文问。
“没有,只是身体不舒服。”从上次运动会过后,尤嘉整个人总是犯困浑身无力,一身娇弱细软的姿态,娴静似姣花照水。
“你爸妈不是医生吗?”
“上个周末他们值班,不在家,没来得及跟他们说。”
“啊,那你以后周末就留在学校呗,我们还能在一起,他也留校的。”
丁文的话正合了尤嘉的心意,不愧是自己的闺蜜。尤嘉用小刀刮掉了证书上的修正带,让“姜安”两字规规整整地晒在了暖暖的阳光下,她又在姜安的名字前填上“尤嘉&”的字迹。然后嘟起嘴,吹掉了纸页上那些卷曲的粉屑。她把证书捧在胸前,在心里默念着“尤嘉和姜安”,像一只浸在花蜜里的蜜蜂。
十七岁,该爱了,金丝雀已经决定要拥抱蓝天了。
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相约的时间也大都在周末,但姜安和尤嘉之间的感情却突飞猛进,两人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姜安比尤嘉大两岁,他们并不像那些普通的小情侣一样扭扭捏捏,两人的亲密度更似兄妹情深。
周五想必是一个星期内最让人兴奋的一天,没有什么能像马上到来的周末更让学生们快活。太阳对北回归线的眷恋,如恋人之间纠缠的难舍难分。下午时分,高温不下,爬山虎张牙舞爪地堆满围墙,学生们则争相逃避着校园内的酷暑。
姜安站在梧桐树荫下和四个富家子弟抽着烟,他们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墙角边残落着已经腐败的荼蘼花,地上还有三三两两被踩扁的烟头,这种地方连保洁的阿姨都不会光顾。但相爱的情侣之间往往会有心灵感应,那种灵魂吸引,总在暗中发力,在茫茫人海之中都能让彼此一眼相中。
尤嘉撞见姜安的时候,她和丁文正打算去买几个笔记本。她看见那些人高的灌木丛里蒸蒸腾腾地冒着烟,又从里面听见了姜安的嗓音。尤嘉怀疑地探进脑袋,便瞅见姜安背靠墙壁,仰着脑袋还沉醉在尼古丁的振奋之中,一股恐惧感让她只能选择转身离去。
“尤嘉!”姜安立刻甩掉了手上的烟头,从烟云雾绕中抽身出来,问她“去哪里?”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烟味!”想来这世界上的女人都想改掉自己男人身上的陋习,尤嘉说:“别跟我说话。”
而男人总是在乞求女人宽恕的同时仍恶习不改。姜安说,“这个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是韩剧改编的……”
“不,这个周末我得回家!”尤嘉打断了姜安的话,不留一点情面。
姜安去牵她的手,被她无情甩开。他无奈,这是尤嘉第一次这么决绝地拒绝他,一时堵得他胸口发闷,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到附近有卖雪糕的小商铺,便顺手买了个冰淇淋塞进尤嘉手里,说,“消消暑。”
姜安傻到让她又恨又爱,尤嘉拿着冰淇淋一动不动,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丁文说:“我们走吧,不管他。”而她心里喜忧参半,浮想联翩:我周末回家他也不问为什么;他根本就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今天不能吃凉的;他怎么傻乎乎的?
尤嘉挽起丁文的胳膊边走边想,把姜安忘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