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妈妈哼一段歌词：“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后来，我上学了，些许认识了几个字，我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茉莉花》。再后来，我大一点了，就能从这首歌里听出很多歌曲以外的东西。
　　 这首歌很好听，就像认识了茉莉之后，觉得她挺好看一样。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万物生长，再过不久，茉莉就会盛放了。想象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茉莉花，多么醉人？
　　 我醉了，醉在茉莉的怀抱中。并不记得茉莉的真实名字，只知道她喜欢用一种茉莉味道的香水。所以我喊她茉莉。很喜欢这种茉莉香味，它勾起了我很多美好的情愫。第一次闻到从这个女孩身上散发的茉莉香味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个景象：妈妈的笑脸、老师的声音和大片大片的茉莉花。
　　 认识茉莉的那一晚，我喝多了。
　　
　　 一、
　　 来到A城——这座位于北方的滨海小城——是为了谈一笔生意。老板给我的指令只有四个字：务必拿下。但我知道，隐藏在这四个字后面的，还有四个字：不择手段。我了解老板的脾气，他对这笔生意非常看重，往往他越看重的事情越显得轻描淡写。反而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会和你唠叨很久，怎么怎么样，如何如何操作，注意哪些事项，等等。而这次，他只给了我四个字，不言而喻这笔生意他是志在必得了。我深知，如果搞不定这单生意，说不准我就饭碗不保了。
　　 我只身前往A城，一路上想得最多的倒不是如何把生意谈成，而是我妻儿的面孔。
　　 妻子笑着对我说：“亲爱的，哪一天你挣了大钱，我给你做全职太太可好？”我知道这一直是她的梦想，她经常跟我说，我的梦想就是不上班。
　　 儿子刚满一岁，不会说话。但他用丰富的表情告诉我：“爸爸，以后是拼爹的时代，你可别让我输在起跑线上哦。”
　　 我努力拽回自己飘远的思绪，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把生意谈成上。我知道这个时候谁都指望不上，唯一能指望上的，只有我自己。可我越想拽回自己的思绪，就越是拽不回，妻儿的脸孔在我的脑海中循环播放。有那么一瞬，我很想从奔驰的车厢中跳出去，卧轨自杀。
　　 我喝了口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拧好瓶盖，顺势把座椅向后调整了两公分。这样身体可以略微歪斜一点，头可以与背椅更贴合。我闭上眼睛，舒展一下眉目，做了两次深呼吸，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列车全速飞奔，我与A城的距离越缩越小了。
　　 终于到站，车厢里响起了报站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本站A城，请需要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行李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
　　 我提着行李箱，走在A城的路面上。有清爽的海风吹来，很舒适。不远处，可遥望大海，有二三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天空很干净，与大海上下一体，蓝得滴出水来。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摇下车窗，伸出一个秃头。
　　 “喂，师傅，要到哪？上车吧？”秃头问。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订好的酒店离这不远，便残忍地拒绝了他。秃头一脚油门，车子已经飙到另一个刚下火车的旅客面前。然后重复刚才的问话。
　　 我无心搭理这些，拖着行李箱奔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路边两侧花坛里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有黄色的，有白色的，最多的是一种粉粉的。此刻，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也许是A城太美丽了，也许是刚刚火车上闭眼的那一段功夫，我的心情得以平复。我继续向前走，脚步倒没有那么急促了。
　　 突然间想起了一句话，不知道哪里看来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是啊，还有诗和远方。鸟叫声从我的头顶掠过，我抬头，看见了南飞的大雁。海子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此刻，我正在这样的环境中。
　　 很多年前，我还在大学的时候。青春单调得只剩下三点一线，可照样丰富多彩。那时候，我喜欢在闲暇的时光里读书、写作，喜欢在风景如画的明水河边背诵诗词，聆听鸟语，静闻花香。可现在，我竟被生活压迫得只能苟且了。
　　 我苦笑了一下，已到近海。
　　 一个大浪翻卷过来，击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溅上岸来，也溅到我脸上。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彻底放松了。抬起左手，表的指针指向11点，距约好的会晤时间还有4小时。索性找个咖啡馆坐下来，看看大海，理理思绪。
　　
　　 二、
　　 “遇见·爱”是家不错的主题咖啡馆。滨海而建，四周遍植柳树，斗拱与榫卯的契合，完美诠释了中国的古建筑文化。咖啡馆内播放着古筝曲《春江花月夜》，一进屋便闻到了浓浓的咖啡香。
　　 屋内的桌椅一律为木质结构，沿着房屋的四周均匀分布。中间部分为游栏，仿真藤蔓爬在游栏上，栩栩如生。游栏下挖池塘，里面布满鹅卵石、青草、水晶球、彩灯。池塘上覆盖着透明钢化玻璃，坐在游栏上喝咖啡，脚下有淙淙水流经过，小金鱼游来游去，非常惬意。一种浪漫的气息弥散着。
　　 我择了一方靠窗的位子，坐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海风便从窗缝灌进来。透过窗格，大海尽收眼底。服务员很快端上了1杯“卡布奇诺”和2盘糕点，很礼貌地放在我面前，说一句“先生慢用”，然后离开。
　　 我打开随行笔记本，开始重温下午的会晤资料，把每一个已经默默推演多遍的细节再看一遍，并做好批注。利用网络对会晤人进行搜索：刘国辉，男，35岁，青海人，盛世集团总经理，一年前刘国辉与妻子离婚，无子嗣……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和别人谈判了。这些基础资料的收集和准备，与我来说，早已经轻车熟路。在一家公司服务了这么多年，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多少是有些厌倦的。但迫于生活的压力，我又不得不选择坚持。也正是这份坚持才有了我的今天，才有了老板对我的极度信赖和倚重。但我却莫名地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人总会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犯错误，而且越是熟悉，犯错的几率越是会大。
　　 时间不知不觉向前推进着，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原来对面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个女孩。她正微笑看着我，见我抬头，她笑得更灿烂了。
　　 “大叔，你工作的样子好认真哦。好像我前男友。”
　　 我被女孩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呆了。愣了几秒才缓过神来，“跟我说话么？”
　　 女孩笑得更花枝招展了，“我对面只有你，当然喽。你以为我自言自语呀？”
　　 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叔”这个词开始在我脑海中回荡，“我有那么老吗？大叔？”
　　 女孩很健谈，跟我聊了很多。仿似多年不见的老友，推心置腹。当然，推的是女孩的心，置的也是女孩的腹。更多的时候，我都在听她讲。说实话，她并不招人讨厌。言语之中不乏活泼可爱，偶尔也能逗得我跟着乐一下。
　　 她给我讲她与前男友的那些事，还告诉我这家咖啡馆是情侣主题的。她说，一般一个人是不来这家咖啡馆的。她还说，大叔你好奇怪哦，都过了谈恋爱的年纪了，还来这里。她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笑开了。旁若无人，无所顾忌。反而很能感染人。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说是和前男友就在这里认识的，也是在这里分手的。他们每次来都坐在靠窗的这个位置。她还说，她前男友也喜欢喝卡布奇诺，每次来都点，让他换换口味，死活不换，轴得很。
　　 她又对我说，“大叔，能请我喝杯卡布奇诺吗？”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当然可以。”她破涕为笑说，“大叔，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或者有一天我在这间咖啡馆会重新遇到一个我喜欢的人，你信么？”
　　 我知道女孩是感性的，一如多年前的我。这次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笑。很快咖啡来了，女孩拿着咖啡对我友好地笑笑说，“谢谢你，大叔。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好人。但我得回去了，晚上还要上班呢。对了，最后谢谢你的卡布奇诺。希望下次还能遇到你。”
　　 女孩走了，女孩起身离开的那一刻，我闻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仔细回想，女孩的脸圆圆的，圆润饱满，披肩的长发，穿一身白色连衣裙，胸前绣着大朵盛放的茉莉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女孩离开的那一刻，背影煞是好看。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几个景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妈妈的笑脸、老师的声音和大片大片的茉莉花。
　　
　　 三、
　　 酒店离咖啡馆很近，安置好行李，我洗了个澡，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着镜中自己精神焕发，才满意离开。
　　 盛世集团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派，作为一家民企500强企业，在滨海小城A城竟也如此低调，这倒着实让我大吃一惊。盛世一直是一家名大于实的公司，以前出差的时候，偶然接触过几次。但总部却是首次到访。之前就了解盛世集团的处事风格——低调，但总部也这么低调着实还是令我吃惊。
　　 秘书很客气地把我让到了会客厅。离约好的时间还有10分钟，我把带来的资料放在桌上：一份合作备忘录，一份初拟合作协议，一份正式合作合同。其它东西都装在我的大脑中。在刘总到来之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会议室。所有的座椅板凳都是可拼接、便拆装的，桌子上放着一排矿泉水，矿泉水瓶身已经落满灰尘。显然这些矿泉水只是摆设，并没有多少人喝。
　　 果不其然，刚这么一琢磨，秘书便端着茶水进来了。秘书对我说，“郑总，请用茶。刘总还要处理点公务，怕是要耽搁几分钟，请您担待。”我笑着对秘书说了声“谢谢，没关系。”“谢谢”是对她端来茶水的感谢，“没关系”自然是对刘总要晚几分钟的应答。
　　 秘书走后，我的目光停留在门侧两边的发财树上。这两棵发财树显然是刚购进的，上面还垂着红色的飘带，飘带上左边写着：恭喜发财。右边写着：大吉大利。本来面对这么简陋的陈设，我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安的。现在看到这两棵发财树，我倒安心了几分。
　　 在秘书给我添过两遍茶水后，刘总才姗姗而来。一进门，刘总边说“抱歉”、“久等”边伸出手来。握手过后，刘总朝我放在桌上的文件瞥了一眼，然后又看看手表说，“郑总，你看已经饭点了，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也好。”我应和道。
　　 司机已将车停在了公司楼下，看来刘总在见我之前已有安排。我们上了车，司机也不问话，直接向前开去。刘总说，“郑老弟，让你久等，实在抱歉，为表歉意，带你去尝尝我们A城的特色海鲜。”我说，“刘总客气。”一路上，刘总给我讲了很多A城的风土人情，丝毫不提协议和签约的事。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家名叫“晦·生活”的海鲜楼前停下。一进大堂，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这家海鲜店的广告语：会生活的人才是有钱人。大堂正中间有一LED大屏，上面轮播着这家海鲜店的广告：一位衣着暴露的美女，端着红酒杯坐到一位帅气的男人怀里。空着的手托起男人的下巴，把一只酥红的虾子用嘴巴传递给男人。然后，抛了个媚眼，转过脸来对观众说，“会生活的人才是有钱人。”
　　 踩着鎏金的手扶梯到达二楼的包厢，服务员很快将菜单送到了桌上。刘总随手将菜单一拨，菜单便到了我面前，“老弟，到这里别客气，随便点，这家店的所有菜品都是特色。”虽然刘总说得很巧妙，我还是听出了玄音。刘总的意思明白不过，“你就不要问我什么是特色了。”甚至还有种考量的成分，我知道他在试探我。
　　 还好我工作做得细致，提前了解了他的喜好。于是我喊了服务员点菜，边点菜边观察刘总的反应。
　　 口味龙虾——刘总露出了些许赞赏（我是觑着大堂广告片上演的那个点的）；
　　 鎏金蟹爪——刘总露出了些许惊奇（我是觑着楼梯走廊的镀金色和蟹爪花纹点的）；
　　 澳龙汁浇鲍鱼——刘总开始面带微笑（下午咖啡馆百度后知道的，据说他每次吃饭必点）；
　　 ……
　　 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刘总终于说话了，“老弟点菜真是一绝啊，这几道菜可谓该餐馆特色中的特色。没想到老弟你第一次来A城，就能点出如此菜肴。服——”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脸朝外，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度，“服务员，加一瓶82年的拉菲！”
　　 刘总终于说话了，我心里的忐忑总算少了几分。就怕他不说话，他愿意说话，事情就有转机。
　　
　　 四、
　　 我设法将话题往协议、合同方面转，每一次刘总总是巧妙地避开。终于有一次，他实在转无可转了，就打了个电话给秘书。然后讪讪地对我说，“老弟，你把资料放这，我回头让秘书好好研究一下。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其实协议、合同早在我来A城一周前就已经传真给他了。要说没看过肯定是假的，恐怕研究都已经研究好多遍了。这时候，刘总又和我打起了太极，真是个老狐狸！我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得强作镇定。应和他说，“好，好。”
　　 刚刚有点放松的心再次警备起来。
　　 不聊合作，我们可聊的话题越来越少，诺大的包厢就我们两个人，能干点啥呢？我觑着他，他的面容倒是平静，自顾自地吃菜，喝酒。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说，“老弟，吃，吃呀！不吃就多喝点嘛！”
　　 像是聊天，又显得不咸不淡。
　　 我愁肠百结，想到老板的那句“务必拿下”，愁便更上一层。
　　 “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来了，服务员换了一人，刚刚的服务员是穿蓝色制服的，这位服务员却穿着白色连衣裙，胸前绣一朵盛开的茉莉花。再看这道菜，在盘中心突起的部分也放了一支盛开的茉莉花。